第509章
  郁银宸深深凝她一眼,像是要把她的容貌永远刻入灵魂,好带着这份记忆轮回转世。
  荀久担心郁银宸体力不支,索性搬来长榻,两人并排坐,皆看着下面的景色出神。
  郁银宸轻轻靠在她肩膀,低声请求:“凤息,我好困,我想借你的肩膀靠靠,这一次,不要拒绝我,可好?”
  荀久含着泪花,点头,“你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不会走开。”
  郁银宸强撑着眼皮,唇畔挽起满足的笑意,前世到今生,五百年了,他终于有机会和她如此亲近。
  这一刻,郁银宸终于明白,他剖心换她重生,用了五百年来等待的,并非是一个摆脱命运的轮回机会,而是这一刻,靠她心脏最近的机会。
  靠在她的肩膀上,他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声和浅浅的呼吸声,她的侧颜那样美好,唇畔始终含着浅浅笑意,是上天精心铸造出来的尤物。
  这一刻,他在她脸上看不到任何犹豫和伪装,她头一次对他没有抗拒,那样的笑容,让他几乎沉醉在其中。
  这一天,郁银宸等了五百年,今天终于实现了。
  只为了看到这个笑容,他对自己曾经为她做过的一切,完全无悔。
  眉梢眼角都是温和的笑意,郁银宸指了指窗外,“凤息,你看,漫山遍野的蓝花楹都开了,好美,好美。”
  荀久强忍着泪,看着下面的一片碧湖和因为昨夜大战留下的光秃秃花园,笑着说:“师兄,我看到了,真的好美,就好像大片大片的紫色云霞。”
  郁银宸缓缓垂下手指闭上眼睛,声音越来越弱,“凤息,等我醒来,一定给你摘最美的那一朵戴在发间,你要记得叫醒我。”
  肩上的人已经完全停止了呼吸,荀久没有哭,纵然心痛如割,面上却满是笑容,“师兄,你真调皮,大白天的偷懒睡觉,师尊知道了,一定得罚你去后山思过,可是,你放心,我会去给你送饭的。你还记得吗?我们在后山养了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说好了看着它一起长大的。”
  侧目过来,荀久伸出手指替他理顺微微凌乱的发丝,“师兄,你睡吧,下一世,一定会有人替我唤醒你。”
  抱着已经全身冰凉的郁银宸从房间出来,荀久看见踏月蹲在外面,抱着双膝,整个人泣不成声。
  脚步微微顿了一下,荀久并没有劝说半个字,她很清楚,踏月这个时候的内心一定很崩溃,不管是出于感恩还是出于感情,她都是不忍心看着郁银宸就这么去了的。
  深吸一口气,荀久足尖轻点,片刻后到了飞跃到翠湖边缘。
  正准备离开,余光瞥见西宫良人倚在旁边的一颗大树旁,手里拿着一朵刚摘下来的蓝花楹不断转动细枝,他并没有看荀久,只是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荀久抱着郁银宸,慢慢走近西宫良人,“原来你都偷听到了。”
  她还以为梵胤会阻止西宫良人上阁楼。
  西宫良人缓缓抬眼,声音非常低弱,带着心痛的嘶哑,“他走了,这最后一程,我无论如何都要来的。”
  他说着,伸出手轻轻将蓝花楹别在荀久的发间,莞尔一笑,“等不到他醒过来,我替他完成这一世的最后一个心愿吧!”
  荀久垂下眼睫,“我来之前,他可曾留下了什么话?”
  “他说他喜欢海。”西宫良人道:“死后,最想化成灰撒在大海上,因为当年,元休便是在海边将你带回去的。而那个时候,他就跟在元休的身边,他说,从海边开始,就从海边结束。”
  哽咽良久,荀久哑着嗓子,应出一个字,“好。”
  ☆、第043章 你到了,便是缘分
  荀久抱着郁银宸走出后殿的时候,才发现整个九重宫不知何时已经挂起了白绸,本是一片春色,却因廊檐树梢上的冷白绸布而泛着凄凉,似乎连呼啸的风都在为郁银宸的死而哭泣。
  前殿设了灵堂。
  荀久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过去的时候,见到璇玑阁主他们都在,扶笙也在。
  叮叮被扶言之用摄魂术控制过,至今昏迷不醒,阮绵绵被魔性伤到过,亦是昏迷不醒,除了这两人没来,灵堂内的所有人都换上了白色孝服。
  郁银宸是五百年前的国师,辈分上,是这里所有人的祖宗,所以,纵使是梵胤和扶笙,以及澹台惜颜他们几个,都得为郁银宸披麻戴孝。
  扶笙站出来,从荀久手中接过郁银宸的尸体摆放在灵堂内的寒冰床上。
  梵胤并没有准备棺木。
  郁银宸死得太突然是其一,最重要的是,郁银宸并不想入土为安,他死后想去的地方是大海上,所以待会儿他的尸体是要被烧化的,故而眼下只备了寒冰床来短暂保存尸体好让这里的所有人吊唁。
  沉重庄严的钟声从九重宫后山传出,带着巨大的哀伤的气息传遍岷国都城的每一个角落。
  岷王扶斌早在半个时辰前收到九重宫的消息,得知国师殁了,迅速让人准备国丧。
  整个岷国的大街小巷,全都充斥着哀恸,百姓们都知道殁的是五百年前辅佐女王的国师郁银宸,人人披麻戴孝纷纷赶往九重宫,从山脚开始成排往后跪,心态无比虔诚。
  荀久站在寒冰床旁边,看着安详而去的郁银宸,他薄削的唇角,似乎还挂着浅淡的满足笑意。
  “久丫头,穿上这个吧!”
  澹台惜颜走过来,将孝服套在她身上。
  荀久没有拒绝,只是点点头,“谢谢娘。”
  澹台惜颜知道荀久很难过,却又不知道怎么宽慰她,只能叹息一声,拍拍她的肩,“节哀顺变。”
  荀久接过小童递来的线香,在香炉前拜了拜,缓缓把香插了进去。
  西宫良人走上前,垂眸注视着安静躺在寒冰床上的人,勉强扯出一抹笑,“老神棍,我这一生,只佩服过四个人,一个是我父王,一个是叶痕,一个是扶笙,这最后一个,是你,而我最佩服的,就是你。五百年了,你的等待,注定与情爱无关;你的相思,注定不沾风月;你的执念,终化为骨灰一抔。下辈子若有缘,我们还是兄弟!到那个时候,我一定把我们语真族的美人介绍给你。”
  “走好,好走!”
  最后四个字出口时,西宫良人的声音已经变得哽咽起来,他再也说不下去,匆匆抬步离开了灵堂。
  澹台惜颜、澹台镜和璇玑阁主以及梵胤都拿了线香过来吊唁。
  众人都退出灵堂之后,扶笙才缓缓走过来,同样是接了小童的线香插进香炉。
  望着活了五百多年的自己的情敌,他嘴角苦涩一笑,“下辈子别做郁银宸,会有人代替凤息一辈子守护你。”
  他说完,走过来轻轻扶着荀久微微颤抖的肩膀,声音暗哑,“久久,我们出去吧,让他一个人安静安静。”
  荀久心中沉痛。
  许是之前哭过太多,现在却一滴泪都落不下来。
  然而,不哭比哭出来难受多了,心尖一阵一阵地抽痛,眼神一晃便想到了五百年前的点点滴滴。
  她以为,扶言之为爱入魔就已经是痴狂的巅峰,可亲眼看着郁银宸死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她才惊觉,并不是所有能入魔的才叫深爱。
  这世上还有一种爱,无关风月。
  这世上还有一种相思,是因为不会相思才会相思。
  扶言之说,他不在乎全世界,只在乎凤息。
  郁银宸又何尝不是呢?可他爱的方式不一样,相比为了凤息屠尽天下人,他更喜欢默默等待和守护。
  而这份等待,亦是和情爱无关,和风月无关。
  他是那样容易满足的一个人,只为了能在最后一刻得到靠近她心跳的机会。
  如果早知道这个人有着小孩子心性,如此容易满足,最后一刻,荀久一定会给他个大大的拥抱,好让他知道,前世今生,她能有个这样的师兄,何其有幸,她还想告诉他,她从来没有一刻真正责怪过他。
  恨只恨,韶华流逝太匆匆。
  恨只恨,美好短暂易消散。
  抚了抚头上的那朵蓝花楹,荀久看着寒玉床上的人,笑着问:“师兄,你看,美吗?”
  没有人回答她。
  出了灵堂,荀久抬目看了看天上炙热的太阳,看向梵胤,“待会儿安排一下,将他的尸体烧了吧!记住,所有的骨灰都要装在罐子里,不能有一点遗漏,我不想连他最后一个心愿都完不成。”
  梵胤点点头,“王妃请放心,我一定会将这件事办妥的。”
  后山沉重的钟声还在继续,每一下都好像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荀久转过身,看着身后的扶笙。
  扶笙对她微微一笑,“你放心,我这就回去休息,一定会尽早补充好体力。”
  荀久颔首,“七星扫魔剑,我只需要一夜的时间就能熔炼出来,若是没有意外,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吧,我想让他早些去他想去的大海,另外,扶言之那边不能耽误了,岷国这边有我在,他不敢轻易找容器,所以昨天晚上逃出去以后,他一定离开了这里,你说的没错,这世上适合他的容器不多,郁银宸已经不在了,他又不可能选择你,所以,接下来,他一定是去找扶言之的双生弟弟转世。”
  轻轻叹了一口气,荀久道:“我真希望他能收手,否则这天下,只怕真的要大乱了。”
  扶笙若有所思,轻声道:“我之前请郁银宸帮忙算过,扶言之的双生弟弟转世在东北方,也就是燕京城的方向。”
  荀久点头,“那好,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铸造七星扫魔剑,你迅速回去睡觉补充体力,接下来,有场硬仗要打了。”
  扶笙应声过后径直回了房间。
  荀久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去找澹台惜颜要材料之前,荀久先去了一趟曲嬛苑。
  阮绵绵已经醒了过来,但精神状态不怎么好。
  荀久过去的时候,西宫良人正在外面踌躇。
  “他们两个的情况怎么样了?”荀久问。
  西宫良人摇摇头,“大王倒是醒过来了,但是看起来精神有点问题,应是昨天晚上被傀儡娃娃刺激到了,至于叮叮……”
  话还没说完,西宫良人就开始叹气,“我给他看了脉相,也输送了不少灵力进去,但都没什么用,还是没法醒过来。”
  荀久宽慰道:“你别着急,我去看看。”
  西宫良人感激地看她一眼。
  荀久慨叹,“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说到底,扶言之之所以有机会伤害到叮叮,还不全都因为我来迟了,于情于理,我都该让他们两个恢复如常的。”
  荀久说完,抬步进了房间。
  阮绵绵和叮叮都躺在床榻上,阮绵绵已经醒过来,神情略微呆滞,叮叮则是紧闭着双眼,脸色铁青,气息微弱。
  荀久走过去,看了一眼,阮绵绵,道:“大王,你感觉怎么样?”
  阮绵绵呆呆看她一眼,没什么反应。
  荀久蹙眉,问西宫良人,“昨天晚上,你们发现大王的时候,她是什么状况?”
  西宫良人回答:“昏迷不醒躺在妙峰园外不远处的林荫小道上,我唤了许久她都不曾醒过来,今日一早才慢慢转醒的,我同她说话,她也不理我。”
  面色颇为担忧,西宫良人紧皱着眉,“马上就要出发了,她这个样子,可怎么行?”
  荀久伸出手去拉阮绵绵的手腕。
  她很安静,并不像因为刺激疯魔而受不得一点触碰的样子。
  荀久指腹轻轻扣在阮绵绵的腕脉上,看了许久才收回来,断言道:“她耳膜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现在是暂时性失聪。”
  西宫良人满面震惊,“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