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可是有人要令自己再不能生育,还是在姑母掌控的皇宫,姑母的眼皮子底下。明琇不能信。
  但明琇哪怕再不信,最后也没敢饮这合卺酒,而是尽数倒在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帕子上,在众人皆在外面喝酒之时,将那帕子递给了自己的乳嬷嬷,令她翌日出宫之时小心寻了大夫去查验。
  第56章
  深夜,长华宫。
  后冠沉重,明琇顶着后冠,穿着繁复的霞帔朝服,正襟危坐的坐在龙凤喜床上等着庆安帝,一直等到了亥时末,等到她都已经觉得自己完全麻木。
  庆安帝此时并没有在外招呼大臣或者宗室,他并不需要。
  他不过是沐浴了很长时间,然后又慢腾腾地用了膳,在外殿装模作样地看了好一阵的奏折才回的长华宫内殿。
  小皇帝脾气不好,他不喜欢明琇,他身边的人尽知,并不敢多劝,还是他自己困得不行,想在外殿躺下歇息,被他身边的太监总管低声劝了,道:“陛下您就是做个样子也行啊,也就是今日这一晚,将来要怎样,还不是陛下想怎样就怎样?”
  庆安帝这才去了内殿。
  他去了内殿,明琇看到他的金色靴子,唤道:“陛下。”
  声音温柔又端庄,并没有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而显出不满,但也像是石头缝里冒出来的声音,至少庆安帝觉得,一点人味都没有。
  他心中生出恶意,伸手掀了她大红盖头,看着她涂了一层白粉像是面具一般的一张脸,眼中闪过郑大姑娘郑宜然温婉端庄的笑颜,又晃过明珞那张不施脂粉,宜嗔宜喜,容色逼人的小脸。
  其实明琇原本生得也很不错,只是她姿态端惯了,庆安帝待她又阴阳怪气,她对着他,都是用忍的,难道他还指望她对着他的温柔和端庄还是出自真心,还能娇嗔的起来?
  不过庆安帝可不会管,他只会厌恶。
  他觉得,就是因为她,为了明家的利益和尊荣,自己母后竟然不顾自己的处境,和明家硬逼着自己娶明家女,杀了宜然,让自己从此和太傅生了嫌隙,更让朝臣看不起他,看到他,只会先看见前面的太后和明家。
  甚至就算是明家女,也不肯遂了自己心愿,娶个自己看上的,定要将这一个木头桩子塞给自己。
  明家将他当成求富贵尊荣的梯子,连自己母后也一样。
  此时庆安帝对着明琇,突然恶向胆边生,他心道,当初自己怎么没弄死她,弄死了她,明家自然只能让他娶明珞。
  哦,是因为当初,当初他对她也还是有些感情的吧,毕竟从小一起长大。而明珞,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喜欢,不过是她生得越来越美,得不到的东西总是让人想要罢了。
  他看着坐着的明琇,伸手摸了摸她的凤冠,道:“皇后,你自小就比别人都聪明,你当知道,只要你入了宫门,从此你的尊荣便是系于朕一身了。你一直都知道,朕不喜欢你,但其实朕并非是不喜欢你。明家是朕的外家,朕只是不喜欢母后明知朕需要其他的势力支持,但仍是逼朕娶了你,所以这才迁怒于你。来日方长,只要你能证明自己比别人都有用,朕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这一夜庆安帝也没碰过明琇。
  半个月后,庆安帝和明琇在去慈寿宫给明太后请安的路上见到了温雅县主。
  太后已经命人将部分宫务交给了明琇,其余的也都是她的心腹女官和嬷嬷在管着,此时的她又早不用管理朝政了,大概是日子有些闲了,而明珞又“病着”,在温泉庄子上养病不能入宫,所以太后便将升平大长公主家的温雅县主接到了宫中,陪她一起住着,解解闷。
  温雅县主并不知道太后准备让自己入宫为妃一事。
  她见到庆安帝和明琇就忙上前笑吟吟地给两人请安。
  他们几个都是自小一起长大,很是相熟的。
  温雅向来玲珑,升平大长公主的地位又超然,她和明琇关系很好,就是庆安帝,他虽反复无常,但其实并非无脑,他受了他父皇的反复嘱咐,这些年来,一直都对升平大长公主敬待,对温雅也很和善。
  庆安帝笑着道:“柔表妹快平身吧,朕昨日就听说你入了宫,便想着早些过来看你,在宫中可还住得惯?”
  温雅笑道:“谢陛下记挂。太后娘娘慈善,又有皇后娘娘关照,温雅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只觉得宫中就是宫中,连果子都格外香甜些。”
  庆安帝的笑容深了些,柔声道:“柔表妹喜欢就好,以往御贡的水果朕多有命人送去给姑姑府上的,但想来也不会次次都能周到,以后柔表妹也多来宫中住住,这开春,各地和番邦都有进贡些新鲜玩意儿,回头朕都让人拿来给你玩玩。”
  温雅噗嗤一笑,道:“谢陛下。不过臣女刚刚不过是说笑,陛下这样,真是让臣女以后再不敢跟陛下说笑了。”
  庆安帝没答这话,只看着她温柔地笑。
  此时春日绵绵,晨光温暖又纯净,园中已经有不少的花儿盛开,庆安帝不发神经的时候也是个英俊的少年帝王,而温雅娇俏玲珑,两人相对而笑,可不正正是一对璧人。
  明琇看着两人,藏在袖中的手握紧,指甲都差点掐断。
  她已经知道,那杯合卺酒的确有毒,是一种岭南剧寒之蛇的寒毒,女子饮之伤宫,再不能有孕,且无解,但那东西,男子饮了却无大碍,只需用旺火之物调养上一段时间,寒气便散了,女子却不成,所以哪怕那日出错误饮,对皇帝也不会有大碍。
  这种东西,普通的大夫虽然看不出究竟是何物,但却可验出其中的寒毒,是她得了乳嬷嬷的答复之后,又命其寻了祖父再找人验查的。
  后来她亲自见了祖父一面。
  她对祖父道:“这是我大婚当日,合卺之礼鸳鸯杯鸯杯中的酒,我受人示警未曾饮下。祖父,姑母执掌宫闱多年,能在我大婚之日下这种东西在我杯中的,屈指可数。警示我之人,下毒之人,皆居心叵测,此事我连姑母都未敢告诉,只敢和祖父相商,想着待事情有些眉目之后再禀告姑母。”
  “祖父,依您看,到底是何人下毒,欲让我不能有孕?”
  明老太爷不出声,明琇惨然地笑了一下,道,“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肃王了,他不欲让我诞下陛下嫡子,好作他谋 - 他不敢直接毒死陛下,因为若是毒死了陛下,他史书上杀侄篡位的罪名是肯定脱不掉的。当初他入京之时既然没直接篡位,现在也不会这么做。可是那跟我示警之人又是谁呢?”
  明老太爷捏着那变了质地的帕子的手都有些颤抖。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下手会这样狠,这样永断后路 - 是了,升平大长公主是什么人,不用此招,她怎么就会信了太后,肯把女儿送进宫?过河拆桥的事皇家人从来就没少做过,升平大长公主自然是深知。
  明老太爷默了一会儿,道:“不会是肃王,他若是能在你那杯中下毒,不欲让陛下有嫡子,为何不直接在陛下杯中下毒,让其不能有子,岂不是直接了当?”
  嫡子也好,庶子也罢,只要庆安帝有子,庆安帝有事,承继地位的就不会是他。
  明琇色变。
  那会是谁?
  她委实不敢去往那个方向去想。
  明老太爷叹了口气,他到底没有明说,只道:“想让你不能有嫡子,这乃是常见宫闱宫妃争宠的手段,此时陛下后宫并无他人,会行此事的也就是准备送女儿入宫的人家了。而能在你合卺酒中下毒,必然和后宫有很深的牵连,琇姐儿,皇后娘娘,就像你说的,这世上能有几人能做到此事?”
  升平大长公主,明琇心头立时浮现出升平大长公主的脸。
  只是她尚未缓过气来,明老太爷就道,“宫中险恶,太后娘娘和陛下又需要借升平大长公主的势去抗衡肃王,皇后娘娘,此事你便埋在心底,再不要提起吧,将来只记得要小心谨慎,好好护着你自己,以后你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了。”
  此时明琇看着温雅巧笑嫣然,在阳光下仿佛能放光的小脸,心里除了厌和恨再升不出其他感觉。
  温雅的相貌其实算不上顶尖,甚至可能比明琇还要差些,但胜在鲜活灵动,明明都是一样的岁数,温雅还是个青稚活泼的少女,明琇却已经像是个久居深宫模糊了年纪的女子,如同深潭古井 -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鲜活灵动过,或许幼年时有吧,她都不怎么记得了。
  这之后,在温雅县主在宫中小住的几日里,庆安帝每日下朝之后都会去慈寿宫中坐坐,陪着温雅县主或下上两盘棋,或说上几句话,起初温雅还不以为意,但明琇的冷淡和敌意,太后异于寻常的慈善和热情,庆安帝的殷勤小意,她又不傻,自然看出些不同寻常来。
  所以几日后她一出宫,刚回到升平大长公主府,不等她母亲问话,便已经打发了侍女们出去,先开了口相询。
  升平大长公主摸了摸女儿的头发,道:“太后娘娘和陛下意欲迎你入宫为妃,柔儿,你可愿意?”
  温雅县主心中早有预感,可是听到自己母亲直接说出来,脸上还是一红,她喃喃道:“母亲,这,可是皇后,到底是明家人。当年郑姐姐”
  升平大长公主看女儿面上升出的红色,还有些羞涩之态,便知她不是不愿,只是顾虑多罢了。
  她又摸了摸她的脸颊,笑了笑,道:“柔儿,陛下待她的态度,你不是不知道。再明家人,在太后和陛下的眼里,也没有皇位重要。柔儿,你不必理会她,她不过只是一个弃子而已,母亲容她坐在后位上,也不过是为了让她替你挡刀挡灾而已。”
  第57章
  温雅心中惊疑,她靠在自己母亲身上,喃喃道:“母亲,女儿,女儿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踏实。太后娘娘”
  这么些年,她虽知道自己身份清贵,但总还有个清字,繁花似锦的明家,才叫红贵。她以往和明家人交往,总还有不免看明家人眼色的时候,尤其是明琇,两人相处,明琇总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一副上位者的架势,因为她是未来皇后,温雅也乐得捧着她。
  可一夕间,母亲告诉她,那不过都是假象。
  升平大长公主拍拍她,带了一丝嘲讽淡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的权势也是我们皇家给的,明家人再高贵,权势再大,也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女儿嫁到了皇家,生了我们皇家的子嗣,不该也不可越过我们皇家去。柔儿,你放心,陛下虽小,这一点他也看得很清楚,他姓赵,可不姓明。”
  提到皇帝,温雅想到他看着自己眼神的温柔,再想到他待明琇和旁人的冷淡和嫌恶,脸不由得就有些热了起来。
  不得不说,小皇帝也是生了一副非常好的皮相,再加上至高无上的皇权地位,对待她时异于旁人的温柔体贴,哪怕温雅平日里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权势迷人眼,此刻听母亲这般说,心跳不由得就有些不稳起来。
  升平大长公主看她难得的有些娇羞的模样,知道这些日子小皇帝对她怕是用了心,心中满意。
  她摸着她的脑袋,笑道:“不过不能为后,到底委屈了我儿。不过柔儿你放心,现在如此也是权宜之计,将来最好的总归都会是我儿的。”
  四月初。
  这段时间京城很热闹,先是上个月百年难遇的皇帝大婚,接着本月中旬便是西蕃王世子和和郡王家的温喜县主,不,现在已经被册封为温喜郡主的大婚,再到下个月五月下旬,便是肃亲王和承恩公府的三姑娘明珞大婚。
  甭管这些内里是如何的暗潮涌动,京城百姓是不知道的,整个京城都是喜气洋洋,百姓们恨不得多沾点喜气,商家们看着越来越好的生意,也只会喜得眉开眼笑。
  不过这些明珞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她很忙。
  其实她就是准备自己的大婚,打理嫁妆,布置肃王府大婚后她和赵铖的婚房等等都已经够她忙得了,偶尔大舅容正卿还会指点一下他朝堂之事,再偶尔她还要陪一下忽然有那么一点空看着她的眼神也越来越热烈的肃王赵铖。
  赵铖本来是个冷冰冰像个雪地里千年青铜或黑铁剑般又硬又冷的性子,但这些日子也不知是为何,对着明珞是越来越热烈,看着明珞的眼神也让明珞思起来都觉得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些脸红心跳,虽然他仍是没有太过冒犯于她,但却也有点越来越失控的架势,明珞瞅着他那样子,不免得就有点胆战心惊 - 替成婚后自己的日子担心,好歹厚着脸皮只作无知般请教了古嬷嬷一番。
  古嬷嬷过来教导明珞的目的为的就是让肃王迷上明珞,自然是倾囊相授,难得两人将一番夫妻鱼水之堂上的如同礼学经纶般严肃和一本正经 - 明珞也学得越来越会装模作样。
  所以明珞真的很忙。
  就是明琇大婚,她也不过只是在承恩公府只住了一日就又回了庄子上,现如今,她和大房连面子情都不怎么维持,明老太爷和明老夫人也并不苛责,甚至暗地里给明珞的自由度都越来越大。
  至于这些时日肃王常出入岐梅庄明老太爷也都是知道的,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这日明珞正在翻着肃王府的府邸图则和王府的下人册子,青兰就收到了一封拜帖,是即将大婚的温喜郡主送过来的。
  温喜郡主是四月十八和景灏大婚,离现在不过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
  若是温喜送的是请柬,那考虑到景灏,考虑到景灏说过的那些话,为免生出什么是非,明珞是一定不会去见温喜的,可是现在温喜是要上门拜访,她很快就要远嫁西蕃,于情于理她都不好拒绝。
  翌日温喜郡主就上了门。
  她送了明珞两幅画。
  明珞依着她的意思领了她去书房,唤退了侍女们,就看着她,既没有去打开那画也没主动出声。
  温喜就如同往常般恬淡地对着明珞笑了笑,她道:“阿珞,你不必这么防备我,你很清楚,我对景世子并无意,也绝无害你之心。”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走到了桌前,将两幅卷画置于桌上,然后自己取了其中一幅慢慢解开系绳,小心地展开,再平铺于桌上用镇纸压住。
  明珞看到那副打开的画心头就是一跳,画中之人英美华贵,明艳雍容,明珞有着前世的记忆,自然知道此人是谁,这位正是赵铖的母后,成武帝挚爱的原配嫡后凌皇后。
  她前世曾在赵铖的书房看到过她的画像。
  明珞看着画像不出声,温喜就转头对明珞温柔道:“阿珞,你可能没有见过,这位便是肃王殿下的母后,成武皇帝时的凌皇后娘娘。凌皇后娘娘和我祖母是闺中好友,所以我们家有这副藏画。但这副画并非原画,是我求了祖母很久,她命画师临摹于我,给我作陪嫁带去西蕃的。”
  明珞道:“你拿凌皇后的画像给我,却是何意?”
  难道这样一幅画像还能作什么用,或者能离间她和赵铖的感情不成?
  温喜叹了口气,她没有答话,而是又取了另一副画,再小心翼翼的打开。
  明珞看她展开一小半,露出里面的一截画像后,便知道她是何意了。
  这第二幅画像是一副少女图,里面是谁,明珞只消一眼已十分清楚。这女子和凌皇后气质不同,更显娇美柔弱,但五官眉眼十分相像,至少有六七分的相像吧,这位便是赵铖的嫡亲表妹凌妱。
  温喜看着沉默不语的明珞道:“阿珞,你知道上个月大理寺翻了一些旧案子,其中一个便是肃王殿下的母族凌家的案子吧。”
  “这位便是凌家长房的女儿凌妱,也是肃王殿下的嫡亲表妹。不过当年凌家被流放南疆,这位凌姑娘并没有被流放南疆,听说当年凌家出事,肃王殿下便派人将当时远在闽地的凌大夫人和这位表妹接去了西宁,养在了西宁,和肃王殿下是一起青梅竹马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