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她就是眼高于顶,太过挑剔了!”承天帝说起这个就唉声叹气,抬手拍打曲廊栏杆,堪称诉苦,大倒苦水:“你小子远在西北,不知朕的难处。这七八年间,宜琳拒绝的驸马人选不下二三十位,理由五花八门,总之她就是不满意!其中几个是朕亲自考察挑选的青年才俊,有公侯之后、也有朝臣之子,品貌均十分出众,实属良配。谁知她就是能挑出许多毛病来,丝毫不曾体会朕的良苦用心!”
  赵泽雍皱眉,耐着性子听,却满脸的“恕儿臣爱莫能助”。
  “她那样子,做父亲的没脸呐。”承天帝唏嘘摇头:“别人的儿子也是家中珍宝,宜琳时常当众给人难堪,朕虽是一国之君,却也需德才兼备,方能得人心。你妹子闯祸,朕就得善后、帮忙收拾烂摊子。就好比上次的礼部尚书之子,也是朕亲自挑选,其家风正派、自律上进,却被宜琳无礼羞辱,朕简直没脸见礼部尚书了。”
  脸面脸面,互相要脸、互相给脸,才能维持交情。赵宜琳那性子,即使她爹是玉皇大帝,众人也会厌弃憎恶。
  “父皇也不必过度忧心。”赵泽雍严肃指出:“那周明宏一则年纪小了三岁、宜琳不自在;二则其为人无甚进取心,多半冲着驸马头衔而来。儿臣认为不可取,毕竟是终身大事,请父皇慎重。”
  承天帝嗤笑:“你当朕老眼昏花、看不出来?周明宏确实不妥。”
  “您无意便好。”
  承天帝黑着脸,吩咐道:“朕准备冷她一段日子,免得她越发不知轻重进退、不守闺律女诫!”沉吟半晌,他郑重道:“关于择驸马,朕给她最后一次机会,若今年底仍不成,朕只能下旨赐婚,断不能由着她肆意妄为。”
  赵泽雍顿感棘手,马上问:“您是想把她晾在我这儿?”
  承天帝威严暼一眼:“不愿意?”
  “……不敢。”
  “这就好。”承天帝自顾自满意颔首:“你身为兄长,教导妹妹是应该的。朕虽是皇帝,可也没本事押着驸马与女儿相敬如宾啊,唉。”
  谁被长公主看上谁倒霉,成亲后必定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闹!
  容佑棠简直想捧腹大笑,笑完却又慨叹:骄纵任性的人,背后肯定有人宠爱呵护,否则早被打杀了。
  接下来,承天帝先去探望了病弱的四子,疼惜宽慰好半晌;而后又去看老来子,笑得十分开怀,耐心陪赵泽安吃糕点、下棋,哄了又哄,慈爱宽厚,仿佛只是普通的父亲。
  足足在庆王府待了两个多时辰,承天帝才赶在宫门落钥前回去,做儿子的自然得亲自护送,赵泽雍点了十数名亲卫,稳妥地把父亲直送进寝殿——还顺便领回授职北郊大营指挥使的盖了传国玉玺的圣旨!
  筹划多时,今日终于达成心愿。
  返回时,赵泽雍心里有底,故没怎么太意外。但亲卫们多少散发出“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轻快劲儿来,他们憋着喜悦,得意簇拥着庆王,马蹄哒哒哒跑回王府。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管家喜气洋洋,飞奔相迎,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有抹眼泪的冲动:他是忠心耿耿、侍奉两代的旧人,见庆王今年终于不用回荒凉危险的西北戍守,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叫所有人冷静些,一应如常过日子。这个你收好。”赵泽雍将圣旨交由管家,行走间袍角翻飞,英武俊朗,随口问:“容佑棠呢?”
  管家用力按按眼睛,答道:“容公子早回去了。他说今日事出仓促,其令尊十分担忧,所以急着回家报平安。”
  赵泽雍脚步略一停顿,接着才头也不回地说:“知道了。”
  ——不可否认,这刹那赵泽雍很失望。本以为对方会欢天喜地、翘首以盼等候,晚上一起用膳的,毕竟那小子时常忧愁念叨,生怕自己回西北去。
  然而,本王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跑回家了!
  赵泽雍板着脸,侧面线条冷硬。
  ——
  夜间·容宅
  “天黑了,你还要出去啊?”容开济关切问,言语间非常尊重孩子。
  容佑棠兴冲冲提上自酿的梅子酒,拿出冠冕堂皇的理由:“爹,后天我就要进国子监了,有许多问题不明白,趁殿下这两天有空,我得赶紧去问问。您早点儿歇着吧啊。”
  容开济把披风塞给儿子,疑惑问:“可这大晚上的,庆王有空见你?”
  “有的。”容佑棠与有荣焉地指出:“他过两天会忙得废寝忘食,估计人影也见不着,到时我又在国子监,越发碰不上了。”
  哎,等陛下明早在朝堂上一宣布,殿下肯定饱受八方压力,他生性刚强、执行公务尽心尽力,肯定会夜以继日地忙上很长一段时间。提携知遇之恩,我得赶紧过去贺一贺他才行!
  于是容佑棠回家报完平安,吃过晚饭后,就急急忙忙地要赶去庆王府。
  “叫李顺送你?”容开济提议。
  “不用,外头灯火通明的,街上正热闹着呢。”容佑棠笑眯眯牵马往外走。
  儿子长大了、越发有自己主意了,总不能把他拘在家里。
  容开济只得嘱咐:“那你多加小心,别走胡同小巷,夜间难免宵小出没。”
  “知道,那我走了啊!”容佑棠策马离开前不忘提醒:“爹,你回去吧,看书别熬得太晚。”
  “哎——”要不要给你留门?你今晚回家睡吗?
  ……儿子已策马走远。
  容开济絮絮叨叨地对老伙计感慨:“看看,你看看。”
  “咱回去吧。”管家李顺乐呵呵地安慰:“少爷长大了,是顶门立户的男子汉,凡事都处理得妥妥当当!如果他像胡同里的几个混小子那样,天天躺家里睡懒觉、无所事事,那才叫麻烦啊。这左邻右舍的,不知多羡慕您教子有方呢。”
  这种好话就没有父母不爱听的!
  容开济无论如何掩饰不住,满面春风,昂首挺胸走回屋,骄傲欣慰至极。
  ——
  我要去当面祝贺殿下!
  容佑棠眉开眼笑地想,比他自己当了北郊大营指挥使还高兴——哦,不!假如是我被任命为指挥使,那简直愁也愁死了,根本不是什么好事,陛下肯定想借那位子压死我哈哈哈哈哈……
  容佑棠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心情好极。马儿没脱缰,他的思绪却早已脱缰,四蹄腾空,欢快狂奔。
  可惜,乐极生悲!
  这附近的几条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当骑马出巷口时,容佑棠熟练又下意识地勒马,慢慢走出去。
  但左外侧墙根突然倒下一个人!对方软绵绵躺倒在地,眼看要被马蹄踩中!
  猝不及防
  “吁——”容佑棠当即断喝,本能地往右侧勒马,马儿扬蹄嘶鸣,险些撞墙,容佑棠使出浑身力气,才勉强稳住!但马鞍上挂着的梅子酒却不幸坠地,“啪啦~”两声,碎得稀烂,瞬间酒香四溢。
  容佑棠忙下马,快步靠近,急问:“哪位?你没事吧?”只是他刚弯腰,就闻见一阵冲天酒气,那显然不是梅子酒的清香。
  “兴大哥?怎么又喝得烂醉!好险,差点儿撞伤你了。”容佑棠认清是邻居后,刚想把人搀扶起来,可酒虫忽然闻见酒香,醉醺醺就要爬去寻那堆碎裂的梅子酒,无论如何听不进劝。
  “酒,酒,给我酒。”烂酒鬼大着舌头嚷,满脸浮肿,一身脏污,执意要趴地上舔残酒,落地生根似的,死活拽不动。
  “别闹了,地上脏啊!”容佑棠哭笑不得,又无法视而不见。
  这兴大每每喝得烂醉,时常醉倒在街头小巷,出了名的。夏秋就算了,可冬天能冻死,人命关天,街坊邻居只要看见了,哪怕自己懒得动手,也会在胡同里吆喝几嗓子:兴大又喝醉喽,躺哪儿哪儿喽!
  可此处是巷口,喊人是听不见的。
  容佑棠只得返回东四胡同,去敲醉鬼的门:
  “有人在家吗?兴大哥喝醉了,躺在巷口。有人——”
  门很快被拉开,兴大的老娘粗着嗓子对容佑棠一声“知道了”,随后扭头朝里头怒骂:“还不赶紧的?兴儿冻坏了怎么办?黑灯瞎火的,你梳妆打扮出门给谁看啊?”
  这凶巴巴的恶婆婆!容佑棠摇头,报信后赶紧转身离开。但他们同路,到巷口时,两个女人艰难搀扶高壮醉鬼,累得气喘吁吁。兴大老娘难得好声好气地说句话:“容哥儿,搭把手吧?”
  ——
  “有那种邻居,也是扰人。”赵泽雍摇头,略带酒气。他刚从定北侯府回来,能留京出任备受瞩目的指挥使,外祖家喜出望外,少不得设宴祝贺。
  已在客卧换上干净衣物、洗漱后的容佑棠无奈道:“喝醉的人死沉死沉,而且他还发酒疯,喊叫挣扎,三个人都按不住!”
  赵泽雍愉快笑出声,眼神专注——他刚才从外祖家回来,看见少年站在院门口等待,脸被北风吹得泛红,顾盼生辉,一看见自己,就笑着跑过来。
  瞬间心气就平顺了。
  不错,还是不错的。
  “难为你了,大晚上还过来。”赵泽雍把人带进卧房,脸上一直有笑意,脱掉披风。
  “殿下雄才伟略智勇无双,陛下知人善用慧眼识珠,两全其美!实在是太好了!”容佑棠美滋滋,脱口一串漂亮话。
  “惯会溜须拍马。先记着,改日赏你。”赵泽雍莞尔。
  烛光昏黄,只二人独处。窗外北风呜呼,室内却暖意融融。
  赵泽雍洗了手,转身站定,自顺县那晚后,他刻意克制到现在,才让对方消除芥蒂,又放心地亲近。
  忽然间,赵泽雍借着烛光照明,伸手抚上对方白皙右耳,那耳垂破皮,渗出血珠,红白相映,格外刺眼。他皱眉问:“这怎么弄的?”
  “什么?”容佑棠被轻轻抚摸耳垂,倍感异样,浑身一个激灵,退开想闪避,却被稳稳按住。
  “定是那人发酒疯挥手用指甲划的。”赵泽雍相当不悦,相当相当不悦!脑海中浮现容佑棠努力搀扶胡乱挣扎的酒鬼、对方整个人依靠紧贴,甚至搂抱——
  大胆!简直放肆!
  “哦,没事,小伤口。”容佑棠不以为然。
  这不是小伤口的问题。赵泽雍心说。
  “殿下,不用管它的。”容佑棠说。
  可赵泽雍没理会。他严肃将那小小伤口清洗、消毒、上药,就差密实包扎。
  两人对坐,四目对视。
  赵泽雍的右手在对方耳朵流连,时轻时重抚摸揉捏;左手下滑、往后,轻轻握住对方后颈,低头慢慢靠近,同时把人拉进怀里。
  阵阵颤栗,微微哆嗦。
  他的手好烫,他想干什么?
  他又挡住了光,从阴影中压下来……我觉得害怕。
  “殿下——”容佑棠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第47章
  烛台上燃烧儿臂粗的蜡烛,卧房无风,烛光冷不丁才跳跃一下,晃得满室倒影破碎摇摆,烛泪滴落,攒了个小尖锥。
  赵泽雍宽厚的胸膛牢牢挡住烛光,他怀里的人整个被阴影笼罩。
  “殿下——”容佑棠不知所措,心跳如擂鼓,有些无法思考。
  他被赵泽雍缓慢但坚定的拥进怀里,两人四目相对,险险就要鼻尖碰鼻尖。
  “殿下,我——”
  “嗯?”
  赵泽雍眸光幽深,鼻息火热,渐渐控制不住呼吸。他的右手终于放过那被揉得晕红的玉白耳朵,转而抚上其脸颊,神态异常专注,武人粗糙带硬茧的指腹轻轻摩挲少年的额头、眉眼、鼻梁、鼻尖、下巴,怜惜而又小心翼翼。然而他的左手却明显失控:只安份放在少年后颈片刻,就不由自主下滑,来回抚摸其背部,且力道越来越重、越来越急,手掌与棉袍摩擦,似是要将碍事的衣服撕裂般——最后倏然放在少年瘦削柔韧的腰间,强壮有力的手臂发力箍紧!
  “庆王殿下——”容佑棠的上半身被迫与对方紧贴,脸红得要滴水,整个人僵硬得不像话,他从未与人这样亲近过,尴尬窘迫紧张至极,脑海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