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见林深深挂了电话,顾仲云把手机从林深深耳边拿开,随意抛在了床下凌乱的衣服堆里。落地窗外,黎明夜空下的不毛之地一片荒芜,他们却相逢在这处光怪陆离的沙漠城市中,只想汲取对方身上的体温。
  “你怎么对别人那么好?”顾仲云深感怨念,“罗琛可是我手下艺人,你难道不应该对我好一点?”
  林深深身上披着的床单滑下肩头,她拨了拨头发,秾艳的五官更显风情万种,她抱着床单面向对方,挑眉反问顾仲云:“你还想要怎么好?”
  顾仲云最受不了她这样娇态,扑上身便死死黏住不放,林深深搂着他的肩膀,眼神却关注着床下的手机,等着陈家蜜回电。
  陈家蜜心想,自己可能在面对人生至今最艰难的决定。
  比当时辞职的决定还要艰难得多。
  因为这不仅仅关乎自己,也不只是牵涉陈家三口,而是决定了陈官村全村一年的辛苦成果,陈家蜜第一次觉得肩膀上的担子如此沉重。
  决策,决策,需要的是决绝的对策。
  陈家蜜却顾虑太多,因她并不是孤家寡人,可以毫无顾忌地破釜沉舟。
  克鲁克山拿过她的纸条:“这是葡萄孢菌,全称botrytis erea,中文一般直接称作灰霉菌,目前为止世界上还没有发现植物能对灰霉产生抗性,不管你这通电话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关于玫瑰的,按照一般通行的花拍指标,这些花一旦和灰霉产生关系,无论感染程度如何,就只能销毁。”
  这也正是陈家蜜想不通的地方,南美和非洲的鲜花基地可以说是欧美的后花园,引进西方全套的种植理念和品控设施,物流上也是采取非常先进的全程冷链以及带水运输的模式,这在没有专业花卉物流公司存在的中国来看,根本是难以望其项背的。
  中国没有专门的花卉运输,优势只在于快递的唯快不破,足以傲视欧美。但是不要说冷链了,花卉的包装更是简陋,通常只能在根部固定一块富含水分和营养液的基座而已。一旦发生灰霉,基本没可能补救;而一二线城市以外的偏远地区至少也需要两三天才能收到花,通常那时候鲜花的脱水状况也已经比较严重。
  厄瓜多尔直运红玫瑰发生这种问题,连周刚都觉得匪夷所思。
  因为玫瑰在采摘降温之后,按照欧美行业惯例,还有一项标准流程的特殊封装。就是所有的玫瑰在最后装箱之前,要覆盖一层特殊的运输保护膜,这种成本昂贵的保护膜是一种树脂浸渍纸,可以不断释放出氯化氢气体,从而保护玫瑰免遭天敌灰霉菌的侵害。
  鲜花保护膜至今还没有在中国得到普遍运用。
  所以按理来说,林深深所告知的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
  这也是造成陈家蜜犹豫的最大原因。
  因为这说不通。
  你要说中国出口的玫瑰发生了殃及一飞机的严重灰霉,陈家蜜可能还会相信,但是南美进口玫瑰发生这种问题,简直就是在说欧美的标准化体系出了问题。
  在座谁都没有自信敢说这种话。
  “也不是一定不可能,”克鲁克山沉思了半晌,“你们可能不知道,阿斯米尔鲜花拍卖市场半个月之前已经调高了南美的玫瑰准入资质,因为一月份厄瓜多尔全国境内发生了很严重的洪水,显然云市消息比较滞后,也并不依赖南美进口,所以你们可能不关心业内消息。但是那位……天王在这个时间点去订购直运玫瑰……”
  克鲁克山没有说出来,这就是迷恋进口、人傻钱多速来的表率。
  灰霉菌一般在春季温度回升、遇雨或湿度大时萌发真菌孢子,实现初次侵染。发病后又可产生大量分生孢子,借风雨传播蔓延进行多次再侵染,引起灰霉病。厄瓜多尔的洪水非常严重,湿度越高、风雨越大,灰霉菌就越蓬勃发展,整架飞机十万朵红玫瑰的霉变销毁,就能解释得通了。
  但是致病玫瑰在上飞机的时候,经销商不可能不知道。连抗菌膜都不起作用,分明是采摘之后就已经发病。
  奸商哪里都有。
  “所以求婚要黄了?”韩强只当听了一耳朵八卦,毕竟罗天王首首歌都传唱甚广,他们这个年纪都是听他的歌长大的,而且每当他和女友将有结婚传闻,必定占据娱乐头条,这次看样子是来真的,结果做了现成的冤大头,韩强莫名其妙,“这是第一手消息啊,不过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难道不是听完就算了?
  陈爸和陈妈对视一眼,觉得还好韩强不是自家女婿,也明白为何女儿看不中他。他就适合在交易中心做研究工作,于生意上根本一窍不通。
  这也正是陈家蜜苦恼至极的问题。
  “罗天王的十万朵红玫瑰策划肯定是不想黄的,”她烦躁地做回椅子上,“所以我朋友问我拿不拿得出十万朵红玫瑰。”
  在座的人几乎都和陈官村有莫大联系,深知若是答应下来,那么十万朵红玫瑰就几乎掏空了陈官村。不一定能够搏到高价不说,也可能失去过去一年好不容易占据的电商市场,毕竟在黄金销售季,别人买不到你的花自然只能去买别家,消费者又对品种不具备鉴别能力和唯一心理,说不定从此就拉不回来了。
  孰轻孰重,陈家蜜没有办法做出预判。
  拒绝,就能得到看得见的现实利益。
  但是接受,就可能帮助陈官村登上更大的商业舞台。
  陈家蜜一路疾行,也只是为了那个更大的舞台。但是在一束耀眼的聚光灯打下来之后,人们是会发现举世无双的美妙还是令人遗憾的欠缺,这就说不清了。
  花的价值,是全部由市场说了算的。
  这种未知的不确定,让陈家蜜本能地退缩。
  没有人说话,无论陈家蜜做出怎样的决定,在座恐怕都不会有反对意见。
  也因为如此,陈家蜜恐惧于辜负人们的期待。
  慢慢地走,或许路程很远,但是会很稳当。
  陈家蜜想起创业之初,陈爸陈妈、村长还有周刚都劝她,问她是不是走得太快了。但她选择绝不停下,但现在质疑是不是走太快的人,偏偏是她自己。
  克鲁克山在一片沉默中,突然问陈家蜜:“十万株红色娜奥米,陈官村有没有?”
  陈家蜜几乎对每一处持有专利的玫瑰园了如指掌:“有,但是……”
  “既然有,”克鲁克山陈述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不去做?”
  有了就去做,总比因为没有而扼腕叹息的好。
  陈家蜜带着陈官村上上下下不断地往前,投入巨大的专利成本产出高质量玫瑰,就是为了在机遇来临时能够有所准备,而纵观云市可能只有她才具备这个底气,其他大大小小花商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从掌心里溜走。
  因为没有前期投入,面对机遇就毫无准备。
  陈家蜜若是因此放弃机会,就是暴殄天物,岂不是对不起自己过去一年的努力,还有那些在她背后力挺的人们。
  那么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