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嗯, 死了。”佐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霍璟猛然一怔,又朝远处看去,净真和尚离他们最近,他盘腿坐在地上,右肩上一道长长的口子划破了他的袈裟, 露出森森的白骨,十分骇人,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他却像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
  “大师他?”
  佐膺声音沉重地说:“暂时没事。”
  霍璟的喉咙微微发紧,视线再向远处投去,那个大胡子、捂脸的女人还有干猴都在洞穴里走来走去, 或者时不时大喊大叫, 要么突然安静地坐在地上。
  leon已经走到悬崖边上,双手胡乱挥舞嘴里发出惊恐的声音:“不是我推你下去的,放过我…”
  眼看着他的身体移到深渊边,一直坐在另一边角落的汉斯忽然站起身拽着他, 汉斯本就不高, 拉了几下也没能拉动人高马大的leon。
  他突然转头朝霍璟和佐膺的方向看来,然而他们只是冷眼看着, 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此时他们都想到了沈从昱的死,孽有因果,轮回报应罢了。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汉斯突然松开手,leon惨叫一声身体就这么直直地掉了下去,叫声瞬间被岩浆淹没,惨叫戛然而止!
  霍璟朝佐膺怀里缩了缩,而那个汉斯又面无表情地走回角落兀自坐在那。
  佐膺看着他声音低沉地说:“他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
  霍璟这才看见自己被佐膺拉到黑暗的角落,远离那片岩浆,她突然想到第一个场景里根本不存在的阳台,如果她被小苒成功引诱上了阳台,自己是否也会和leon一样落入无尽的深渊化为灰烬?
  心中的恐惧让她一阵后怕,她缓缓转过头打量着佐膺,佐膺衣衫凌乱不堪,冲锋衣上全是惊心动魄的刀口,虽然狼狈,但未伤及他的皮肉。
  霍璟皱眉问他:“你的幻境是什么?”
  佐膺浓眉下的双眼牢牢看着她,眸光炙热浓烈,他攥着她的手对她说:“出去告诉你。”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吼叫,霍璟赫然转过头看见干猴发了疯地朝岩壁上撞去,头顶被撞得血肉模糊,嘴里却依然念着:“我也不想的…对不起…”
  霍璟的双手握成拳沉重地喊了声:“佐膺,他…”
  还没说完,佐膺已经站起身大步朝干猴走去对霍璟说道:“把包里的绳子拿出来!”
  他走到干猴身后很快将他强行按倒在地,干猴无意识地疯狂挣扎,霍璟赶忙将麻绳拿到佐膺面前,佐膺熟练地把干猴捆了起来打了一个复杂的结,声音很沉地说:“红毛很擅长打各种绳结。”
  霍璟抓着绳子的另一头声音颤抖:“你为什么会让红毛跟着你?”
  “他那时候喜欢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后来变成了寄灵体,需要不停寻找新的躯壳,便想要了他的命,我追踪那个女孩的时候救下了红毛。”
  “只因为这样吗?”
  干猴已经被佐膺捆住,在地上痛苦地扭曲,佐膺一屁股在他不远处坐下看着他,脸在阴影中,幽暗不明。
  “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他是,我也是。”
  霍璟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感觉一道无形的枷锁死死笼罩着他,她眼里氤氲上一层雾气余光扫见躺在地上的傅教授,脑中的意识越来越清明。
  她站在佐膺身后,声音很轻地说:“傅教授说二十八年了,她不是她,他的意思是那个人是寄灵体吧,寄灵体夺走了他的至亲,所以他一直在想办法接近这个谜团,才会不顾性命来到冈仁波齐。
  佐膺,寄灵体是不是从二十八年开始出现的?”
  他背对着霍璟坐在地上低着头,良久,才轻轻点了点。
  霍璟惨笑道:“二十八年前,所以,你找颠茄真正的目的是,你怀疑他是…你爸。”
  她刚说完忽然警惕地看着远处的那几人,不禁退后一步,心里突然腾升一股巨大的恐惧。
  汉斯依然安静地坐在角落,大胡子在原地不停疾走,而那个戴着围巾的女人双手挥舞着奇怪的姿势,霍璟愣愣地看着她,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似她手上的一招一式曾经在哪见过,不对,她绝对在哪见过,到底是哪!!!
  正在她的大脑疯狂运转的同时,地上的干猴突然停止了挣扎,笔直笔直地躺着,双眼无神地盯着巨大的钟乳石,没有聚焦。
  佐膺站起身几步走到他面前,干猴的眼神渐渐有了光愣愣地转向佐膺,佐膺深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解开了捆住他的麻绳。
  他在地上缓了几分钟,才狼狈地坐起身看着四周。
  那个戴着围巾的女人突然从身上拿出打火机,撩开衣领不停烧着自己的脖子,极其恐怖,干猴大骂:“卧槽!这他妈都疯了!到底什么鬼地方!”
  话音刚落,远处的轰隆声越来越大,震耳欲聋,整个山洞都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霍璟摇晃了一下,佐膺赶忙拽住她,汉斯也从地上站起身!
  脚下突然地洞山摇,滚滚岩浆像是要从万丈深渊冒了上来,洞内的温度越来越高。
  一声炸裂,他们头顶仿若延伸到天上的钟乳石开始慢慢移动,霍璟和干猴赶忙退到岩壁,佐膺将禅坐的净真和尚也拉了过去,眼睁睁看着头顶的钟乳石缓缓向两边移开,突然从中间劈开一个山体,冒着森冷的寒气,烟雾缭绕,朦朦胧胧!
  山体上满是结晶体,险峻嶙峋、纵横交错,断裂的冰舌散发着幽幽的蓝光,悬冰川从天而降仿若巨大的银幕,冰壁高耸陡峭、一直向上延伸到厚厚的云层之上,一眼望不到顶,让人不寒而栗。
  那乍看之下,雄厚壮阔的冰川似是通向天际,神秘而梦幻。
  一直坐在地上的净真和尚不知何时幽幽转醒,望着万丈高的冰川长长呼出一口气:“原来如此!”
  佐膺低头问道:“怎么了?”
  净真和尚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目光变得越来越浑浊:“佛曰三苦,苦苦,坏苦,行苦。
  我们闯过的风气水火土构造的困境,使身体至于极限,因寒热饥渴形成苦苦,正如所受地狱之难;
  闯过苦苦,大家便落入人间的三悲,求不得、爱别离、憎怨会,乐境坏时所生之苦为坏苦,凡间匆匆一世,又有多少人能闯过欺骗、信任和怨恨,走出坏苦。”
  干猴似懂非懂地说:“那大师,我们几人算是闯过坏苦了吧?这接下来的行苦到底是什么?”
  净真和尚缓缓抬头看着那冰川上的云巅,声音绵长:“神山之上传闻乃极乐世界,至今无人能攀于顶峰,密宗的力量就在冈仁波齐内,只有被作为祭品的人才能走到这,落入密宗的范围九死一生,你们看,这里正好有十个人。”
  此话一出,其余人都出了一身冷汗,也就是说,能逃出升天的只有一人!
  净真和尚转头看向那边几人,大胡子和戴着围巾的女人不知何时也转醒过来,都怔怔地盯着那雄厚的冰川。
  净真和尚催促道:“傅教授临终前说这是石镜幻化的虚境,不论怎样,能走出虚境者绝非一般人,你们快点离开,顺着冰川向上,定能找到出路!”
  霍璟和佐膺对视一眼说道:“那您…”
  净真和尚靠在岩壁上,肩胛之血早已沁便全身,他气息奄奄地微叹了一声:“贫僧此生修为尚浅,也只够到这人间走一遭,无缘涅槃摆脱生死轮回,能在此圆寂,也算功德一件,你们快走吧…”
  他似乎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完这番话便闭上了眼,整个人仿若陷入沉眠。
  干猴已经将包一甩向着冰川跑去,佐膺攥着霍璟的手对她说:“行吗?”
  霍璟头上不再流血,但伤口依然痛得她整个大脑都在发胀,她强撑着立起身体望着那高不可攀的山巅眼里迸发出一股狠劲:“不行也得行!走!”
  他们跑到冰川前时,干猴已经开始向上攀爬,霍璟抬头看着这几乎垂直的山体,无形的恐惧扑面而来!
  佐膺从背包里将冰镐递给她语气凝重:“不要往下看,只管爬!你答应我回去替我生个孩子的,我不许你食言!”
  霍璟眼里的恐惧突然化作一抹坚毅,她牢牢握住冰镐,却在那一刻浑身打了个寒颤:“不对,刚才净真大师是不是说我们这里有十个人?加上死掉的几个人,进入这人间幻境的明明只有九个人,还有一个人在哪?”
  佐膺听她这么一说脸色大变,他警惕地看了眼已经往这跑的大胡子一行催促道:“快走!记住,一直往上爬,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停!”
  他顺势托了霍璟一把,将她抱到最近的立足点,霍璟一手攀住冰壁,一手用冰镐勾住突出的冰柱。
  绮丽的冰川上温度极低,仿佛一闭上眼,人的血液便会被瞬间冻住,每攀爬一步都像在刀锋上行走,稍有不慎锋利的冰凌便会刺穿人的身体。
  如此爬了二十几分钟,霍璟的手已经完全冻得麻木,双脚也开始不听使唤,思维逐渐迟缓,她停下脚步,四周全是漫天的冰川,就像落入佛祖的掌心,无法逃脱。
  她所看之处苍茫茫一片,没有尽头,那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心生绝望,不停攻克着她的身心,一点点摧残着她的意志,让眼睛越来越昏花。
  身下突然传来佐膺的声音,他抬头对她喊道:“我就在你后面,你停下,我也走不了。”
  霍璟握着冰镐的手徒然收紧,狠狠咬着牙抬手将镐头敲击斜上方,试图挖出一个可以受力的坑,忽然一块冰片落了下来从霍璟身边划过,她身体一侧脚下猛然一滑,向下落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加更,第二更下午见。
  第92章 chapter 92
  当她身体下落的那一刻, 那种死神降临的感觉再次盘踞在霍璟的心中,短短一秒钟,她的脑中一片混沌, 手臂却突然被人死死扯住, 身体向外一荡, 又被甩回冰壁, 尖锐的冰凌狠狠刺穿她的膀子,冰凉的液体染红了雪白的冰川, 疼得她从喉咙深处迸发出一声惨叫!
  她的膀子挂在冰川上,体力早已耗尽,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她能明显感觉到身体中有股气力在一点点消逝, 那种无力的感觉最终让她眼角泛出泪花,声音颤抖地说:“佐膺, 我可能爬不上去了,松手吧…”
  她垂着头,发丝贴在脸上,头顶的伤口已经凝固, 身体极轻, 好像要随时消失在佐膺的眼前。
  他手非但没有松反而越拽越紧对她吼道:“你给我抬起头来!”
  霍璟从来没有听过佐膺如此怒吼的声音,她盈满泪水的眸子微微抬起牢牢注视着他。
  佐膺的双眼仿若荆棘中的一团火,炙热而浓烈:“我不能没有你。”
  晶莹的雪花从天而降,落在霍璟长长的睫毛上, 她微微一眨, 眼眸如天鹅般柔软,转瞬之间, 瞳孔中爆发出残忍的狠劲,猛地抽回插在冰凌上的手臂,伴随着凄厉的嘶吼,整个膀子鲜血淋漓!
  佐膺使出所有力道,狠狠咬着牙将她的身体拉了上来,把她揉进怀里。
  天上下雪了,大片的鹅毛从天而降,佐膺沉重的呼吸萦绕在霍璟耳畔,伴随着铺天盖地的情感将她吞噬。
  这条没有尽头的冰川之路,往上不知道是逃出升天,还是万劫不复,然而脚下的溶洞已经消失,他们再也回不了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霍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停痉挛,她为了不让佐膺担心,强忍住疼痛和泪水,抬起另一手紧紧抱着他!
  将脸埋在他的胸前,颤抖的声线很轻很轻,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佐膺,我太冷了…”
  他把她抱得更紧,似乎想把身体里的温度全部渡给她。
  霍璟的眼泪无声滑落:“我本来就是个死人,这几个月是我偷来的时光。佐膺,能遇见你,我不后悔来到这个时空,如果…”
  佐膺突然收紧力道,将她牢牢圈进自己的身体里,不给她继续说下去,霍璟疼得微微颤了一下声音从喉咙中挤了出来:“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出去,我希望是你…也必须是你。
  出去以后,忘了我…”
  一声绝望地吼叫响彻在这无边的冰川之上,无数声回响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深深侵占着霍璟的心,让她痛不欲生,这便是爱别离的滋味吗?
  佐膺猛然拉开她,眉峰间凛着道道深纹,呼吸沉重地说:“还记得我们沉船时的场景吗?老莫上了艇,我被漩涡带进海底,海水灌进我肺里,那时我想我不能死,我得上岸看看你是不是好好的,说来也许你不信,我从大管轮手里把你救下来的那一刻,我就感觉一定在哪见过你,也许是上辈子吧。
  霍璟,你给我听好,我不许你放弃,就算是最后一口气你也给我坚持爬上去!否则我生生世世跟你过不去!!!”
  霍璟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眼泪依然顺着脸颊无声滑落,她看着佐膺通红的双眼,轻轻抬起手点着他深皱的眉心,抚平那一道道皱纹,劲冷的寒风打在脸上,凛烈刺骨。
  她说:“我答应你。”
  说完她便转过身再次用满是鲜血的手臂抓住冰壁,佐膺不忍地看着她,将她身体托了上去。
  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修行之路,经历酸甜苦辣,从大喜到大悲,佛曰,这条修行之路通往内心最深处,最终找到一种智慧,从而了解生命的真谛。
  她听见佐膺对她说:“不要往上也不要往下看,看着脚下的路。”
  于是,她便不再抬头遥望着云端的距离,一步步脚踏实地地踩在冰川上,摒除所有焦躁和不安。
  风雪越来越大,凛烈的冷气不停灌入口鼻,暴雪落在睫毛上瞬间凝结糊住了眼睛,冰川之路变得越来越艰难。
  霍璟每挪动一下都在咬牙坚持,身体的动作全靠残存的意志在苦撑,她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保存着仅有的体力机械地向上爬行。
  风雪太大,很快便阻挡了佐膺的视线,他开始有些焦急地寻找霍璟的身影,然而苍茫的神山如无边无际的荆棘,爆发着天地之威,将他们的距离渐渐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