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是虞姑娘没见识过先生真正妙笔,若当寻常画师论,今日这画的确已属上乘,但论画中□□,的确少了些许。”
  “宋轶所画的都是画中人所有的,没有的东西,宋轶哪里画得出来?”
  凤羽夫人咽气,他娘的,你就是看上豫王了吧?这绝对是争风吃醋,故意下黑手?
  “宋先生若将画画好了,我一定为你寻一桩更合称的婚事。”
  你什么意思?说我配不上刘煜?
  两人心中各种腹诽,面上却看起来相谈甚欢,任谁都不知道这暗里的刀光剑影。大概就是想利用宋轶这点小情绪,凤羽夫人竟然强押着她将剩下的画全给画完了,回到漱玉斋天已然黑尽,宋轶心中愤懑,原来泰康城好色的女子比比皆是啊,要独占美人,似乎劲敌还不少。
  她正气得挠墙,就听得“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拨开草丛一看,只见京兆尹的女神捕正以一个扭曲的姿势以脸着地,模样甚是销魂。
  借着月光看了看墙上带血的爪印,宋轶默默地为她点了三根蜡,“那个,忘记通知你了,蔷薇园的院墙又加高了一丈。”麻雀都容易撞上,实在难为你了。
  孙朝红从地上爬起来,一脸肃穆,仿佛刚才摔了个狗吃屎的不是她一般,向宋轶宣告道:“我是来找你算账的……”
  ☆、第七章 女神捕
  算账?
  京兆尹要找苏玉斋算的账很多,这头一笔自然是关于案子的。每次漱玉斋抢在京兆尹前面破案,都让这位女神捕气得挠墙。
  但身为神捕,技不如人,实在也不好意思做出什么报复的行为。
  果不其然,刚点燃蜡烛,便见孙朝红将最新的画本砸在她面前,宋轶觉得委实有些冤枉,每次出画本都这样杀上门,真的好吗?
  何况,这个案子似乎是在司隶台吧?京兆尹何时这么仗义了,竟然为司隶台来讨公道?
  “这个案子怎么回事?”孙朝红大马金刀地往凳子上一坐,一副审问犯人的架势。
  宋轶提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凉茶,推过去,完全无动于衷,“要不要我给你包扎一下手?”看,指甲都被硌断了,还有两根手指血肉模糊,啧啧,这家伙简直是铁打了,眉头都没皱一下。
  孙朝红横她,宋轶兀自倒了水用帕子给她擦手指,还上了药。
  “疼疼……”孙朝红那兴师问罪的气势便瞬间泄了七分,乖乖地让宋轶给她包扎。包完了她又觉得有些憋气,警告道:“别以为这样讨好我我就不跟你算账!”
  宋轶笑眯眯地看着她,饶有兴味地捏起茶杯喝了一口,“这画本都是画骨先生画的,你怎么来问我?”有本事你上麒麟阁去啊,麒麟阁的墙绝对没这边高。
  “呵呵。”孙朝红冷哼完就不说话了,别有深意地看着宋轶,不再说话,反而勾起了宋轶的兴趣,虚心求教,“你在呵呵什么?”
  孙朝红放下茶杯,一脸高傲,“我探过麒麟阁,而且不止一次,那里根本没人。”
  宋轶无动于衷,“你担子可真大。我都不敢进去。”
  孙朝红瞥她,“可我又发现另一个问题,麒麟阁有人时,蔷薇园却没人,你觉得我该如何解释?”
  宋轶刚要启口,孙朝红又提醒道:“我都是半夜探的,你可别拿什么出去办事来搪塞我。”
  “咦,孙神捕莫非有什么独特见解?”
  “我有八分的把握,你就是画骨先生。”
  宋轶那叫一个淡定,连多余的惊讶或者惶恐都没给她一个,反而气定神闲地说:“只是八分猜测便不是把握,做贼要拿脏,孙神捕总要拿出证据不是吗?何况,画骨先生是年逾花甲的男子,而我,可是青春年少的大姑娘。”
  “都说画骨先生被火烧伤,谁也未见过其真面目,不是吗?有谁能保证那张面具下掩藏的不是个年轻女子?若说声音、体态,这些都是可以模仿的。我就见过幼儿模仿出老者的声音。”
  “孙神捕怎么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为什么会怀疑?
  大概从第一次认识宋轶她就忍不住要怀疑。那时她是泰康城街头的乞丐,没少在街头打架,但身为前朝建武将军之女,她本性刚正,即便是当乞丐都当得正气凛然,俨然成为一方守护神。
  一次偶遇碰到被抢了钱袋的宋轶,两人便结识了。一来二往,宋轶对她很是赞赏,两个月后,《惊华录》突然出了一篇侠女传,说的便是她,不久,赵诚便找到她,说要聘他为京兆尹捕头,守护泰康城百姓。
  当时她怀疑过,因为她觉得,画骨先生不可能随便听了一个小辈的话就出这么一篇足可以改变人一生命运的文章,但是百姓口中德高望重的画骨先生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弱质女流,而且还是一个贪财好色之徒,若真是,孙朝红觉得首先自己这一关就过不去。
  在孙朝红逼视的目光下,宋轶只好叹气,“你的眼光很好,其实,我是画骨先生的徒弟,虽然现在能力有限还未被他承认,但我的画技是跟他学的毋庸置疑。”
  “你休想蒙我,多少有才有貌世家子弟捧重金想拜到他门下都被断然拒绝,他怎么可能收你为徒?”
  宋轶愈发淡然,“论才学我或许是在他们之下,但论画画天赋,我想这泰康城大概没几人能比得过我。”
  这个问题这样争执下去根本没有意义,孙朝红脸色一正,言归正传,“还是来说说这个画本。”
  “诚如你所见,画本已经画的很清楚。”
  “好吧,我就直说了。这个案子司隶台是从京兆尹手里抢的,画本虽然出了,但司隶台并没有查到那位真凶,换句话说,真凶如今还逍遥法外。咱们那位赵大人呢,就是想抢下一步,找到凶手,给司隶台点颜色看看。价钱好商量。”
  一听到钱,那淡漠的眸子果然突然间贼亮,孙朝红直觉一股凉气往心口冒,画骨先生绝对不可能是这个混蛋,绝对不可能!
  “你看,眼看冬天就到了,蔷薇园也该置办一些过冬的物什是吧,那就一百两,如何?”
  孙朝红又咽了一口气,若是她,这个钱她绝对不会给,但赵诚那个败家子,有钱烧得慌,就想让司隶台吃瘪。
  将银票掏出,孙朝红的脸色不是太好看,“说吧,死者是谁?凶手又是谁?”
  宋轶笑眯眯地将银票收好,那猥琐气质即便戴着面具都压不住,“其实吧,这个死者,你可能认识。”
  认识?
  孙朝红悚然一惊,她认识的风尘女子可不多。
  宋轶取出一张画,递到她手里,“站在朋友的立场,这个案子,我建议你不要插手。”
  孙朝红急不可耐地将画卷抽过来,迅速打开,便见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
  “竟然是她……”
  都是前朝罪臣遗孤,难免有些同病相怜。孙朝红每每忆起自己流落街头当乞丐的处境时都会想起杜秋娘,杜家和孙家一文一武,其实论交情并不多,只不过都是拥护前朝司马皇室一族,算是同派。
  不同的是,大晋灭亡,建武将军守城失败,战死沙场,新帝表其忠烈,还追封了忠勇侯,只不过孙家一门有些愚忠,竟全族为大晋殉葬了,孙朝红是被母亲偷偷托人带走的,她的身份只有宋轶知道。对此,她还郁闷了很久,因为这个混蛋只是跟她相处了两个月,就将她的老底给挖了个干净,估计整个天下也没谁有这能耐了。
  杜家的结局比较惨,杜家一门算不得多干净,多少也干了些天怒人怨的事儿,便被开元帝给抄了家,男子或死或流放,女眷没籍教坊司。活着比死人受罪,还得背负千古骂名。
  每每思及这些,孙朝红便觉得自己活得正气,死也清清白白,很好。杜秋娘跟她不同,即便身在教坊司,也想脱离罪籍,重新过上人上人的日子。有理想是好的,但这种想法,便是痴心妄想,很容易让人认不清现实误入歧途。
  孙朝红就担心某一天会她把自己给逼上绝路,果不其然……
  “凶手是谁?”
  宋轶也不隐瞒:“吴侍中之子,吴尚清。他的妻子是柳家贵女。想来杜秋娘是想用这个孩子要挟吴尚清纳她入府,脱离罪籍,但柳家女生性暴虐,吴尚清恐怕有些惧内,否则杜秋娘已经怀有身孕不会迟迟不纳她入府。”
  “你怎么确认是他?”
  “你忘记了,画骨先生有最灵通的消息渠道,整个泰康城的乞丐都为他所用,平日里,他们最喜欢蹲守在这些贵族府邸和贵族子弟的流连之地,看到的听到的,可比京兆尹衙门甚至比司隶台都要深入全面得多。”
  “这么说,这只是你们的推测,并没有真凭实据?”
  “证据那是你们衙门的活儿,我相信,以吴尚清抛尸都记得给死者换身村妇衣服的谨慎,那些证据应该会处理得很干净。”若非那件衣服被主人绣了一朵别致的梅花,这样寻常的衣服裹住的尸体,恐怕是无人认领的。
  这一点,孙朝红又如何不知道。
  “案发现场在哪儿?”
  “望月湖畔梅园。”
  孙朝红点点头,抬脚便要走,宋轶在她身后道:“即便你找到证据,也定不了吴尚清的罪,一个章柳吴氏,从前朝的二等门第,晋升到本朝的顶级门阀,足以说明他们于大宋建国的功勋,而古月坊没籍的皆是罪臣女眷,吴尚清又是章柳吴氏嫡系独子,享有世袭爵位,乃真正的勋贵,别说杀死一个教坊女,即便他打杀了整个古月坊的乐姬,朝廷现在也不会轻易动他。”
  这个案子其实有些尴尬,京兆尹治不了,但司隶台能治却未必肯治。
  以司隶台的手段,应该已经查到凶手是谁,却迟迟没有动手,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司隶台正打算用这个契机跟章柳吴氏博弈。
  刘宋建立后与前朝最大的区别便是遏制大族势力,加强皇权,司隶台作为皇帝清扫敌人的特权工具,动谁不动谁都是有讲究的。
  显然,吴尚清的案子是非常适合拿来跟章柳吴氏谈个好买卖。至于是收地、收权还是其他阴暗交易,那就不是咱们老百姓能够过问的了。
  何况除此之外,吴家跟虞家关系匪浅,豫王的丈母娘虞芷兰跟吴侍中吴邕乃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如今两家都是御前受事,联手对付其他世家,那战斗情谊也是不低的。
  今日在虞府看到刘煜,指不定谈的正是吴家的事儿。怎么看,吴尚清的事儿司隶台也不可能法办他。
  孙朝红这一头热,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但这位女神捕的执行力却还是让宋轶开了眼界,她竟然简单粗暴地直接上门捉吴尚清去了。
  她慌称有人报案说杜秋娘与吴尚清见面之后消失不见,怀疑吴尚清杀人毁尸,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杀到了吴府。
  侍中之职,别看官职不算太高,但文武之官,凡加任侍中者,便可入禁宫受事,是皇帝身边真正的心腹臂膀。再加上章柳吴氏这样的名望世家,一个小小的教坊女的生死的确是无法撼动的。若在前朝,这种身份的女子即便是被权贵当众烹来待客,都是听之任之无人管之。
  所以,京兆尹的人到了吴府,直有一刻钟被人凉拌在大门之外,一点不出人意料。若非这门阀世家顾忌风评,怕围观百姓越聚越多,这才请了孙朝红入内。
  至于谈了些什么,宋轶不知道,反正孙朝红并没有抓到人便是了。
  “这些权贵,太他娘的不是人了!”孙朝红来找她饮酒,说得最多的便是此话。宋轶定定看着她嘴上一片胡须,这造型这色泽,这粗细,倒是挺适合她脸型的。
  与孙朝红相识数年,这位每次郁闷不得发时便会贴胡子,宋轶一直不懂她怎么会有如此诡异嗜好。只是,一旦贴上这胡须,这位便会肆无忌惮爆粗口,这真是令人一言难尽啊。
  “说话!”
  “嗯?”
  孙朝红横眼。
  宋轶由衷称赞:“你的新胡须蛮好看的。”
  “禽兽!太没心没肺了,秋娘可是送了性命的。”
  宋轶很合适宜地叹了口气,“这个结果不是早料到吗?你非要去碰钉子,吴家能让你把吴尚清抓走才怪呢。当那么大的门阀摆在那里是好看的吗?”
  孙朝红郁结,京兆尹不能动,司隶台又忽视,这天下还有谁能治得了他?
  犀利的眸子猛地一转,锁定那座围墙高耸的麒麟阁。宋轶悠悠看过来,“你不会想打画骨先生的主意吧?他是绝对不会过问这些事的!”
  “他统摄《惊华录》众榜,难道吴尚清这种人渣还有资格挂在上面?”孙朝红的想法很简单,在所有人都在揣测画本中命案凶手是谁时,吴尚清的名字突然从《惊华录》中被剔除,那不就是明确的指向吗?到时不管是谁要藏也是藏不住的。
  这些豪门世家可是比小老百姓更在乎风评,她不信这一招他们还敢无动于衷。
  “别忘了,你们漱玉斋可是收了我们京兆尹一百两银子。你这个徒弟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宋轶:“……”这绝对是要挟吧?
  ☆、第八章 诈死计
  五更钟鼓起,各道城门坊市开启,天色未明,一道月牙尚挂在西北坡,原本清净无人的街道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行车马从东边西祠胡同一路狂奔到了宫城北门朱雀街后司隶台。
  司州别驾曹沫看了一夜的画本,这刚迷迷糊糊睡着,便被叫醒,小徒隶来报说吴侍中公子吴尚清昨夜游望月湖,一宿未归,怕是遭了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