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23章 主人的感谢
  赫伦有些羞愧方才的失态,生硬地咳两声,故作强硬地说:
  “现在,向你的主人解释这一切。”
  “当然。不过……”卢卡斯冲他笑笑,“您最好先从我身上下来。”
  赫伦瞪他一眼,才慢腾腾地站起身,微微别过脸去,有些窘迫的模样。
  “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布鲁图斯家做奴隶。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做卧底。”
  卢卡斯坐起身体,“其实我们还见过一面的,就在安敦尼的婚礼上……”
  赫伦惊愣,“那个打碎酒杯的奴隶……是你?!”
  卢卡斯狡猾地笑,“不然呢?您以为布鲁图斯会招揽那么蠢笨的奴隶嘛!我当时只想叫他难堪。没想到安敦尼那么偏执,一直追讨到他让出橄榄园为止。他现在成了平民,格奈娅就像个泼妇,每天都要训斥他……”
  赫伦打断他,“听说你挨了五十鞭?”他弯下腰,伸手扯他的领口要察看伤势。
  卢卡斯连忙捂住,轻松地说:“小伤而已。我可是从格斗场走出来的,刀子和伤口,对我来说就像喝麦片粥一样常见。”
  赫伦撤回手,审视他一会儿,冷冷地问:“那你怎么又跑来高卢?还假扮成乌提斯骗了我一路?!你知不知道,你看起来就像一只该死的黑绵羊!”
  卢卡斯收敛笑容,“布鲁图斯派遣我来杀您。当然,贪婪的他不仅要您的性命,还要您的货。他要我在亚平宁山杀掉您,再去打晕乌提斯,劫走本该属于您的羊毛毯。他答应我,如果我办成事,就会为我拟释放令。”
  他停顿一下,“可惜,他选错了人。”
  赫伦陷入了沉默,僵直地站着,好像哑了口。很久,他才说道:
  “也就是说,要是他派来的不是你,我现在就已经死了!”他冷笑一下,“没想到他现在就要杀我,真是心急啊……”
  “他是否心急并不重要,因为我会保护您。”卢卡斯正色道。
  “……重要的是,他竟然知道您要来高卢,也知道乌提斯的长相,还告诉了我。您不觉得,他的消息过于灵通了吗?也许他拥有超出我们想象的人脉,他比预料中的难对付得多。”
  赫伦想了想,郁闷地叹口气。
  两人走过一地黄叶,彼此无言。
  除了碎叶破裂的声响,再没有多余的响声了。被尘土染黄的阳光溢满整个空间,有股泥灰的刺鼻味道。这种密集的尘埃通过鼻尖,积郁在胸口,越坠越沉;最后积成大石沉淀下来。
  赫伦的眼皮低垂,没精打采的。他觉得体内的血管好象固化成金属,沉甸甸的,让他失去所有的活力。
  “我累了,卢卡斯。”他说,“还不到半年,我就差点死了两回,还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家主的位置。”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将痛苦向外人倾诉。对于倾诉的对象,他选择了卢卡斯,不是范妮,也不是加图索。
  或许他连选择的概念都没有,他只是在遵循直觉的本愿罢了。
  卢卡斯偏过脸看他,脚步顿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您累了?”他问。
  “嗯。我累了,我他妈快累死了。”赫伦有点气恼地说。
  卢卡斯静静聆听着。突然,他抓过赫伦的手搭自己肩上。在赫伦惊疑时,他迅速蹲下身、捞起他的双腿就背起他,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那就让我背着您。”他说。
  赫伦听到这个回应,愣了一下。
  卢卡斯收拢双臂,把赫伦往上一提。
  “哦,您好像比上次轻了一点。”他掂量一下重量说。
  不知怎的,赫伦心里一酸,睫毛颤动起来。
  “谢谢你,卢卡斯。”他把胳膊攀紧些,凑近他的耳边说,“谢谢你能为我做这些。”
  卢卡斯敢保证,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主人会出声感谢自己的奴隶。
  他有点惊诧,本能地偏过头——
  他的耳垂突兀地撞上赫伦的嘴唇,轻轻的,一闪而逝的。
  他感到小虫叮咬般的刺痒感,产生一种卑微的幸福。
  两人回到马车。看车的奴隶看到卢卡斯,惊讶地抽着气,像看见了什么四只眼睛的怪物。
  他颤抖地指着他,连完整的话也不会说了,像结巴一样不停重复着:“你……你你……居然是……”
  “我是那个不会读写拉丁文、只会耍耍剑、还假扮商人的混蛋卢卡斯!”
  卢卡斯摊摊手,笑着对他的同事说。
  “老天爷!”奴隶惊声道,“你逃跑了,主人居然没有罚你?!”
  “我罚他了。”赫伦的声音从门帘内传来,“罚了他50鞭,还罚他打扮成一只黑绵羊丢人现眼!”
  奴隶的手僵在空中,他疑惑地揪起眉头。
  卢卡斯把他的手按下去,冲他耸了耸肩,“如你所见。”他笑着说。
  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在日落之前赶到乌提斯家。
  有了范妮的关系,生意谈得十分顺利。赫伦验货之后,跟乌提斯签署了合同。他婉拒了乌提斯的餐宴,准备立刻赶回罗马。
  箱子装进马车时,已经到了傍晚了。
  一轮暗沉的红日挑在树尖,给景物都染上疲惫的暮色。铁盆里的炭火熄灭了,街道冷清起来。凶悍的妇女训斥不愿归家的孩子,男人们收拾工具,感叹劳累的又一天。老太婆将晒干的内衣收进来,内衣如被泥浆染过般发黄。
  华丽的马车停靠在尘土漂浮的街边,像珠玉遗落在狼藉中,有点格格不入。
  “我在布鲁图斯家做了不短时间的奴隶,得知他的一些情况。”卢卡斯扶赫伦上车时说,“回家后我就会向您汇报。”
  赫伦斜躺着,打了个哈欠,胳膊撑着脑袋,抬手招呼他,“我现在就要听。”
  “您恐怕需要休息,我的主人。而且,我可不想总是破坏规矩。”卢卡斯爽朗地笑,“我保证,回家后我会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您!每个字都不会漏掉!”
  赫伦白了他一眼,听话地躺下,闭上眼睛。
  卢卡斯看他要睡觉了,无声地笑笑,替他放下门帘。
  他低声嘱咐身边的奴隶,让他赶得慢些,不要走颠簸的小路。
  第24章 硬邦邦的温柔
  从高卢到罗马的路途并不短。
  卢卡斯和奴隶轮流执鞭,马车赶出亚平宁山、进入了罗马城。
  楼房拥挤起来,街道十分喧闹。人们因为收获季节的到来而干劲十足。摊车杂乱地摆放,孔雀脑鱿鱼须嗞嗞烤着。小贩们哼着歌,快乐地把苹果红透的一面翻上来。醇香的麦片堆成小山,晒干的鱼在绳上倒挂一排,打扮时尚的主妇挎着口袋讨价还价。
  物资的丰富使罗马人没有忧苦,一切都是活力和欢乐的。
  赫伦机敏的鼻子嗅到馥郁的果香。他腾地坐起身、撩开门帘。
  “我要下车!”他欢欣地叫一声,把专心驾车的卢卡斯吓一跳。
  说完,他就像矫健的小豹那样跳下车,钻进熟悉的街道。
  卢卡斯把鞭子交给车夫,拿起钱袋跟了上去。
  赫伦吸吸鼻子,循着肉香来到烤肉摊,要了两串烤孔雀肉。
  烤肉的厨师动作利索,还多给他刷一层胡椒汁。赫伦接过烤串,发现钱袋忘了拿。
  这时,卢卡斯像救星一样从天而降,掏出一枚银币递给摊贩。
  “来得倒是挺及时。”赫伦咬下一块肉。
  “您跳车时,我注意到您手里什么也没拿。”卢卡斯接过零钱,仔细查看数额后才放回钱袋。
  赫伦别过脸,狡黠地瞅瞅他,将另一串肉飞快地塞进他嘴里。
  卢卡斯惊疑一下,把烤肉拿下来,刚想说话——
  “少废话!让你吃就吃!”赫伦及时扼死他要说的话,转身就走。
  卢卡斯产生温暖的心绪。这绝不是多么温柔的举止的,只是安放在赫伦强硬的外壳上,像冰川上的阳光,在大反差中透出难得的温暖。
  他享受这份硬邦邦的温柔。
  两人没逛多久就回了马车。很快,三人就抵达家宅。
  卢卡斯换回一贯的棕红色短袍。他洗了澡,黑色染料褪尽,本质的金发悉数露出,像存在于神话里的金羊毛,锋芒毕露的,和它的主人一样,从不去压制什么。
  赫伦慵懒地躺上摇椅,想晒着太阳睡午觉。
  那捧金色明晃晃地亮相,像头小金狮一样闯过来,跑入他即将阖上的视野。
  “卢卡斯,过来。”赫伦眯缝着眼说。他不怎么有睡意了。
  卢卡斯驯服地走来,单膝跪地,伏低身体,聆听主人说话。
  他的脊梁骨沟壑一般嵌入后背,锁骨像锯子一样延伸着。
  赫伦扫视他,目光渐渐下移,来到他的小臂。
  ——那里烙上了新的家印,不属于波利奥的家印。
  “那是什么?”赫伦用手一指。
  卢卡斯抬起身,笑着说:“在布鲁图斯家烙上的。您也知道,每个奴隶都要弄这个,为了表明忠心。”
  赫伦瞟了那家印一眼,眉头轻轻一揪,没多说什么。
  “你该把你的所知告诉我了。”他闭上眼睛、慢吞吞地说。
  “我在布鲁图斯家待了一个月。”卢卡斯说,“他是格奈娅的养子,继承了她亡夫的遗产。他没有尼禄的福泽,却有尼禄的习性,虐待奴隶就像吃饭睡觉那样普遍。他甚至在后院养了两头狮子,如果有奴隶犯错,就会被扔到狮笼里。那段时间,我的工作就是喂狮子。”
  “他的闲钱倒是不少。”赫伦嘲道,“被夺去了橄榄园,还有心情喂狮子。”
  “除了养狮子,他还会定期去一个妓院,我跟随他去过几次。他总会找一个叫阿皮娜的妓女。”
  “妓院?”赫伦睁开眼睛,冲他看过来,“那你有没有一同享乐?”
  卢卡斯惊愣一下,说:“没有。他不会给奴隶花钱的,我只是站在外面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