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人心
  因为杨坚在几次探访杨广时表现出的异常举动,独孤便一直派人暗中监视杨坚的行为,自然也就知道了杨坚和宁远那一次的见面。
  杨勇从弘宣口中知道独孤近来心事重重,他便协同元氏入宫看望,假意问道:“听说二弟已无大碍,母后应该放心了,为何依旧愁眉不展,是遇着了难事?”
  独孤还未开口,便有侍女进来禀告,说杨广和萧夜心来了。
  仇人见面总是分外眼红,可有独孤坐镇,纵然杨勇和杨广暗中有多少较量,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然而这一次却像是萧夜心在闹事。
  萧夜心今日似在跟杨广闹脾气,面见独孤时还刻意拉开了与杨广的距离。
  独孤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杨广为难道:“阿柔有些小题大做,儿臣又不便说她,只能请母后出面了。”
  萧夜心反驳道:“宫女办事不仔细,说了让她们按时熬药送药,却能拖半个时辰。我说她们两句,晋王却这样说我,皇后您说,晋王的身子还未痊愈,不好好照顾着,若有个差池,最后怪罪的不是我么?”
  独孤没想到他们竟然为了这样的小事闹来自己面前,又顾及杨勇在场,淡淡道:“犯了错就罚,不然就打发去掖庭,你们这样置气又是为什么?”
  “我说了要将宁远派去掖庭,可晋王殿下仁厚心慈,说不至于罚得这么重。可一次过失如果放了,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事关晋王殿下的身体,总之我认为不得不罚。”萧夜心请求独孤道,“皇后您替我做主,我说得对么?”
  萧夜心一旦说出宁远二字,独孤的眼波便不再平静。她原本就在思考应该如何处理宁远和杨坚之间的暧昧,现在萧夜心既然有了这个主意,她不妨顺水推舟,这样即便杨坚责怪也和她无关,于是她道:“你为阿摐考虑周道,这件事确实不能姑息,皇家的侍婢怎能犯这样的错误,就让那个宫女去掖庭待着吧。”
  闻言,萧夜心满意发笑,不再说话了。
  杨广此时起身,朝杨勇拱手致歉道:“臣弟谬行,还请大哥宽恕。”
  因抢婚一事,杨勇和杨广兄弟之间的嫌隙已深不可解,如今杨广先发制人,诚恳致歉,杨勇却不好当着独孤的面发作,为了维持兄友弟恭的表象,也拿出他身为太子的气度,他不得不违心道:“孤也有过失,若早知你们有情有义,宁愿玉成二弟和萧小姐,也不愿多人所爱。幸好如今误会解除,二弟不必在意。”
  萧夜心亦上前向杨勇施礼道:“太子不计前嫌,萧夜心感激之至。今后必定不负太子成人之美,好好照顾晋王殿下,与太子一起为大隋出力。”
  本该是致谢恭维之词,可从萧夜心口中说出来,总让杨勇以为芒刺在背。他忘不掉那日在暖阁外的梅林中,萧夜心犹如利刃一般的眼神,那仿佛是蛰伏在杨广内心深处的他的真实样貌,带着浓重的报复和杀意,令他不寒而栗。
  杨勇有些失神,敷衍萧夜心道:“不必多礼,事情过去了便别再提了。”
  如此杨广和萧夜心在独孤处小坐片刻便告辞,走出独孤宫中时,杨广带着几分责备道:“母后心细如尘,在她面前不宜对太子太过尖锐,容易被发觉。”
  “知道了。”心知这是杨广对自己的关心,萧夜心点头答应,又面带愧色,“就这样将宁远贬去掖庭,我始终觉得对不起她。”
  想起在建康之事,杨广的眸光随即深沉,他自然也对宁远抱有愧疚,可比起引起独孤对她的猜疑,让她远离接触杨坚的种种可能就是在保护她,如此一想,杨广反而心安一些,道:“我会让人在掖庭多照顾她,她在那儿的日子不会很难过的。倒是你,想出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保护了宁远,也免去了母后和父皇之间的猜疑,我该奖励你。”
  “殿下就将开春后看见的第一朵花送给我,如何?”
  杨广牵着萧夜心的手,漫步在尚余春寒的日光之中,欣然道:“我身边就有四季常盛之花,秀雅清艳,哪里还需要等开春?”
  这一番甜言蜜语听在萧夜心耳畔,自是令她笑逐颜开,然而视线略过之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一袭僧袍熟稔非常,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被吸引过去,一路随着他走过的方向缓缓移动。
  杨广顺着萧夜心的眼神望去,见到正跟着侍女去往独孤宫中的弘宣。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即便萧夜心如今就在他身边,可一旦想起在建康的种种,他依旧心有余悸,担忧问道:“他怎么到太子身边的?”
  来自弘宣的疑问太多,自然由他而起的忧虑也不少。杨广不光忌惮于萧夜心对弘宣的旧情,还在意着弘宣和杨勇的关系——在听说弘宣是杨勇介绍到独孤身边之后,他便时常思考其中的关联,却始终无果。
  萧夜心摇头道:“他说他不会离开建康,可不过转眼的功夫,他就到了大兴。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应不应该信他的话。他没有理由骗我,可他还是食言了。”
  提及弘宣时的萧夜心总让杨广内心不悦,尤其当他发现萧夜心看弘宣的眼光仿佛余情未了,他便知道自己依然在嫉妒,甚至很可能会把握不住如今站在自己身旁的这个女子。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萧夜心的手,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萧夜心知道自己失态,立即露出笑容道:“我都上了你的船了,怕是下不去了吧。”
  杨广并未因为萧夜心的安慰而丝毫舒心,他反而认为这是萧夜心在欲盖弥彰,可他仍是不肯松开握着她的手,牵着她继续向暖阁走去。
  杨广离去,杨勇仍留在独孤宫中,似是有话要说。
  独孤因为萧夜心为自己解决了一桩难事正欣慰,却见杨勇欲言又止,他略显嫌弃道:“有话不妨直说,母子之间不必遮遮掩掩。”
  杨勇又迟疑了一阵,恰好弘宣到来,他便觉得接下去要说的话或许更有说服力。
  “皇后昨日要找的佛经,贫僧找到了。”弘宣将佛经呈交给独孤。
  杨勇此时终于开口道:“方才萧小姐口中提到的那个宫女,叫宁远。儿臣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应该就是南陈陈叔宝的妹妹,宁远公主。”
  独孤的手拈着佛经封面的一角停顿下来,眸光沉沉,慢慢翻开道:“继续说。”
  “母后可能不知其中详细,其实儿臣也是听来的,可听他们说得还算详细,不像是作假……”
  “捡紧要的说。”
  杨勇拱手道:“儿臣听说,二弟在建康的时候,跟陈叔宝的宠妃张丽华有过一些不为外人道的事。”
  尽管独孤没有任何表示,但杨勇看得出来,独孤是在故作镇定,他便继续道:“张丽华一代妖妃,以色惑主,当时面对大隋雄师,为了活命,兴许确实对二弟使过一些手段。二弟年轻,不甚着其道,若是传言是真的,其实也无可厚非。不过,张丽华已经被高大人手刃,无法再掀风浪了。”
  “这跟宁远有什么关系?”独孤问道。
  “那个宁远曾经行刺过二弟。”
  独孤抬眼,眸光冷锐,连语调都带着怒意:“你说什么?”
  杨勇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道:“宁远曾经当众行刺过二弟,但是没有成功,后来她就留在建康。按理说,身为南陈皇室,她应该跟随陈叔宝,最先来大兴。可儿臣听说,她在建康停留了很久,甚至……”
  “甚至什么?”
  杨勇吞吞吐吐道:“甚至曾经不止一次在二弟房中过夜,两人的关系似乎非同寻常。”
  独孤猛然将佛经拍在案上,动静之大连杨勇都受到了恫吓,可他心中却有抑制不住的兴奋,继续大胆进言道:“二弟在江南所谓的艳闻,应该也只是年轻气盛所至,母后应该也见过宁远的容貌,江南女子大约都是如她那般温柔清婉,惹人怜爱。二弟入了花丛,一时间难以自拔,也是人之常情。”
  独孤未理会杨勇对杨广的诋毁,见弘宣一直沉默立侍,便问道:“弘宣,你从江南来,可听过晋王的事。”
  杨勇暗道机会来了,向弘宣递使眼色,让他把握时机。
  弘宣面色如常,垂眼道:“听过。”
  “听过什么?”独孤追问道。
  “听过晋王夜会佳人的事,但贫僧居于佛寺中,并不知道具体。”
  一个常年生活在寺庙中的僧人都知道了杨广在江南寻花问柳之事,可见若是在当地,这样的传闻必定人尽皆知。独孤虽然不尽信杨勇的话,可她忌惮着宁远,那个仅凭几面之缘就让杨坚把持不住的江南女子,若是真耍起手段,只怕很容易便会得手。
  “幸好发现得及时。”独孤低声感叹,甚至猜想萧夜心是不是因为听说了杨广在江南的事,所以才针对宁远——现在看来,将宁远打发去掖庭还算是手下留情了。
  见独孤不发一语,杨勇以为她正为杨广之事暗有怒火,便干脆火烧加油一把,道:“母后息怒,这些都是儿臣听来的,二弟想来洁身自好,必定不会跟那些南陈妖姬厮混在一起。今日也怪儿臣多嘴,不应该说这些惹母后生气。”
  “你若知情不报,才真的令我生气。”独孤眉目肃冷,道,“回头替我给掖庭那边传个话,所有在掖庭的人,但凡有一丝做得不好,该罚的绝不轻饶。”
  杨勇没料到独孤会将关注的重点转移到掖庭,却也只能领旨道:“儿臣知道了。”
  独孤被这一通事搅得心烦,没心情听弘宣讲经,更不想应付杨勇,便将人都遣离自己宫中,独自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