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克街(7)
  麦考夫·福尔摩斯很快就恢复了他一贯的从容不迫, 他用过来人的语气道:“我们没有问题, 我们只是理智至上。”
  林蒙自己的情绪兀自停止了散发, 她端坐在椅子上,定定地看着麦考夫·福尔摩斯,想知道他接下来还有什么要说的。
  麦考夫·福尔摩斯沉默了两秒,他视线落在伞柄上一下,方才抬起头来看向自己谈话的对象,说出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贯彻的方针:“太在意并不是什么优点,莉莉。”
  麦考夫·福尔摩斯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生活在全是金鱼的世界中,那些人他们在他面前是透明的,轻而易举就能看穿的。而被他认为不是金鱼的,也只有那么几个而已,不过即便是同级别的,麦考夫·福尔摩斯很多时候也能看透他们的想法, 像是对他的弟弟夏洛克·福尔摩斯,还有自己眼前的女孩。但这一刻,他发现他自己根本无法读懂她眼睛中流露出的色彩。
  她似乎叹了口气, 可又像是他的错觉。
  之后, 光线变幻。
  麦考夫·福尔摩斯本能地眨了下眼睛。
  再看时她已经站了起来:“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回去吧,麦考夫。”
  林蒙无意去评判什么, 她只是再次意识到他们俩之间的不同,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哪种应对方法才是更好的, 所以她一点都没有出离愤怒, 她甚至都还能控制于自己的情绪, 用相当平静的语气说道:“啊,你不必担心我‘背叛’英国。你不是清楚吗,去哪儿对我都没有任何区别,不过英国于我而言终归是特别的。唔,即便如此,我也使用不了‘背叛’这个词呢。”
  毕竟本来英国就不是她的信仰所在。
  林蒙不愤怒,她只是有一点点委屈。
  麦考夫·福尔摩斯跟着站起来:“莉莉…”
  林蒙偏头看了看他:“晚安,麦考夫。”
  麦考夫·福尔摩斯能分辨出来她是认真的,她是亲口给出了他一颗定心丸,这也是他所期望得到的。可这时候他觉得他应该说点什么,但是最终名为“理智”的东西阻拦了他,他选择了从容地结束这场谈话,再有个体面的退场。
  “晚安,莉莉。”
  他最终这么说道。
  林蒙在他离开后,把自己摔进壁炉前的长沙发上,摸出放在旁边小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之后她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想:‘什么啊,说好的是他要和我开诚布公,结果到最后却只有我在坦露心声。’
  林蒙叼着烟,又想起了阿尔弗雷德·温德尔。
  她把头挤进沙发角落里,如果她从前的技能还在就好了。
  啊!
  林蒙受到了启发,她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跃起来,匆忙将烟掐灭,就跑进了地下室。
  说是地下室,其实是被改造成了工作室,而且这边没有装监控。
  之后,林蒙在工作室内鼓捣了好一阵子。
  ·
  ·
  翌日下午三点,火炬木科学与艺术博物馆。
  夏洛克·福尔摩斯风风火火地找了过来,正在自己在这边的工作间晒太阳的林蒙,听到声响,从地板上爬了起来,睡眼惺忪地打起了招呼:“你来了啊。”
  夏洛克·福尔摩斯并不和她多客套,他顺手带上了房门,径自走了进来:“夏洛克·福尔摩斯。继续叫我夏洛克就好。”
  林蒙盘腿坐好:“莉莉·伍德。莉莉。”
  夏洛克·福尔摩斯话题跳得飞快:“肯宁顿街那起双重谋杀案你怎么看?”
  林蒙一扬眉:“那不是妻子杀死丈夫后,才意识到丈夫并没有出轨,再自杀的吗?”
  夏洛克·福尔摩斯飞快甩锅:“苏格兰场是那么认为的。”
  “是吗?”林蒙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是在测试我的能力。我还以为昨天我的表现,已经让你有了深刻的认知,原来没有吗?”
  夏洛克·福尔摩斯反问:“难道你不是特意在等我上门的吗?”
  林蒙特意把手腕举起来,看了看手表:“是的,你刚好卡着截止时间进门。”
  怎么说呢,即使他是夏洛克·福尔摩斯,是自己挚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同位体,可如果还是个弟中弟,林蒙还是不会和他一起玩的。所幸和几年前在剑桥相比,眼下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脱去了不少稚嫩之气,完全合格啦。
  夏洛克·福尔摩斯显然不觉得自己只有合格:“我没有,否则这时候你就该将自己打理完毕了。”
  林蒙振振有词:“可你如果真有的话,你难道会很自豪?”
  夏洛克·福尔摩斯自然是骄傲的:“那倒也是。”
  “我昨天晚上看了你的博客。”林蒙爬了起来,她随手整理了下仪容,边这么说道。
  “哦。很好。你怎么看?”夏洛克·福尔摩斯看起来不怎么在乎,可他的眼睛一直一错不错地盯着林蒙,迫不及待地想从她口中听到她的看法。
  林蒙却一点都不急,她打开她的雪茄保湿柜:“我有帕特加斯,你要来点吗?”
  夏洛克·福尔摩斯也是个老烟枪了,他闻言应了一声,于是两人在进入主题前,就先惬意地来上了一支雪茄,没什么正形地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而等到之后进入正题,他们俩都毫不意外地发现他们果然十分契合,也有太多相似之处。
  相处起来自然是快活无比的。
  那感觉,就好像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好几个小时就过去了,天黑了下来。
  时间再也不像从前那样过得慢如蜗牛。
  也是直到助理进来敲门,林蒙才深刻意识到时间过去那么久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看了助理一眼,主动提出了告辞,看起来还很淡然,可等他快步出了博物馆,在等待出租车过来前,欢欣鼓舞地挥了挥手臂,嘴角再也控制不住地疯狂上扬。
  等看到出租车停下后,他只瞄了眼司机,就变得不高兴起来。
  再说林蒙这边,她的心情也因为明天要发生的事,而变得低落下来。
  阿尔弗雷德·温德尔得到了一个还算体面的葬礼,来参加葬礼的人们大部分对背后隐情心知肚明,可他们绝对不会傻到表现在脸上,反而表现地毫不知情,仿佛阿尔弗雷德·温德尔不是自杀,而是像对外说的那样得了急病。还有人可惜他的过失,无法牵连他的继任者身上,也不会让军情六处遭遇致命打击。
  真正为阿尔弗雷德·温德尔伤心的,在场的又有几人呢。
  林蒙并没有走近,她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棺木入土,那里面装着阿尔弗雷德·温德尔的遗体,他过往从国家那边得到的嘉奖,都随之一并下葬。林蒙心情毫无波澜,直到葬礼走向尾声,人群散去,她才走了过去。
  温德尔夫人看到她,眼泪又流了下来:“你能来送他最后一程,他会感到欣慰的。”这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让人放心不下。
  林蒙垂下眼帘,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她蜷缩了下手指,终于还是上前给了温德尔夫人一个笨拙的拥抱。
  这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很快她松开了温德尔夫人,把手插进黑色大衣衣兜里,顶着寒风走出了这片墓地。没走多远,就看到了还没有离开的麦考夫·福尔摩斯,他看到她过来,将手中的烟丢下。他将自己的疲倦掩藏得很好,也好像之前的争吵没有发生,就只是放软了语气:“让我送你回去,莉莉。”
  林蒙看得出来他这两天加起来睡了不到六个小时,再怎么说这一系列变故下,只有他无法任性地将挑子撂开。
  于是,她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到最后也仅仅是简单道了个别。林蒙回到自己家里,把大衣脱下来,又钻回了自己的工作室。她的工作室内除了堆满各种设备外,还有一小部分空间放着她私人物品,像是记录中不该出现在她这儿的艺术品啊,她私下的一点小研究产出的副产品啦,如今这儿多了个骨灰坛。
  是的,林蒙她把阿尔弗雷德·温德尔的遗体偷了出来,用她自己用3d打印机打印出来的替代品做了代替,真正的遗体被她火化后装进了骨灰坛,成为了她的私人物品。
  这么做过之后,林蒙心中舒坦多了。
  她早该这么做了。
  再之后,林蒙再见到夏洛克·福尔摩斯时,他有推理出她见过了他那个控制狂哥哥。实际上,即使不用他进行观察后再演绎,他都能肯定麦考夫·福尔摩斯绝对会那么做的,那就是他的一贯作风。
  夏洛克·福尔摩斯轻描淡写地提起:“他怎么和你说的?”
  林蒙本来想提醒夏洛克再仔细观察,她在第一次和他见面时,就已经给出了数条提示,但夏洛克绝大部分注意力却只放在了和她竞争上,根本就将那些提示给忽略了。她有点想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便没有暗示他。
  她心思快速转圜后,好整以暇地开了口,“你哥哥是这么说的:‘给你一百万,离开夏洛克。’”
  她故意学了麦考夫·福尔摩斯一贯的腔调,学得相当像,就只是正主完全不会说那样的话。
  夏洛克·福尔摩斯:“??”
  林蒙顶着他“你继续编”的目光慢吞吞道:“然后我说一百万太多了,给我一万英镑就行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你都看了什么无聊的电视剧。”
  林蒙耸了耸肩:“我的潜台词是我乐于反抗权威,还有亲爱的夏洛克,你可以值一百万,但你现在还差得远呢。”
  夏洛克·福尔摩斯冷哼了一声。
  林蒙冷不丁道:“我得多说一句,你不会因为我说你潜力无限,你就给我心花怒放了吧。”一下子就将她那句话的性质,给彻底定义成了明贬实褒,夏洛克·福尔摩斯就没有机会多发散思维,所以林蒙觉得她什么都没暗示给他。
  夏洛克·福尔摩斯不客气地反问:“要是我夸你,你会是什么反应?”
  林蒙想了想:“好吧。”
  既然麦考夫·福尔摩斯这个大魔王般的存在,对这段关系产生不了威胁,那就荡起友谊的双桨,浪里个浪呗。
  这么说的意思是鉴于他们俩的熊孩子属性,遇到一起后可不止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举个例子来讲,在追踪一个连环杀人犯时,他们俩根据凶手已经犯下的案件,来进行凶手下一次杀人预测,然后他们俩根本没想起去通知苏格兰场,反而是在凶手准备再次行凶时,从一旁跳了出来。
  林蒙用看橱窗内模特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凶手:“我就说他会穿着一件过时的定制西装,借此欺骗自己父辈的荣光仍在。”
  夏洛克·福尔摩斯也不甘示弱:“看他的鞋子也能看出来,三年前的款式却仍旧被他保养得有七成新,他家道中落却又放不下自尊心。”
  林蒙故作惊奇起来:“哦哦,夏洛克我说什么来着,他妻子真的和他的老朋友好上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对接如流:“如果让我说,我会说那曾是他最好的朋友。”
  林蒙眼睛亮晶晶地补充:“不止。对方还多次试图接济他,但都被他拒绝了,他的妻子没办法只能瞒着他接受朋友的接济。”然后就接济到床上去了么。而这件事也成了压垮凶手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在压抑中变态,开始猎杀和妻子同一类型的女人。
  凶手:“?!!”
  受害人:“??!”
  没多久,雷斯垂德带着他的小队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老实说,如果不是受害人为你们作证,我都要以为你们俩才是凶手了,不过好像也没差多少。”雷斯垂德心很累,那名受害人也是。她在不远处的救护车车后坐着,之前就有和警员们讲述她离奇的遭遇,期间心力交瘁地表示自己遇到了一个杀人凶手,和两个疯子,尽管那两个疯子救了她。
  夏洛克·福尔摩斯不以为然:“我不是精神病,我是高功能反社会。”
  林蒙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我人格相当健全,我的心理医生们可以为我作证。”她以前没有问题,渡过迷茫期后就更不会有问题了,就是有问题,那也一定是别人的问题。
  雷斯垂德:“……”心理医生‘们’?
  夏洛克·福尔摩斯也不信:“你反过来欺骗了心理医生?”
  林蒙恼怒道:“你这是在质疑我的人格,夏洛克!请诚恳地向我道歉。”
  夏洛克·福尔摩斯嗤笑出声,正准备挥爪子,雷斯垂德连忙打圆场:“我说两位,我求求你们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们能先打个报警电话吗?”
  夏洛克·福尔摩斯把矛头转向了他:“你们会相信吗?”
  雷斯垂德:“呃,那打给我总行了吧。”
  林蒙还是蛮喜欢雷斯垂德探长的,他比一般人要开通,并且是个正直的好人:“他是真心的。”
  夏洛克·福尔摩斯不愿意承认:“不过是迫于那胖子的压力罢了。”
  林蒙继续给予肯定:“可他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勉为其难道:“好吧,我会酌情考虑要不要打给你的。”
  雷斯垂德又是无语又是莫名感动,他刚想递出自己的名片,就听他认为更好相处的莉莉·伍德道:“不用,探长。我有你所有的联络号码,包括你妻子的。当然了,等之后你和你妻子分居了,记得通知我一声。”
  夏洛克·福尔摩斯巴巴地补充道:“我会说八个月。”
  雷斯垂德:“…………你们俩妨碍执法,污染犯罪现场,我需要把你们俩拷走。”我不生气,我一点都不生气,真的。我只是拳头硬了而已。
  林蒙:“哇!”
  夏洛克·福尔摩斯无所谓道:“我反正不是第一次进局子了。”他看到了什么,旋即就把双手举到雷斯垂德跟前:“快点把我押走。”
  雷斯垂德一头雾水:“你什么毛病??”
  林蒙把那条可笑的橘色毯子扯下来,站了起来,往旁边侧了半步,让她能够更好地看到从小黑车上下来的麦考夫·福尔摩斯。大概是从前几年留下来的后遗症,林蒙又下意识地和夏洛克比较起来,她肘了肘背对着她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夏洛克,你觉得是我带坏了你,还是你带坏了我。”
  麦考夫会怎么想的呢?
  夏洛克·福尔摩斯想也不想地说道:“这有区别吗。”
  他们俩是世界上最相近的两个人。
  “不必在意他。”夏洛克·福尔摩斯转过身来,和林蒙并排站着不羁地看向他们共同的敌人——他以为是,他就觉得他们俩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雷斯垂德探长也看到了来人,他虽然对当下的情况,以及眼前两位的对话有点不明所以,但不妨碍他悄悄移开,去指挥手下办案,以免被扫到台风尾。
  雷斯垂德的退场,没有给局势带来任何影响。林蒙就等着接下来麦考夫·福尔摩斯的选择,忽然间她意识到什么,轻撇了下嘴。
  接着,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一听来电铃声就神色大变,变得咬牙切齿起来:“该死的麦考夫,竟然向妈咪告状。”
  夏洛克·福尔摩斯瞪了自家兄长一眼,和林蒙示意了下,就到一边僻静的地方去接电话了。
  林蒙背着手走向了麦考夫·福尔摩斯:“所以,你选择自己来充当我‘妈咪’的角色?”
  麦考夫·福尔摩斯不疾不徐道:“如果你非要将我对你的关心,和妈咪对夏洛克的关心相提并论的话,我不介意你这么认为,莉莉。”
  他在避重就轻,而且他表达出来的关心,怎么能和福尔摩斯夫人的担忧相提并论。
  林蒙把手操进大衣口袋里:“我知道了。谢谢你。晚安。”她对这样的关心敬谢不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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