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玉旻道:“再去拿一张来给朕。”
  玉玟嘟嘴:“我不拿!皇兄,你要你就自己去,这张嫂嫂是我的。”
  但是玉旻已经揪住了她,把她手里那张拿走了,看了看后就卷一卷放入了袖中,气定神闲地看着他的小妹妹:“拿不拿?”
  玉玟只有跑去再找人要了一张,结果第二张也被玉旻抢走了。
  玉玟怒斥道:“皇兄不要脸!”
  玉旻却捂住了她的嘴,轻声道:“别嚷嚷,去看看你皇嫂还要做些什么。”
  *
  明慎走在街上,摸了摸肚子,发觉那个薄烧饼不够吃,他现在是真的有些饿了,便按照那监市推荐的路线,畅通无阻地找到了那家据说有折扣的面馆。
  老板来招呼了,搓搓手等在一边。明慎翻了翻菜单,有点不好意思地掏出身上的最后三文钱,道:“一碗阳春面。”
  “好的嘞。”老板笑眯眯地应下来,却只收了他一文钱,道,“客官,今儿个我们家办喜事,再为您送一些小菜来。”
  明慎连忙道喜、道谢,而后拿了筷子乖乖地等饭。他合计着,一会儿等他交了货,拿了钱,再把去花楼里逍遥的哥哥抓回来,一定要两个人再一起过来吃一次晚饭,实在是很划算。
  他要的阳春面端上来了,碧绿瓷碗,鸡汤汤底,熬得浓浓的,初看上去汤底几近透明,一勺子放入口中后方知妙不可言。绿叶点缀,又香又鲜,旁边还放了一叠酱腌的三鲜丁。
  明慎正忙着闷头大吃,店家附送的小菜也端了过来——一大盆蘑菇煨鸡,热气蒸腾,油汪汪的;一海碗灼八块,外焦里嫩,用筷子戳一戳便能戳出滚烫的肉汁;蟹酿橙,蟹肉鲜香伴随着橙皮的清香,入味鲜嫩;两块巴掌大的虾饼;一盅豆花汤……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
  明慎:“???”
  他是个偶尔有点粗心的家伙,面汤能尝不出来是多好的鸡汤,可桌上的蟹肉和虾兵他还是能认的。一般面馆里送配菜,给你把几块肉搁实在都算良心了,这种酒楼里的硬菜居然也能端上桌?
  店家笑得脸上能堆花儿:“您别怕,咱们不是宰客的,这些的确就是送的菜,咱们家有钱,开店也就是图一个开心,只要您开心了,我们也开心。”
  店家再三保证了,明慎这才放心伸筷子。他不由得感叹道:“有钱真好。”
  店家附和道:“是呀!”
  明慎又道:“我能打包么?吃不完的我想带回去喂我哥,他是个瘫子来的,我们家也很穷。”
  店家立刻点头答应,又去给他找食盒。
  ……
  相邻的面馆内,玉玟开心地吃着面前的酸菜鱼——她被接回宫之前能奢想的最好吃的菜肴,含混不清地道:“哥,嫂子真是太惨了,吃饭吃不完的居然还要带回家,身上只剩三文钱……我突然不想让他当我的嫂子了,我很心疼。”
  玉旻低声道:“闭嘴,吃你的去。”
  *
  明慎酒足饭饱,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他基本没去动那些菜,想着要带回去给霍冰,只将面条吸溜完,将汤喝完了,剩下的全部打包带回来,又一定要把剩下的两文都给店家:“就当为您庆贺喜事,虽然这点钱很少……不然这也太过意不去啦。”
  店家百般无奈地收了。
  明慎负重前行,再走两条街就是他哥常去的那家花楼了。越是热闹的地方,他越喜欢,下午人头攒动,叫卖声不停,眼看着就要走到花楼跟前了,明慎却突然发现周围变得更加拥挤了,乌泱泱的一大帮人都被赶出了花楼,吵吵嚷嚷的。
  明慎略微扫了一眼,见到被赶出来的不仅有客人,还有姑娘,他正想过去问问怎么回事时,就看见花楼大门在他眼前“砰”地一声关上了。
  明慎:“?”
  这还没到晚上,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都还没到,望月楼居然关门了?
  他询问了几个人,发觉那些人也同他一样一头雾水,姑娘老鸨们自个儿也不清楚,只说好像接到了什么通知,说是官家人要来清查什么人,但究竟要查什么人,没有一个人知道。
  明慎四下看了一圈儿,又问了一圈儿人,没有找到他哥,也没有打听到他哥常常提到的“莺儿姑娘”在哪里。
  难不成是刚好错开,霍冰已经回去了?
  明慎想到霍冰那个聪明脑瓜子定然出不了什么事,一下子也放了心。他正打算回去时,抬头却见到一个在他这儿补了簪子的姑娘,那姑娘也看见了他,惊喜地道了一声:“明公子!”
  明慎道:“嘿,正好,我把补好的簪子给你,姑娘你看看还要不要再改动些什么?”
  姑娘要补的是两支簪子,第一支一枚普通的木簪,有些裂痕,明慎顺着裂痕雕刻了纹样上去;另一只是黑玉的,明慎便用银填补,两色交相辉映,玲珑亮眼。
  姑娘抿嘴笑着:“盼星星盼月亮,您可算是来了,若是今儿不闭馆,定然还要请您上去坐坐。”
  明慎收了钱,放好包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不太巧,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啦,往后还有活计可以找我,我不在的话就交给我哥。”
  明慎来京勉勉强强半年,霍冰来京不足一月,却已经在京中各大官窑子中混得风生水起,很有姑娘缘。这姑娘看他要走,一时舍不得,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挽留,干脆拔下了头上的簪子递过去:“等等,明公子,这支簪子虽未破裂,但我想要换个花样,您看可以吗?”
  明慎闻言果然停下脚步,接过来打量几眼,询问道:“可以,你想要什么样的?”
  “往上挽一朵蝴蝶花,可以吗?”姑娘道。
  明慎笑了:“这个好办,你先在此地等等我,我去旁边买朵蝴蝶花,压着纹路帮你缠上去就好了,姑娘要什么颜色的?”
  女子道:“随明公子心意便好。”
  明慎认真打量了一下她:“姑娘面色皎白,便不用太素的颜色,为你挑一朵樱草色的,如何?”
  姑娘脸浮上些许绯红:“也随公子的。”
  明慎便去了。
  他刚刚收到了一吊钱,有底气在货郎那里挑来挑去了,市面上卖的这种蝴蝶珠花是京中妇人们时兴的打扮,有的好别在衣襟上,有的爱别在发间,别在发间的容易掉,于是许多女孩便想方设法将它用簪子插上,但终究只管用一时。
  明慎的法子则非常简单,他手巧,也从他父亲那儿学过一种特殊的打结方法,顺着簪子的纹路压一压,几个来回便能串好。十年前,明慎的母亲是京中在最先拥有这种蝴蝶花的头簪的,都说霍氏女是下嫁明家,可人人都羡慕他母亲永远有最好看的妆容,最精巧的首饰,而这些统统出自明慎的父亲之手。
  明慎回忆着往事,挑好了蝴蝶花准备付钱,结果那货郎却坐地起价,市价两文的花非要收十文,明慎好言好语地讲了半天的价,货郎却要死不松口。
  明慎遗憾地摇摇头,正准备换一家时,却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扣住了:“全买下,朕……我出钱。”
  身后还有熟悉的小姑娘声音,大声道:“见隐哥哥真是太惨了!买十文钱的东西都要讲价!”
  明慎一偏头,便看见了玉旻的脸。双眼深不可测地望下来,看得他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却被玉旻拽得更紧。
  程一多递了五块雪花银过去。
  明慎来不及跟玉旻认亲,立刻叫道:“别给呀,这家太贵了!”他琢磨着,有钱也不是这个花法,这货郎明摆着坑人,真要被坑进去了,那定然是大傻瓜。
  玉旻认真道:“别说了,朕都明白。你尽管买,往后喜欢什么,尽管买便是,只要你愿意。”
  明慎觉得自己这种市井小民跟玉旻这个没出过皇宫的人根本讲不清道理:“……不,您不明白。”
  玉旻接着道:“只要你想要,这天下都会是你的,阿慎。”
  明慎:“……”
  第25章
  在玉旻的坚持下, 明慎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货郎的所有物品——上百朵蝴蝶花、一整卷整整齐齐分列好的簪子和珠钗,小孩玩具,脂粉蔻丹等各类杂七杂八的东西。
  玉玟很高兴, 寻宝似的埋头在里面淘了半天, 又兴奋地告诉明慎:“见隐哥哥,小时候我的愿望就是出去当个货娘, 什么都有,小食随便吃,玩具随便玩。”
  明慎深有同感:“我在江南时也想自己开酒楼当老板,可以放开肚皮吃。”
  玉旻发言了:“说得这样凄惨, 你们在宫中过得这样难受么?”
  玉玟立刻道:“可是哥!你自己连喜欢的炸虾段都最多只能吃三筷子,我在宫中也被教育说公主不能吃太多,祖宗规矩还有育儿三分饥和寒, 我前些天看见海南郡王的儿子, 比我大五岁,可是跟我差不多高,瘦得跟什么似的,哪有外头逍遥自在?”
  说着又要感叹:“我和皇嫂真是太惨了。”
  小姑娘瞥了瞥玉旻隐约发黑的脸色,立刻又改正道:“我,皇嫂还有皇兄真是太惨了。”
  明慎此时也终于从砍价不成的遗憾中回过神来,问道:“陛下为何和小公主从宫里出来了?”
  玉玟兴冲冲地告诉他:“是皇兄想皇嫂了,特意出来找你的!还有玟玟也很想皇嫂, 皇嫂什么时候回去啊?”
  玉旻打断了小公主的话,道:“朕带玟玟出来玩, 顺便监察有无在朝官员渎职,行不轨之事,比如逛窑子什么的……你为何在这里?”
  他紧紧盯着明慎。
  明慎咽了咽唾沫,小声道:“我来逛……我来找我哥。”
  玉旻又问:“那找到了么?”
  明慎眼看着自己要解释不清,已经开始快速回忆“在朝官员被抓到逛窑子会被罚俸多久”并计算自己几个月的工资足够贴补,一边走神一边灰溜溜地回答道:“还没,没有。他大约回家了罢。”
  “哦,回家了。”玉旻道。
  明慎跟他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突然一拍脑袋,想了起来:“对了,陛下,臣还有些急事要处理,可否允许臣先退下,过会儿再来找您?”
  玉旻道:“朕跟你一起去。”
  明慎无法,只得带了玉旻一并去了花楼底下。花楼突然关闭,客人们观望了一会儿后就陆陆续续的走了,只剩下一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老鸨和姑娘们排成一溜儿,就在楼底下边晒太阳边谈天说地,跟过路人调笑几句。
  离花楼越近,玉旻的脸越黑。明慎一眼就看见了要他给簪子挽花的姑娘,刚要走过去时,回头又拉住了玉旻,踮起脚来按住他的肩头,一脸严肃地道:“陛下不要再往前去了,前面很凶险,人太多,说不定有刺客,如今大家乔装打扮,很容易出事。”
  玉旻就站定不动,看他满眼笑意地走向楼底下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
  其实明慎是怕玉旻遭人调戏——花楼的姑娘们速来放诞任性,有时候说些话让他一个男儿家都脸红,本来这里的姑娘都格外青睐长相俊秀的嫖客,更别说玉旻这样长得尤其好的了。他已经瞧见了,玉旻还没靠近,便已经有姑娘家好奇地打量他,掩面窃窃私语着什么,还时不时地笑几声。
  可惜玉旻本人毫无察觉,他视线一路都跟着明慎。
  明慎给姑娘挽好了珠花,又收到了五文钱作为报酬,在姑娘依依不舍的眼神中喜滋滋地回来找玉旻了。
  玉旻冷声问道:“干嘛去了?”
  明慎挠头:“您看到了,帮人补一点珠花首饰什么的,可以换一点钱。”
  “怎么补的?”玉旻面无表情。
  明慎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色,觉得自己恐怕真的要被当做来逛窑子的被抓了——胆战心惊地又去货郎的担子里找了一枚木簪,再找了一朵花,给他示范着怎么把花串在簪子中,串好了一朵后,玉旻道:“没看清,再演示一遍。”
  明慎便大气也不敢出,又给他串了一支,又放慢了动作,给玉旻仔细看。
  玉旻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瞧,等他串完了也不表态,明慎抓住机会献殷勤,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可,可以了吗?您若是喜欢,我也给您串一个?”
  玉旻不置可否,明慎就端详了一下他,给玉旻选了一支雅致些的骨笄——质量当然不会太好,但胜在还有些好看。他照样挽了一朵樱草色的花上去,仔仔细细压实,而后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玉旻收下了,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阿慎,你身为皇后却张贴布告,私下接活,是想让别人看不起皇家,说堂堂一国皇后竟然穷酸成这样么?”
  明慎僵了僵,垂头丧气地道:“我本来就……穷成这样的。要不是旻哥哥你罚了我三年的工资,我也不会这么急着用钱。”
  “皇后份例不计物件,单是银子便是一年一千两,你不会来找朕要么?”玉旻扣着他的手腕往回走,明慎跟个小孩儿一样不得不跟在他身后。
  明慎小声道:“您不是当庭训斥我,让我滚出去的嘛……后来我请了病假,也没有什么时间来见您。”
  玉旻这么一出,让明慎也有了一点小情绪。他又想起了当日被雷霆震怒的玉旻劈头盖脸一顿骂的事,走得也不那么情愿了。
  他把手从玉旻手中抽出来,道:“陛下没什么事的话,臣就先回家了,我哥应该还没吃饭……我把饭带回去给他。”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宫?”玉旻道。
  明慎想了想,不确定道:“不知道,或许等我的风寒再好一点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