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热油和满是水分的萝卜乍一接触便滋啦作响,锅子上空迅速弥漫开一股伴着油香的水汽,氤氲了视线。
  李氏本能的吞了吞口水。
  倒油多了果然不一样,她这辈子都没闻过这么浓郁的香气!
  就着这些萝卜,她能把自己撑死!
  等大块的萝卜炒到约么三成熟,李氏又将满满一案板的白菜块丢了下去,飞快的翻炒几下之后咣咣咣倒了半锅水,这才心满意足的盖上盖子,然后非常恭敬的转过身说:“姑娘,等熬熟了就好了。”
  展鹤和二狗子齐刷刷抬头去看展鸰,表情就有些震惊,嘴巴都微微张大了。
  这俩人都被展鸰养叼了,着实有日子没见过这样简单粗暴的烹饪方式……
  胆子日益大起来的小朋友更是撅起嘴巴,委屈巴巴的瞅着展鸰,大有要是你让我吃这个,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展鸰摸了摸他的脑袋做安慰,用力捏了捏眉心,有些绝望的点头,“好了,我知道了。”
  李氏心里一咯噔,紧张的搓了搓衣角,手足无措的抖了会儿,结结巴巴的道:“姑娘,是不是我放油太多了?”
  唉,都怪她,早知道就不该放第二回 !
  展鸰深深地叹了口气,“不怪你。”
  对李氏而言,这一天可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她的老板展姑娘教她制作了两道菜:
  醋溜白菜,萝卜炖鸡,颠覆认知的同时简直打开新天地。
  “白菜本身所含的水分就很多,所以千万不能再加水,不能再加水,不能再加,”展鸰一边麻利的颠勺,一边重点强调了这个问题,“火要旺,动作要快,不用想着替我省油,记住了吗?”
  白菜这种东西其实挺好料理,但关键有一点:水煮的不好吃啊!
  “鸡肉剁成小块,记住下锅之前先把细小的骨头茬子清理干净,焯过水之后先干烧一下,煸出油来,然后再炖就格外的香。先大火烧开,然后小火慢炖,这样才好入味,鸡肉又软烂又细滑。淋巴一定要摘干净,淋巴就是……算了,反正你认明白这些黄不拉几软乎乎的东西坚决不能下锅就是了。”
  李氏虽然因为时代和大背景的局限导致烹饪方法极度拘束且落后,但她真的是做惯了的,洗刷和切菜的动作干脆又麻利,圆滚滚的萝卜每一片都是差不多厚薄。
  这并非刻意练出来的,而是长年累月辗转于锅灶之间磨出的本能。
  李氏竖起耳朵拼命听拼命看拼命记,一边为展鸰豪放用油的行为心疼不已,一边又发疯似的觉得人家做的菜果然特别香!
  哪怕吃不到,闻着也解馋呐,真想叫孩子们也来闻几口!
  鸡肉炖的差不多了,再加入切成厚片的萝卜,展鸰指导她调火候,没一点不耐烦,“你很聪明,这些并不难做,多练几次就好了。”
  李氏受宠若惊的笑了下,有些局促的说:“姑娘拿俺说笑呢,俺,俺笨得很。”
  她连笑容都带着这个时代的女子们特有的小心翼翼。
  看着她,展鸰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当日在黄泉州看到的那名歌妓赔笑的情景,心尖儿就一阵阵紧的发疼。
  “你不笨,”展鸰认真的看着李氏,又重复了一遍,“只是你从来没有得到过机会。”
  是天下女子皆笨拙吗?不,是她们何曾得到过公平竞争的机会?!
  李氏怔了下,虽然有些不明白,可依然觉得心底涌出来某种奇异的感动。
  她用力点了点头,“俺一定好好学!”
  作者有话要说:
  李氏(骄傲脸):俺足足用了两大滴油,足足两滴!
  展鸰:“……”
  李氏(紧张脸):“掌柜的,俺下回一定不敢放这么些油了!”
  展鸰:“……”
  话说早年,不用说古代条件不好的时候,就是七八十年代,也多是的乡间百姓一小壶油吃一整年的……都是水煮,基本上不舍的炒菜,怕费火费油
  第22章
  本以为那一大锅萝卜白菜就要喂猪了, 可没想到, 刚一上桌就被新来的小五等人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干净净。
  小五还舔嘴抹舌的唏嘘, 带着明晃晃的诚惶诚恐,“叫掌柜的破费了,做这样的好菜, 俺们一定都好好干!”
  若是他家的两个娃娃和婆娘也能吃上这样的好饭就好了!
  大宝等人也用力点头, “真香, 竟放了这许多油!”
  “掌柜的,恁真大方!”
  至于香破天际的萝卜炖鸡, 厚厚一层油脂,据说萝卜吃起来都跟肉没两样。可他们压根儿都不敢碰,也是打从心眼儿里觉得那菜不是给他们吃的。
  皇天在上, 掌柜的管饭已经够厚道了, 要命的是菜里竟然还舍得放油!当真是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厚道人!
  一群人死活不敢碰,没奈何, 那一小盆萝卜炖鸡就叫展鸰带着铁柱他们四个人分着吃了。
  鸡肉的荤腥气被萝卜大量吸收,而原本辛辣的萝卜也被油脂浸染,柔美滑嫩之余依旧带着几分原有的蔬菜清香, 当真是荤素搭配,嗯……肥而不腻!
  吃过午饭没多久, 潘家酒楼来人了。
  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 灰色棉袄棉裤扎着靛蓝腰带, 带着同色棉帽,收拾的利利索索的。
  “展姑娘, ”他笑着说明来意,“我们掌柜的说,上回姑娘送去的泡菜和蛋都十分可口,偏您最近又没进城,掌柜的便打发小的来,看能不能多少买些回去。”
  展鸰等的就是这个,“自然是能的,不过我可有个条件,咱们得先把话说开了。”
  那伙计点头,“您请讲。”
  “我可以将泡菜和蛋定期卖与你们,泡菜算四十文,蛋算两文一个,可卖的时候,必须得算泡菜五十文一罐,蛋三文一个,不可随意涨跌,你们轻松倒手赚个差价,我也赚个薄利,如何?”
  她并不打算搞什么独家代理,只愿意弄“一家客栈”这唯一的招牌,所以就必须得保证全国统一价,不然到时候你涨我跌的,势必会造成恶性竞争。
  那伙计点头,“自然是可以。”
  答应的未免也太爽快了吧?展鸰就笑,“这话你不必请示你们掌柜的么?”
  “来之前掌柜的吩咐了,”那伙计口齿十分伶俐,模样讨喜,说出的话也动听,“别看展姑娘是个年轻姑娘家,可说话做事无一处不好,竟比积年的买卖人还利落呢!办事又爽辣,想来不会胡乱开口,故而嘱咐说,只要姑娘说的不离谱,便叫小的只管应下来。”
  这潘掌柜,当真老奸巨猾,三言两语就把皮球踢到自己这边了。
  想必那潘掌柜早在展鸰上回去送泡菜和腌蛋的时候,就想到了她后面想做的事,故而有此一招。
  呵呵,老狐狸,当真是个老狐狸。
  “承蒙你们掌柜的抬举,我倒不好再说什么了,”展鸰笑了一回,“大老远跑一趟不容易,你且先去大堂坐坐,我去写一份契约,你带回去给你们掌柜的,签好了下回捎过来也就是了。”
  口说无凭,到底得要个白纸黑字的文书才安心。
  那伙计笑眯眯的去吃茶,不多时,展鸰果然拿着一式两份的契约回来,“我都已经签好了,也按了指印,你交给你们掌柜的看,若是有什么不妥只管说,凡事好商议。”
  “展姑娘客气,”伙计麻利的收起来,小心揣入怀中,又不着痕迹的奉承道,“掌柜的都说您爽利又不失谨慎,必然是好的。”
  真是什么人带什么伙计,这人年纪不大,可说话做事也是圆滑的很,竟十分滴水不漏。
  前阵子展鸰又叫铁柱进城买了好些生蛋的鸡鸭,每日总能有十几枚,这会儿倒还支应的起来。
  鸡蛋鸭蛋各捡了一百个,都放在小竹筐里码好,泡菜也装了八十罐子。
  伙计麻溜儿算钱,却见那位漂亮的展姑娘又笑眯眯的递过来一个布兜,不由得疑惑道:“这是何物?”
  “松花蛋,”展鸰打开给他瞧,就见里头一颗颗淡青色的鸭蛋乖巧的凑在一处,玲珑可爱,“特殊法子做的,这是今儿早上弄出来头一批,吃法我都写好了,你拿回去叫你家掌柜的瞧瞧,若是好了,下回再来!”
  松花蛋?便是那伙计再如何玲珑剔透,也猜不出这玩意儿有何名堂。难不成,是松树上结的?
  只听说松树上结松果,可没听说哪儿的松树会下蛋的……
  一个时辰之后,潘掌柜看着桌上一字排开的五枚鸭蛋,十分费解。
  圆滚滚青莹莹,倒是一水儿的标致,可任凭他再如何翻来覆去的看,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鸭蛋嘛!
  长的再好看,也不过是鸭蛋!
  “展姑娘特意叫你拿回来的?”潘掌柜捋着胡须转了半天,一双老眼都有些泛花了,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
  伙计点头,“正是,说叫什么松花蛋的。可小的想破了头,也不觉得同松树有什么关联。”
  对了,松树开花吗?
  黄泉州一带松树不多见,这个他还真是不知道。
  潘掌柜唔了声,这才展开袋里的纸条,眯着眼睛迎着光看了会儿,“罢了,去厨房拿些新鲜的姜末,再要点香醋、酱油。对了,香醋要西边晋中府的!”
  伙计闻声去了,潘掌柜自己洗干净了手,开始剥鸭蛋,结果刚磕开一个小口子就被熏的哎呦一声,险些将鸭蛋丢出去。
  这,这怎么黑乎乎臭烘烘的?!别是坏了吧?
  他忙不迭的丢开鸭蛋,重新捡起展鸰写的纸条看起来,继而失笑,“哈哈哈,这位展姑娘。”
  甚么“质青色浓,香气奇特醇厚”,感情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不多会儿,伙计端着个托盘去而复返,一推门就哇了一声,“哎呀,掌柜的,这什么味儿?什么坏了?!”
  就见他们掌柜的笑呵呵托着一枚淡青色的玩意儿,迎光竟是透明的!再凑近了细细看,上面竟带着花样!
  “这,这是何物?”伙计诧异道。
  “呵呵,老夫也是头一回见,”潘掌柜感慨万千的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伙计也是个难得伶俐人,看看桌上的蛋壳,再看看那蛋,恍然大悟,“哦,这边是展姑娘口中的松花了吧?妙,实在是妙!”
  这花,可不正如冬日结的霜花?纤巧而美丽。
  潘掌柜笑呵呵的照着“说明书”,将松花蛋用干净的棉线勒成几等分,兴致勃勃的将调匀的姜末、香醋和酱油浇在上面,然后取了一块放入口中。
  果然香味奇特!
  蛋清格外有弹性,好似冬日吃的那猪肉冻,蛋黄却已然化了,又滑又腻,好似上等膏脂。
  这蛋也不知怎么弄出来的,自带一股冲人气味,方才他剥蛋的时候不知道,险些被呛出眼泪。可如今被姜醋一调和,竟然奇异的融合成为另一种全新的味道!
  妙,妙啊,当真是妙不可言!
  “来,你也尝尝。”他笑着招呼伙计。
  那伙计本是他的心腹,行事自然比旁人松快些,见状也不推辞,只是依言取了筷子,“小的又沾光了。”
  然而他刚吃了一口,却险些吐出来!
  “掌柜的,恁别是耍弄小人吧?”
  这,这是个什么味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