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卜辛看向安琪，神色里是掩不住的困惑，安琪笑眯眯地向他伸出了手，卜辛一脸怀疑，不自觉地向后撤了一下。
  只是安琪那种从容又温和的态度让卜辛还是停住了后退的动作，她的手掌也如愿按在了柔软的头发上，呼噜了两把。
  随后安琪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身去往夏赫身边。
  经过刚才那番搏斗，夏赫已经是强弩之末，还是挣扎着发声：“你要做什么……”
  没有人回应他，波普少女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随后对着夏赫伸出手，夏赫似乎还想挣扎一下，但一切挣扎都是白费力气，他紧接着变得一脸呆滞，这副摸样卜辛似乎在海妖群落的某处见过……随后夏赫便失去了意识，顺势倒在了她的双臂之间。安琪很温柔地揽住了怀里的人，用嘴唇在夏赫的脸颊上轻轻地印了印，那是让人无法联想到其他事情的动作，因为她露出了无比留恋的神情。
  然后安琪把夏赫缓慢地推到了卜辛肩膀上。
  卜辛已经看不明白安琪要做什么了，但还是很顺从地接过了夏赫，卜辛并不担心他身后的周吾，这人仍然在状况外，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虽然卜辛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对于安琪的异能，他已经有了一些不成型的猜测：“你该不会……”
  少女俏皮地眨了一下一边的眼睛，用食指抵在嘴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卜辛还想说些什么，安琪却先一步离开，她向着卫知阑的方向去了。
  记忆里的景象突然闪过，卜辛突然记起他刚刚到海妖群落时的遭遇，他遇上了一群像是僵尸一般的人，每个人都是表情呆滞眼神呆愣，那样子就像是过往完全被清零了一般，卜辛还被一个喷火人追了老远——然后卜辛被拉进了井里，拉他的那个人就是安琪。
  这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在这个世界，对异能的使用是需要不断练习的，只有这样异能才能被熟练地使用，就像之前的周吾和卜辛那样，异能确实是需要成长的。
  安琪如果有异能的话，也逃不过这种必然的成长过程，她一定是要练习的。
  现在想来，在卜辛初到海妖群落时，就算安琪能在高楼上看见他，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无法分辨他周围的海妖是什么状态吧？而且安琪为什么就那么巧地躲在了他经过的井口里呢？
  这其实完全说不通啊。
  如果卜辛放飞想象，那么原因其实很简单就能想出来：安琪根本就是知道那里的海妖是什么情况，而且她一直就在那口地井里等着卜辛，至于安琪为什么会知道……恐怕她就是让那些海妖变得痴痴傻傻的罪魁祸首。
  那些人一定是被安琪用来练习异能吧，难怪卫知阑说她可以轻易改变人们的观念，因为这就是她的异能啊——安琪能改变别人的记忆，不管是消除还是歪曲，她都能做到。
  安琪给自己营造了一种靠肉搏战斗的形象，让卜辛下意识地忽视了她其实有异能的这种可能性。
  这样想来，一切都说通了。
  卜辛一直以来都想错了一件事，他一直觉得卫知阑和安琪的方案应该更优先于战争进行，但事实上，如果不是战争爆发，海妖和非海妖根本无法聚集在一起，这样看来，当初游乐园捉到的那一队海妖，恐怕也是安琪安排过来的吧。
  虽然海妖群落和游乐园早晚会有一战，但她一直在加速这场战争的爆发。
  安琪的心思真是缜密得有些可怕了，明明是安排出来的事情，但这一切都顺其自然地进行着，就好像一切都是本来就该这样进行，也许在还没离开夏赫之前，她就已经在策划这一切……卜辛分明一直在思考着，也还是一步一步走进了她安排的这个局里，直到现在才有所察觉。
  她对这一切掌握的程度，简直就像是在这个世界活过两遍一样。
  但还是有一点，太过奇怪，让卜辛不能就这样忽视：如果聚集人口太过困难，她完全可以分别在两个地方使用异能，先在游乐园使用异能，再在海妖群落使用异能，完全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除非她也有某种限制，就像卜辛的限制那般，行动要符合角色设定并符合情理……难道她真的是……
  卜辛将夏赫推给了周吾，虽然这样的场景有点讽刺，周吾刚刚还因为卜辛护住夏赫，就露出一副要杀掉卜辛的样子，托安琪的福，周吾已经完全忘记他刚刚做过什么，甚至还出手接住了夏赫。卜辛很想说点什么，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认——
  安琪难道是他的同学吗？
  虽然做出这种判断的理由和证据都还不充分，但已经到了这种时刻，不能再落后了，卜辛必须去确认这件事，如果对方真的是迷失在异世界的人，那么他就必须把安琪带回去……
  安琪已经到了卫知阑身边，她伸出了双手，对着所有人张开了怀抱。毫无疑问，她在使用异能。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体验，卜辛作为外来者，实际上是依靠自己的精神体来活动的，虽然这具身体的记忆在安琪异能的作用下不断地改变，但他仍然还保存着原本的记忆，两种过去在不断地来回拉扯着，卜辛也就明白了安琪究竟改变了哪些记忆。
  越是看着这些记忆，卜辛就觉得不妙。
  她将“海妖可以依靠非海妖的指甲与头发生存下去”的事实插进了每个人的观念里，将海妖群落和游乐园设定成了早就融合的两个基地，给一切都安排好了因果缘由，最后……
  安琪给了夏赫一个位置，夏赫成了周吾的得力助手。
  如果她不这么做，夏赫作为曾经的海妖首领，此刻游乐园的最大敌人，一定会被所有游乐园的人盯上，没有逃跑的可能，而且夏赫也不是那种会逃跑的人，就算安琪无数次地带着他离开，他也一定会一次又一次地回来，他根本放不下海妖群落。
  夏赫的这种坚持，就算是和他没有多少接触的卜辛也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安琪。
  所以安琪在维持世界平衡性的同时，竭尽可能地给了夏赫一条活路。卜辛觉得，这可能就是安琪做的这一切的最终目标。
  她只是想救夏赫而已。
  说来，异能都是有副作用的啊。
  卜辛回过神来，看向站在高楼上的安琪，她的身体再以可怕的速度变瘦，肉嘟嘟的四肢很快就瘦得能看见骨头的形状，正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的卫知阑表情复杂。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卜辛不会再看不明白安琪想做什么了。
  安琪为什么要与卫知阑合作，卫知阑又为什么明知不可能还是要试着说出真相，为什么安琪不在两个地方分开使用异能，为什么要让夏赫昏过去，甚至为什么在短时间内变胖，卜辛都明白了。
  安琪使用异能的代价是消耗体内脂肪，听起来还有点可笑，但如果她没有足够的脂肪，她就不能改变所有人的观念，然而就算再怎么增肥，人体也还是有极限的，只怕是这样大规模地用过一次后，身体就会油尽灯枯，所以安琪与卫知阑合作，先让游乐园和海妖群落的人聚集在一起，然后借助卫知阑的异能，倾尽自己的全部力量来改变人们的观念，卫知阑自然知道她的计划，为了尽可能挽留住她的命，卫知阑就算知道不可能，还是搞来了许多喇叭，说着也许根本没用的话，尽可能地做点什么，但还是失败了。
  安琪做的这一切，就只是为了给夏赫创造出一个他能安然活下去的环境。
  但是她不希望夏赫知道这一切。
  在卜辛这具身体的记忆力里，安琪已经变成了一个过路人，她一度出现在海妖群落，随后在一次意外中她消失了，甚至没有和夏赫产生一点交集。
  察觉到这件事的一瞬间，卜辛发了疯一般地冲向了安琪，他不能就这么看着安琪去死，她和夏赫不应该是这种结局，她根本不知道夏赫对她抱有怎样的感情啊！安琪也不应该消失在这里，没有人应该迷失，一切说不定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她不能……不能就这么结束了！
  安琪也看向了他，似乎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不禁笑了笑：“抱歉，我确实没有胆量继续活下去了。”
  她已经不愿意继续下去了，她想做的只有让夏赫好好地活下去这一件事，除此之外，安琪已经没有任何要求了，她可以为了夏赫对别人下手，为了夏赫而胡搅蛮缠，她甚至可以为了夏赫真的去死。
  安琪已经把自己弄丢了。
  她知道自己很没出息，但这也已经没办法了，她没办法对那个救自己的夏赫视而不见，只有这件事她放不下。她没胆量展望未来，不敢为了夏赫继续活着，在经历了那么多难以忍受的苦痛之后，她心里的能量也已经近乎枯竭，夏赫慢慢开始转变为她痛苦的源泉，只是看着夏赫，她就无法抑制地回忆起过往那些事情，可偏偏她的异能对自己毫无用处。
  安琪不愿意看到自己完全丧失理智并开始痛恨夏赫的那一天。
  而这已经是安琪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