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钟寿成一袭鸦青色中式对襟褂,头发斑白,但依旧浓密,浑身上下除了一块腕表之外再无任何彰显身份的物件,然而即便拄着拐杖,迫人气势已经不动声色地流出来。
  有些人生而就该站在金字塔顶端的,所以有与生俱来的气场,与身份,与性格,甚至与年龄都无关。
  梁桢低头看着自己被雨水浸湿的裤腿,白色球鞋上还沾了很多泥。
  她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狈,可是却并不心慌。
  有时候对于已经知道结果的事,内心反而会有一份坦然。
  “伯父,您好!”起码的礼貌总该有,梁桢开口打了声招呼。
  钟寿成拄着拐杖从书案前过来,坐到了旁边一张太师椅上。
  “知道为什么今天叫你过来吗?”
  “知道!”
  “说说。”
  “你希望我能离开你儿子。”
  钟寿成握住龙头的手又紧了紧,“梁小姐一直是聪明人,五年前是,五年后相信还是一样,只是我们阿聿向来一根筋,不知道梁小姐打算如何处理你们之间的关系?”
  太师椅上的老人不怒不愠,却有四两拨千斤的压迫感。
  梁桢在心里又缓缓匀了一口气,“伯父希望我怎么处理?”
  “当然是断得越干净越好。”
  “恐怕很难。”
  “我知道。”老爷子很浅地笑了笑,“阿聿念旧,也固执,自己认定的东西会死咬不放,所以这么多年兜一圈回来他还是对你念念不忘,说明这小子重感情,搁别人身上这是优点,可是他姓钟,这会要了他的命。”
  “伯父,您大概说得有点严重。”
  “严重?那看来他并没有对你说实话!”
  “什么实话?”
  “你应该见过他腹部有枪伤。”
  梁桢身子莫名一怔,“他说在美国遭人抢劫,应该算是意外。”
  “意外?他跟你这么说的?”
  “难道不是?”
  老爷子笑笑,“梁小姐,有些事你不必知道,知道了对你并没好处,但有一点你自己应该也清楚,你跟他不会有结果。”
  梁桢也跟着笑了笑,“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门不当户不对,再加上我之前跟唐先生的关系,无论如何你也不会接受我。”
  钟寿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拄着拐杖走到梁桢跟前,盯着她看了一眼。
  “你觉得仅仅是因为这些原因?”
  “难道不是么?”
  “是,但并不全是!”钟寿成稍稍站直,“你什么出生,什么背景,甚至包括你跟过曜森,这些都是既定事实,光凭这些钟家也容不下你,但最最关键的一点是,阿聿不能找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人。”
  “所以您给他安排了顾秋池。”
  “错了,顾家老二并不是我的意思,我有其他人选。”
  梁桢心又揪了揪,她倒不是替自己难过,而是心疼钟聿。
  “他都二十五了,有思想有生命,您这样随便决定他的人生,对他很不公平!”
  “公平?”钟寿成像是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词,“你所谓的公平是什么?是自由恋爱两情相悦,然后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决定人生?你觉得这叫公平?对,或许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样没问题,但阿聿不一样,他并不是普通人,他是我钟寿成的儿子,他姓钟,生来就肩负重任,以后要继承整个钟氏,所以他在享受这些权利的前提下,也必须作出相应的牺牲,有得必有失,这才叫公平!”
  “可他若是根本不想要这些呢?”
  “不想要?”钟寿成哼笑,“很多事都由不得他,他生来是我钟寿成的儿子,就没有选择的权利,梁小姐…”钟寿成顿了顿,“我今天把你叫到这里来,并没有威胁或者压迫的意思,只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想跟你聊一下阿聿的处境。”
  梁桢不吭声。
  钟寿成拄着拐杖走到窗户前面,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景致,外面暴雨还下个不停,但假山流水,亭台水榭,依旧不影响美景。
  “你应该知道,阿聿是钟家唯一的继承人,我五十岁才有了这么一个儿子,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但我太太并不是他的生母,也就是说,钟家上下,他只有我这一个至亲,但我到了这岁数,前阵子心梗,小中风,在国外休养了大半个月,其实很多事已经力不从心。”
  “钟氏也并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这么多年,盘根末节,很多东西都埋在根里,现在是因为我还在,没人敢动,可哪天我要是走了,阿聿根基又未深,是你,还是你那个游手好闲且二进宫的父亲可以帮他撑一把?”
  钟家家业深厚,钟寿成也是德高望重之人,所以说话不会太难听,可是字字珠玑,每条都讲在了梁桢痛处。
  她多聪明,又多能权衡利弊,即便老爷子没有讲通透,但已经都懂。
  “伯父。”她抬头。
  钟寿成没转身,依旧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院子。
  五年前见过一面,那时候钟寿成还身姿挺拔,可这会儿看着,头发全白,拄着拐杖,背脊也有些下弯。
  曾叱咤商场的钟寿成老了,他得开始为尚显单薄的儿子铺后路。
  “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梁桢问。
  钟寿成总算侧了下身,“要多久?”
  “下个月吧,我想陪他过完25周岁生日。”
  窗外雨势汹涌。
  老人握住的龙头柄抖了抖,半饷:“好,那就多给你一个月时间,想好怎么结束这段关系。”
  梁桢指甲抠进掌心。
  “我知道,我会处理好!”
  钟寿成似很满意,“梁小姐一直是聪明人,不过我也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最后你食言,依旧纠缠不清,那下次就不是找你来这聊天说话这么简单了,我有一千种办法可以让你从泞州消失。”
  梁桢苦涩笑,“我知道,但也拜托伯父一件事。”
  “说!”
  “今天您找过我的事,别跟钟聿说,毕竟您儿子的脾气您也懂,他知道了肯定会闹,闹了我还得哄,挺麻烦的,您说是不是?”
  几分钟后梁桢走出内堂。
  钟泉站在门口,“梁小姐,现在送您回去!”
  她不说话,径自走进雨里。
  钟泉赶紧追上去,递了把伞。
  梁桢笑笑:“不用了。”
  “拿着吧,雨太大了。”
  “可是衣服不早就湿了么?”
  也就湿与更湿的区别,但好像又没什么区别。
  梁桢推开伞,转过身出了庭院大门。
  钟泉回到内堂,老爷子依旧站在窗边上。
  “送走了?”
  “送走了!”
  “这段时间派人看着点。”
  “明白,老爷!”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梁桢浇得里里外外通湿。
  她回到住处用热水冲了大半个钟头,体温恢复后才裹了睡衣出来,手机在包里响了好几次,打开,全是钟聿的微信。
  knt:「我到了,刚落地。」
  knt:「出航站楼了……」
  knt:「干嘛呢,怎么也不回我微信。」
  knt:「听说泞州在下暴雨,我这运气,要晚飞一点就误在机场了。」
  knt:「喂!」
  knt:「???」
  knt:「honey???」
  knt:「宝贝!!!」
  knt:「日,不回我信息!」
  梁桢坐在床边将信息一条条往下翻,短短两个小时钟聿发了七八条,她几乎可以想象出他气急败坏敲着手机的样子。
  梁桢草草擦了下头发,将半湿的毛巾挂在椅靠上。
  lz:「刚才有事,没看到信息。」
  就在梁桢在敲第二条信息的时候,界面上方开始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很快就跳了新信息过来。
  knt:「你刚在干嘛,怎么这么久才看到我信息?」
  梁桢重重吐了一口气,回答:「陪客户看了套房子,刚回来。」
  knt:「有没有淋到雨?」
  lz:「没有,我包里带了伞。」
  knt:「明天开始我让孙叔跟着你,不许说不要,也不行说不用,就这么决定!」
  紧接着又是一条。
  knt:「我要开始做事了,乖一点,晚上回酒店骚扰你……色jpg」
  梁桢扔了手机抱腿坐在床上。
  雨后的空气凉了几分,却依然窒息得要命,思维断断续续,接二连三,也不知道在那坐了多久,直到手机铃声响。
  梁桢看了眼,赶紧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