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章
  翠翠畏手畏脚地绕开正堂,想从偏门溜回房间里头,只是才进了家门,就远远瞧见了王氏坐在堂里,旁边坐着的,还有那个昨天才病倒了的宁大军。
  “你还晓得回来?”宁大军眯着眼手里捧着个紫砂壶,优哉游哉地靠在椅背,椅背上还垫了长麂子皮,天热得厉害,翠翠见着麂皮都觉着热,她这个老父亲反倒没甚感觉,还享受的很。
  翠翠偷偷窥了宁大军一眼,看上去脸色还算不错,她大抵猜到了定是那冯万贯下午跑到家里告状来了,草包就算了,他还无耻。“爹。”她低声叫了句,又微微转过头,“二娘。”称呼着旁边着红小袄蓝马面的女人。
  宁大军见到宁翠翠少有乖顺的模样,就料定了王氏说的话定是真得,故作严肃地咳嗽了两声,“翠翠啊,你今儿个又见到万贯啦?”说罢,仰头砸了口茶,发出声响来。
  “是。”果不其然,与宁翠翠猜想的一样,冯万贯那人出了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最擅长的就是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翠翠强硬地抬起头,“他下午在茶棚里要强家里头的生意,我不过给了他点小小教训罢了。”
  一口茶卡在喉咙里头,“竟有此事?”宁大军听到翠翠这话,一把将紫砂壶拍在桌上,鼻子下头的两撮小胡子气得飞起来,还未发作,王氏的手却压在他捏着茶壶的手上。
  王氏是宁大军的填房,年轻的时候生得有几分姿色,嫁给了村头的农户,每两年那农户从军去了,再没了音讯,在人撮合之下,王氏就嫁了过来。那时翠翠的母亲撒手人寰,留下年幼的翠翠和襁褓中的一对龙凤胎。王氏长得水灵,说话伶俐,讨人喜欢,尽管嫁过人还有个儿子,族里的人也没多说什么,任由王氏带着儿子也进了门。“翠翠啊,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王氏在宁大军面前向来是副温柔情态,也难怪讨得人喜欢,“你是万贯未过门的媳妇儿,将来是要进她冯家的,就算他的做法再如何不妥,你也不能让万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了架子啊。老爷,你说我说得可在理?”
  宁大军听着王氏的话倒也没了想法,“这……”他方打算说什么,却受了王氏一记眼色,脸顿时就冷下来对着翠翠,“翠翠!你听听你二娘说得话,爹让你平时多跟你二娘学学,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还是说天天放你在外面,野了性子,连自己是个女儿家都忘了不成?!”
  “爹,翠翠没忘。”宁翠翠站在堂里,身上还沾着摔跟头时候弄得土渣子,确实不太有女儿家的样子,尤其是跟妹妹莲秀站在一块儿的时候,她就更加显得粗陋了些,女工做得不如莲秀,也就比莲秀多认识些字,到了宁大军嘴里反成了“女子无才便是德”。
  又被训斥了半柱香的功夫,宁大军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便搂着王氏回了房里,临走前头还不忘罚着翠翠将家规抄个一百遍,宁翠翠站在院里,抬头看见弯弯的月亮,这样的日子她早已习惯了,以前年幼的时候王氏就想着法的折腾她,辛亏她机警,不然现在的自己早就不知道在哪儿吃土喝风了。
  “阿姊,阿姊。”宁远从抓着张纸从屋里跑出来,宁远是翠翠的一母所生的弟弟,只不过翠翠的亲娘生下宁远两个月就去了,时间过得也快,宁远也到了识字的年纪,只不过这几年宁远跟在王氏房里,翠翠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头,却又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对。
  翠翠俯身将手搭在宁远脑袋上,浓密的头发又细又软,红扑的脸蛋上还漾着笑意,王氏也生了个儿子,小宁远半岁,家中的两个男孩都在王氏房里,翠翠在外头的时候也常担心王氏会因为宁远年幼给宁远使心眼,总得小心提防着。“宁远,来,告诉阿姊,今日学了什么啊?”
  “下午的时候照着书上抄了诗,还学了弟子规。”大抵是每日见着阿姊的时间少之又少,宁远亲昵地黏着翠翠,光溜溜的脑门在翠翠的裙角上蹭了又蹭,“致仕下个月初五就要去城里的学堂念书了,他下午还抄了四书,还笑我不识四书上的字!”
  岂有此理!翠翠早就猜到王氏没安什么好心思,致仕比宁远小了半岁,结果前年就已经抄了古诗三百首,可宁远呢?宁远到如今才初初了解弟子规,没想到王氏得寸进尺还想把自己的亲儿子送到城里去读书,翠翠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宁远,阿姊知道了,你是不是也想去堂里读书?”翠翠顺顺了宁远头上软软的碎发,言语温和。
  “阿姊,我……”宁远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一眨,似乎又想到什么,说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想到白日里头王氏对自己的话,王氏说自己要是进了堂里念书,家里就没钱给阿姊置办嫁妆了,到时阿姊就成了嫁不出的老姑娘,走出去是要被人笑话的,想到这里,宁远抬起头,松开抓着翠翠的手,“阿姊,我不想去堂里念书,在家里陪着阿爹和二娘就好了。”
  第二日天乍晓翠翠便起了身,她昨日应了几个短工去库里搬药材,城里来的人定金都付了,今天傍晚就会来取货,这些活计说起来容易,可是一样一样都做仔细了委实磨人,从药材的账目到短工的工钱都落在翠翠肩上,单单是算账就得忙到半夜。
  翠翠带着福生到村头的时候,冯万贯已然站在那里等着,他换了前日那身公鸡样的衣裳,今天的打扮倒和绿孔雀有得一拼,猥琐的眼中放出狠厉地光来,死死盯着宁翠翠,不停地拨弄起拇指上的扳指盘算着什么。“宁翠翠!”
  冯万贯就是翠翠命里的晦气,昨日跑到家里告状,还得王氏手里又有了自己的把柄,现下日头才刚上来,他怎地又来了?“干什么,冯万贯我告诉你,你最好把你那点心思收一收,有这闲工夫我们村头呆着,不如回去让你家冯老爷找个先生教你做做算数,多写几个大字。”翠翠冲冯万贯瞪了一眼,扭头就向前走去。
  宁翠翠竟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冯万贯气得头上冒烟,三番五次地羞辱自己也就算了,还嘲讽自己不会读书写字,若不是看在她家里的几个臭钱,他冯万贯哪有眼多看宁翠翠一眼!“你给老子回来!”冯万贯敲了敲嘴里的那颗金牙,上前一把将宁翠翠拽回来!“你给老子好好看看,这是什么!”他摊开掌心,小玉坠子躺在里头,还缺了一角。
  是宁远的坠子!宁翠翠再熟悉不过,宁远属兔,生下来以后就带着小兔子,从来都不离身,小时候摔在地上,小兔子少了只耳朵,所以这坠子定是宁远的不会有错,莫不是冯万贯这畜生将气撒在了宁远身上?翠翠火上心头,遏住冯万贯的手腕,声音一冷,“你哪里来的坠子!”
  “哪里来的?”冯万贯不可一世地笑起来,目中无人,“自然是从他主人身上摘下来的!”他将坠子狠狠摔在地上,玉坠子霎时碎成了渣子飞溅开来,“现在知道老子的厉害了么?你还敢侮辱老子吗?我告诉你,宁翠翠,你以后再不识相些,小心和这坠子一样的下场!”
  翠翠比冯万贯矮了半个头,得知自己的弟弟落在冯万贯手里,一时之间不知是急是怒,只想着把眼前的畜生千刀万剐,竟会迁怒到孩子身上,简直就是人面兽心,连禽兽都不如,“宁远他在哪儿?!”她此时的模样甚是可怕,连冯万贯都心生了几分恐惧。“我告诉你,这余家村是我余家的地盘,不是你冯家的,若是宁远有个三长两短,我保准你没腿走回去!”
  冯万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却绊倒了地上的难南瓜藤子一屁股摔在地上,宁翠翠的样子倒真不像是在威胁恐吓,为非作歹惯了的冯万贯也有些怕了,摸了摸摔痛的屁股,昂着头瞪着眼,气势却早已磨灭了不少,“在……在……”玉坠子是余家王氏给他的,他哪里认识宁远,可王氏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把坠子的事情让宁翠翠晓得,情急之下,他只得信口胡诌起来,“在,在山上,我将他骗到山上去了……你,你快去找他,不然天晚了,我也说不准……!”只能先把宁翠翠支开,他再赶紧溜回家去。
  “混账东西!”宁翠翠抬腿朝着冯万贯就是一脚,抬头望着冯万贯伸手指着的山,山虽不高,却荒得很,除了进山打猎的猎户,村民们平日几乎都不敢进山,据闻啊,这山里头的猛兽实在是厉害,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哪敢为了几株草药几颗山果就贸然进去?
  想到宁远,翠翠无暇搭理地上的冯万贯,福生又不知跑去哪里,她本想回家里看一趟,一面冯万贯又在空口白话,只是村头到余家路途甚远,要是宁远真被骗到山里头,到时候再去找人可就真的来不及了,思来想去,翠翠三言两语交代给短工们相关事宜便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山里头。
  冯万贯惊魂未定地瘫坐在地上,宁翠翠的背影消失在山脚下的竹林中,山风吹过,竹海起浪,山里传来野兽的嚎叫声,回荡在林中,他没想到宁翠翠为了那个宝贝弟弟竟然如此贸然地进了山,也好,就让她在山里吃吃苦头,也算是给她个教训!
  宁翠翠长到十六岁也只进过两次山,一次是跟着陈伯进山辨识药草,方便处理家里的生意,还有一次是到离山脚极近的处泉水里取水回去酿梅子酒,然而这一次她毫无头绪地跑到山里,地上,沿着地上有人走过的痕迹喊着宁远的名字,宁远心性单纯,偶尔又贪玩,也不知他会不会在山里头。
  进山的台阶都没有,只有猎户进山将两边的草木拨开形成的几尺宽的小道,要是进山也只能沿着小道走了,宁翠翠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有些草木根茎上带着刺,脚下不稳便划破了翠翠的衣角,蹭着肌肤过去,在脚腕乃至小腿上头留下了痕迹,深点的口子已然渗出血来,山中昏暗,外头的日光被林子挡住,也不知走了多久,翠翠只觉得腿脚酸痛得厉害,山路崎岖难行,自然比不得外面。
  再往前走的路越行越窄,进山唯有这一条路,宁翠翠大抵料定了是冯万贯信口胡诌来的,宁远不在山里,也没有性命之忧,吊着的心终于落到肚子里,虽是耽搁了会儿功夫,却也确保了宁远的安全,至于冯万贯那厮,想着翠翠心里就攒起股火苗上来,回去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他,看来是以前的教训还不够他吃的!
  翠翠在山边卷着树叶饮了几口山泉,又摘了两个果子拿在手里啃着,天色也早,下山的的时候也不必着急,山里的野兽都是昼伏夜出,只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去也用不着担心遇到野兽。余家村的山里遍地都是宝贝,只因为山路实在是太过难行,这些宝贝年复一年地长在山里头,又烂在山里,到死都没有人进山来掠夺,而余家村地处南方,大部分村民都靠土地养活,除非那些穷得分不到土地的人才会进山做猎户,然而这些做猎户的十个有九个最后都会死在山里,要么是不小心踩到了别人布的陷阱活活饿死在地洞里,要么就是被猛兽毒蛇咬死了。
  若说上山的路是崎岖,下山的路十分湿滑,翠翠每迈一步都得仔细得盯着脚下,有不知名的藤蔓盘在山路上,一不留神就会被绊住。山里起了雾,天气闷热,虫鸣声穿过朽木奔向山泉,翠翠擦拭掉额角的汗,瞧着天色快是要下雨了,她不想在山路头被淋成落汤鸡,脚下自然走快了些。
  猛地一声,翠翠脚腕袭来剧烈清晰地疼痛,这股疼痛瞬间将她整个人从内里撕裂开来,脚踝处发散出浓郁的血腥味,翠翠拔脚一看,却发现狩猎夹死死钳住了自己的脚踝,被夹烂的肉下已经翻出白骨来,“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宁翠翠没曾想到这等倒霉事情现今竟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她满脸悔意,就不该为了贪图片刻的功夫忽略了脚下,现下倒好,怎偏偏被这东西给缠住了。
  说不疼是假的。宁翠翠不管在外头如何强势也终究是个十几岁的丫头,被兽夹钳着脚腕,那剧烈的疼痛还是腕着她的神经,瘫坐在杂草里,低头望着巨大的狩猎夹子,也不敢贸然用手去碰,之稍稍动了动,那疼痛就逼得她眼睛一算,红了半边的眼眶,泫然欲泣。
  天色渐暗,宁翠翠悲楚地坐在地上,挪了挪身子靠在棵老树根上头,起初她还扯着嗓子喊着,后来喊得口干舌燥才发觉山里头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有,树上挂着条蛇,她被吓得动都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直至那蛇吐着信子游得远了她才敢稍稍吐了口气。山雾愈来愈浓,林间的景象也变得模糊起来,伤口还是依旧在留着血,血渗出得极慢,却从未止住。
  宁翠翠清楚如果止不住这血,再晚些的时候定会招来凶兽,到时候自己定然会命丧在凶兽口中,日头偏西,霞光敛着落在地上的草影间,不算清楚的意识缓缓将宁翠翠包围起来,她死死扣住朽木上的木片,又不时地猛击自己脚踝处的伤口以免自己昏睡过去,再晚一些,就真的不会再有人进山来了。
  “救……救命……啊”她竭尽全力地发出呼喊,然而这声音却微弱地可怕,哪怕是林间的虫鸣声都能轻易地将她的声音盖住,尽管如此,宁翠翠还是拼命地扯着嗓子,“有…………有……没有,人啊……”她畏惧现在身边的所有,包括树上停栖着的蝉,还有在光影里团作一团的小飞虫,此时的宁翠翠,觉得哪怕是最弱的蝼蚁都能点点的把自己给吞噬。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血都已经流不出了,天色全然暗了下来,宁翠翠早没了呼喊的气力,疲惫地靠在树上,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远处的草丛里响起来细索的声响,翠翠心头一紧,那声响并非是风儿拨弄出来的,更像是,更像是山林里出现的野兽!她从身下捡起快石头,用力攥在手里,无论如何,只能拼死一搏了。
  动静越来越大,草丛里窜出个人影来,翠翠没有看错,竟然是个人!慌乱之下,她飞快地用手上的石头敲击着朽木发出“吭 吭”地声响来,那人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脚步徐徐逼近过来,翠翠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蹲在地上,手脚在兽夹上摆弄起来,只是兽夹轻微一动,翠翠便觉得钻心的疼痛铺天盖地地压过来,伤口又渗出涌出血来,那人听得翠翠喘了口气,手上的动作更轻柔了些,为了不造成那人的负担,翠翠将手扣在地上,紧紧咬住牙关,再也发不出声来,过了会儿,只听得“嘎吱”一声,兽夹从翠翠脚上取下来。
  那人抬起头盯着翠翠,翠翠也看着他,那人的脸甚是眼熟。突然想起来,就是前天夜里在村口撞着自己的人,接着穿林而过的月光,翠翠这下才将他的脸瞧得仔细了些,浓眉入鬓,两只眸子隐隐浮动着幽深的光,薄薄的唇抿着,神色亦是有些慌张,上身是件贴身的短衫,半边袖子卷到小臂处,身形瘦削,身上被汗浸透,贴着显露出微微起伏的肌肉。
  她想起来福生说过,他是陈伯从山里捡回来的儿子,陈伯常年在她家里做工,自己却从来没见过这人,说起来奇怪,宁翠翠平日里对外人都警惕得很,面上装出和善好言语的样子,心里却从未松懈过半分,不过眼前,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她却莫名的亲近。“谢谢你啊。”翠翠扶着树根却发现自己压根站不起来,她开口搭话,相与这人更亲近些。
  那人一言不发地从地上捡起根树枝,掰去多余的细枝,又蹭着地上的石块磨了磨,递到翠翠跟前,原是他见翠翠脚受了伤,就地取材,给她做了跟拐杖来,眼睛里泛着异样的光,神色呆滞而略带惶恐的样子,让宁翠翠一时不知接还是不接。
  他莫非是个哑巴不成?翠翠想了会儿还是伸手将拐杖握在了手里头,之前福生好像就有提过,陈伯收养的儿子又聋又哑,别人都当他是个呆子,不过现在看来,宁翠翠可不觉得他是个呆子,呆子怎么能解开兽夹,又怎么能徒手给自己做根拐杖来呢?
  “你叫什么名字啊?”翠翠拄着拐杖发现用着还挺顺手,就更加对这个小哑巴青睐有加了,不过说完这句话她突然想起来小哑巴怕是听不到的,暗自笑着自己愚笨连这点都没考虑到,便不再做声。
  他在前面替翠翠引路,总是走两步就回头看着她,生怕她跟丢了一样,也总是走两步确保前面的路是稳妥的,才会让翠翠再走,他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所以手里也捏着短棍若是有什么难行的地方,他不方便直接拉住翠翠的手,就让翠翠握着棍子的一头,而他自己则抓着棍子的另外一头,这样的话翠翠就算腿受了伤也不妨着行动,
  天色已经很晚,连山路都摸不清了,翠翠担心再这样走下去她极有可能和这小哑巴在山里迷路,山里夜间多野兽,也不稳妥,她只能停下来,又怕自己说的话小哑巴听不见,便顺带着舞起手来比划,大抵的意思就是天太暗了我们找个地方待一宿等天亮了再下山吧。
  小哑巴起初还有些犹豫,他站在翠翠前面一动不动的,呆滞的模样好像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才将手里的短棍递给翠翠,拉着翠翠调转了方向,朝着处山洞走过去,翠翠握着棍子,觉得他奇怪得很,就算是个哑巴哪有他这样的,脸上连个表情都没有,好歹也笑一笑,又或者是像福生那样调皮一些她也是不介意的,可是这小哑巴就是半晌憋不出个表情来,不管翠翠说什么他都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翠翠望着漆黑一片的山洞心里头有几分胆怯,里面不知什么东西还泛着幽幽的明光看得翠翠更是打了个冷颤,她硬着头不敢进去,巴巴地望着小哑巴,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呢,小哑巴已经跑到山洞里头生了团火,用的是随身带着的火折子,翠翠想起来他是被山里的猎户长大的,难怪知道这些,这样一想,她反而觉得小哑巴更不是傻子了,真真要比村里的那些人聪明许多。
  生了团火明晃晃地照着整个山洞,翠翠觉着整个世界都清亮许多,只是山洞里头委实脏乱得厉害,她迈着小步子点着地,错开那些爬来爬去的小虫,因为当鞋底踩到小虫的时候,会发出“嘎吱”的声音,那是小虫被踩碎的声响,翠翠听了寒毛都竖起来。小哑巴却不以为意地在山洞里走来走去,捡起地上的枯草藤蔓给翠翠摞了个歇脚的地儿,伸手指了指示意翠翠坐上去。
  “嘿,没想到还挺贴心。”翠翠眼窝弯起,挪着脚走到小哑巴给她铺的“床”上,一屁股做下去发出细微的声响,不过倒还真是舒服,至少翠翠觉得一点都不咯人,她抬头有意无意地偷看着小哑巴,在火光的映衬下,她将他看得更加仔细,生得的确好看,不管是在前世的记忆里还是今生的年岁里,像小哑巴生得这副皮相的人真是不多,只是可惜了……
  翠翠背倚着墙,没坏的那只脚点着地划着圈圈,山洞里静得诡异,只有柴火堆燃烧的时候发出声音,也不知怎么回事,连虫鸣声都听不到了,“你不会说话,总该会写字吧,这样我问你什么,你用树枝在地上比划给我看好不好?”翠翠实在无聊想了个法子出来,对着站在山洞口的小哑巴喊道。
  只是……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翠翠对小哑巴仅剩的兴趣都没了,小哑巴冷冰冰地扫了她一眼,反而又离她更远了些,这等滋味宁翠翠可从来没有尝过,自己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他至于这样怕吗?“奇怪得很!”翠翠小声嘟囔了句,眼皮发沉,有了困意,后脑抵着石壁,脖子一歪,闭上眼睛,再不愿同小哑巴说半个字,倦倦睡过去。
  第二天是被打进洞里头的日光给弄醒的,翠翠揉了揉眼,火堆里还窜着火苗可小哑巴已经没了踪影,脖子下面也点着团厚草,上面还盖着块用作枕巾的布,翠翠认得,那应该是小哑巴从衣服上头撕下来的,她握着那块布又忍不住笑出来,“他穿得都那样破了,再撕一块布下来,那衣裳还能不能穿啦?”算了道谢的言辞只能等下下次见面的时候再同他说了。
  “翠翠啊……翠翠你在哪儿呢?!……”外面传来杂乱的呼喊声,升起来的太阳告诉宁翠翠时候已经不早,她一夜未归,这下捅的篓子可就大了,急忙一瘸一拐地走出山洞,远远就瞧见了自家的四五个短工,扯着嗓子在林子里吼着,个个是汗流浃背,急得没了方向。
  就知道宁大军不会亲自进山,反正他从来就没当有过自己这个女儿,只有农忙收债的时候才想起来她,这次失踪一夜,宁大军大概也是早上才发觉,不然家里的短工也不会这个时辰进山,“我在这儿呢!”宁翠翠冲他们挥挥手,应道。
  几个人见着翠翠疯了似得冲过来,宁大军不把翠翠放在心上,给余家干活的人可是记着大小姐呢,且不说余大小姐开的工钱比人家高出许多,就光论这大小姐的性子也是少有的亲近,对待外人不失手段,对待他们呢又万分和善,若是少了这么个主子,他们可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