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无法忘却的人
  肖玉瓒拽紧了王博衍,哑着嗓子道:“紫苑姑娘和云娘想要揭露的东西,会不会是同一个?”
  村子里姑娘们的消失,紫苑诡异的自杀,通过王博衍的梳理,渐渐都变成合情合理起来,她们指向同一个地方:醉风楼。
  那么云娘害怕的那个人,会不会也是尚书令崔有怀?
  醉风楼里,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百万军饷案,难道真的还另有隐情么?
  “云娘在天牢,十二时辰轮番有人看管,且御前也加派人手看护,她是皇上金口玉言指了决不许出事的人,就算尚书令有心想要灭口,也很难。”王博衍微眯眼眸,“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紫苑的死,只会让云娘的处境更加安全,但解语和宁慕心。。就不一样了。”
  这两个人毫无身份背景,和白手起家打拼出今日地位王元平不同,宁慕心的起点,就注定了副参是她的终点。
  她在招安前,是翠峪山的少当家,是山匪,即便是如今得到了清白身份,却也没办法改变‘贱民’的标签,如果不是王博衍拉了她一把,现在的宁慕心要么是早就死在了当初的营地,要么就是送进宫中,受尽折磨,最终死于非命。
  如今她披上了体面的身份和衣裳,却依旧阻挡不了所有对她指点议论的声音,出了这样的事情,谁会质疑尚书令而去听一个毫无背景的‘山匪’辩白?
  宁慕心唯一能够期盼的人,只有身为上司的王博衍。
  而解语就更不用说了,他是街头乞丐,还曾经偷过东西,就是个跟在宁慕心身边摇头摇尾的跟班,他的一条命,在世人的眼中,恐怕还没有崔有怀的一滴血值钱。
  王博衍头很疼,直接被崔有怀盯上,事情变得非常棘手起来。
  王家现在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和崔有怀硬碰硬,但是要把解语和宁慕心捞出来,还是有余地的,不管怎么说,明天一定要先见到解语和宁慕心。
  “解语和宁姑娘,不会真的。。”肖玉瓒脸色发白的问一句,她虽然不清楚尚书令为人究竟如何,但看王博衍凝重的神情,肖玉瓒大概知道此人不会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且,醉风楼的事若真的和尚书令有关,那么解语和宁慕心怕是凶多吉少了。
  说了那么多,王博衍怕肖玉瓒担心,暂时放下心里面的各种焦躁,对她报以柔和的笑意:“没事的,明天我去见见他们。”
  今天见不上,明天就能见到了吗?恐怕根本不是王博衍口中所说那般简单。
  见肖玉瓒还是愁眉不展,王博衍把她抱起来往里屋进去:“虽然有些困难,但保下两个下属我还是能做到,不相信我么?”
  他还有闲心闹,肖玉瓒无奈的叹口气。
  但也是被王博衍这么一闹,整个人脸色都好看不少,胸口喘不过气的劲儿也缓过来了。
  她当然是相信王博衍的,既然他说有办法,想来是不会再闹出人命来了。
  “那。。你自己也千万小心,不要惹恼了皇上。”肖玉瓒叮嘱一句,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又道,“真的不会有事么?”
  王博衍把肖玉瓒放到床上,已经回身喊小椒和承安打水进来伺候,他坐在肖玉瓒身边,把头靠上她的肩膀,蹭了蹭:“玉瓒,我今天很累了。”
  肖玉瓒搂住他心疼的拍了拍:“那。。那我们早点休息吧。”
  王博衍闷声应下,随后又抬起眼眸看她:“不会有事的,放心吧,等解语和宁慕心出来,咱们再去问墨生是不是认得紫苑姑娘的事,这事不急。。”
  肖玉瓒颔首说好,她心里其实对这件事情还是存疑的,肖墨生要是真的认识紫苑,按照他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坐得住这么些天都没有动静,肖墨生不是王博衍和常守那样性子极端沉稳,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之人,他一旦涉及到认识的人,不管是谁,都肯定把着急全写在脸上。
  肖玉瓒太了解自己弟弟,所以才觉得不可能。
  王博衍说先不问肖墨生,肖玉瓒觉得极好,等听了解语和宁慕心发生的事情,或许紫苑的事情又能够有另一种解释了呢?
  也许紫苑的这个铃铛并不是一定要给肖墨生的呢?
  她也可以是想给王博衍的,看见肖墨生和他们一起,没办法靠近王博衍,便只能塞给相对好找的肖墨生呢?
  答案并不唯一。
  也并不绝对。
  但今天的确是太累了。
  洗漱过后,王博衍闭着眼睛搂紧肖玉瓒,他睡得很快,迷迷糊糊说了几句,呼吸便变得平稳起来。
  肖玉瓒稍微挪开一些距离,看了会儿他的睡颜,见他还能安心睡着,自己心里面也变得轻松不少,至少证明事情还没有太过糟糕。
  这般想着,肖玉瓒在王博衍下巴轻轻一点,随后找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也安心的睡去了。
  等到肖玉瓒的呼吸也平稳下来,王博衍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自己要是不睡的话,她估计也是睡不着的。
  王博衍目光深深的望着眼前的一片朦胧,他虽然看不清楚,只能靠呼吸声来判断,但他知道肖玉瓒就在自己的身边,他非常珍惜,也非常庆幸她能够在自己身边安心入睡。
  他如今已经长大了,一直以来,他都希望自己能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这个人现在找到了,他便想更贪心一点,护她一世安心无忧。
  所以外面的狂风暴雨交给他去扛好了,他喜欢看肖玉瓒跟三两好友开心斗嘴,展颜欢笑的样子。
  一直笑着就好了。
  他不太敢抱得过紧,怕肖玉瓒突然醒过来,她身上清香扑鼻,对他来说比什么安神香都要管用。
  第二日一早,王博衍便出门去了。
  肖玉瓒是醒着的,知道他跟小椒叮嘱让自己多睡会儿,攥紧了衣袖没有睁眼。
  等到王博衍的脚步声出了门,肖玉瓒才坐起身来,还吓了回屋来的小椒一跳。
  “小姐,你没睡啊?”小椒拍拍心口快步走上来,她拿上衣裳过来问肖玉瓒要不要起身,嘟囔一句少爷都已经走远了,有些遗憾的样子,大概也想不清楚为什么肖玉瓒明明醒了却不让王博衍知道。
  “墨生呢?”肖玉瓒昨晚一直在做梦,浑浑噩噩的,醒了又记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梦什么了,一大早便觉得头疼的厉害,摆摆手示意自己暂时不起来后,问了一句肖墨生的情况,“他今天入宫去了没?”
  “没呢。”小椒也不清楚进宫是个什么情况,但肖墨生的院落就在漪澜院后面,她的确没见着什么动静。
  “没去?”肖玉瓒刚要躺下,又撑起身,觉得恐怕跟尚书令崔有怀受伤一事有关,也顾不得自己头疼了,下床穿鞋把小椒手上的衣服拿过来,让小椒去把肖墨生喊到自己这里来。
  小椒见肖玉瓒着急,也没来得及问,转身就往肖墨生那边去请人,等肖墨生进屋的时候,肖玉瓒已经在外边坐了一会儿了。
  “姐姐,你叫我?”肖墨生在肖玉瓒跟前还是很听话的,昨天虽然提前走了,但今天是进宫面圣的大日子,每年殿前三甲的职务都会由皇上当面钦点,文状元还要骑马绕城接受城民祝贺,这是每一年的规矩,今年为什么会没有进宫呢?
  “墨生,你们今日不进宫去么?”肖玉瓒拍拍身边的位置让肖墨生坐下。
  他走到肖玉瓒身边,半垂眼帘:“昨日皇上率先走了,咱们回来后得到消息说日子要往后推几日,具体是哪一天,还不知道。”
  果然是因为尚书令的事。
  肖玉瓒微微颔首,没再多问这事儿,倒是询问了一下昨日的游戏他有没有被找到。
  肖墨生勾着嘴角笑起来,说他是被常守哥哥找到的,一副心服口服的样子。
  心里揣着事,原本应该很感兴趣,详细询问具体情况的肖玉瓒也没问,她这般沉默坐着,一看就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没事的,姐,皇上应该只是这两日政务繁忙,推后几日罢了,又不是不见了。”肖墨生咧嘴笑起来把手搭在肖玉瓒的手背上,试图让她开心一些。
  肖玉瓒勉强扯出个笑意,抬手摸了摸肖墨生的脑袋:“你不多心就好,皇上作何打算咱们是不敢置喙的,这两天你在家里好好休息,等到上任了,便像博衍一样,整日繁忙了,等再有了自己的府邸,姐姐想见你恐怕也就不容易了。”
  肖墨生傻呵呵的乐:“姐,你是怕这个啊?那怎么会呢,咱们都在帝上京,你没法到我府上去,我自然厚着脸皮到你府上来呗,我姐夫还能吝啬我那一碗饭么?”
  肖玉瓒戳他脑袋:“你这会儿倒是觉得没什么,等到你真有喜欢的姑娘了,便把你姐跑到九霄云外去了,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姑娘了,哪儿还记得起我?”
  原本就是句玩笑话,这么多年了,肖墨生也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成绩,以他的科考成绩,亲姐又是王参将的夫人,以后免不得和王家联系紧密,前途不可限量,消息传到川渝,肯定有不少的官家太太上门给肖墨生说亲,指不定再过不久,连她跟前也要热闹起来。
  一直没能融入那些夫人小姐中间的肖玉瓒,只怕要因为这个弟弟的缘故,陆陆续续收到不少的聚会拜帖了。
  可肖玉瓒还是盼着肖墨生能找一个称心如意,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姑娘,哪怕是家世没有那么好,只要心眼正直,人品端正,肖家也是不挑那么多的,人活一辈子,过的就是个舒心如意,肖玉瓒是运气好,没得选,却误打误撞嫁了心仪之人,而肖墨生还年轻,他又是男子,将来在朝堂上出息了,他的选择远远比肖玉瓒宽广。
  可这话不知道怎么触到了肖墨生的伤心处,他脸上的笑容因为肖玉瓒的话一僵,随后眼中流露出非常悲伤沉痛的神色来。
  他松开手坐正身子,半响没有说话。
  肖玉瓒心里咯噔一下,几年前的事,他不会还记着,没放下吧?
  “墨生,你还想着那姑娘么?”肖玉瓒问一句,见肖墨生双手握紧默不作声,便明白了。
  四年前他曾经哭着喊着要救一个姑娘,寻着他说的那姑娘告诉他的地址去问,却被那家人告知自家从来没有过这个女儿。
  整个金平城遍寻无果,如同他的一场幻梦。
  那时候乔氏以为肖墨生是魔怔了,每天跑到外面去,不知道是冲撞了山神还是遇到了什么脏东西,当时还专门给他做了一场法事,只有肖玉瓒信了肖墨生的话,帮着他四处探听寻找。
  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
  这么多年过去了,姑娘或许已经死了,连家人都不承认她的存在,或许还有什么别的隐情,但想要再找到,想必是不可能的了。
  那是肖墨生的情窦初开,她还记得肖墨生跟她说过,那是个美若天仙的姑娘,年岁虽然还很小,但是已经能预见到她长大以后该是何等模样。
  姑娘身子不好,很少会出门,即便是出门,也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没人知道她是谁,也没人看见过她的样子。
  肖墨生是第一个,她买东西落了银子,窘迫焦急的时候肖墨生替她解了围,是两人的初识。
  后来百花佳节,他看见了姑娘的面容,听她说自己家住何方,这么多年认识的第一个陌生人是肖墨生,想来也会是最后一个了。
  肖玉瓒细细听来,觉得那姑娘一定也是心悦肖墨生的。
  她一定也倾心给了那个为她解困的翩翩公子,不惜打破十几年的固执习惯,视以真容,捧出真心。
  只可惜这朦胧的爱恋还未到发芽生长的时候,原本相约好见面的姑娘,没有赴约。
  肖墨生曾跟自己说过,他想要娶那个姑娘为妻,好像直到现在,他也没有转改心意。
  但那注定是已经等不到的人了。
  这样的话。。肖玉瓒没有办法说出口。
  她能理解肖墨生么?想来是可以的,如果说从前并不太能彻底明白,那么与王博衍的相逢,让她懂得一个人的执念真的可以支撑着一个人负重前行。
  “若是一直找不到呢?”肖玉瓒看他,拍了拍肖墨生的肩膀,“不过你现在还不着急,你才十八岁,还有很多的时间。。”
  说罢,肖玉瓒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她深吸口气,舒展了一下身子:“你那个铃铛呢?带着么?可以给我看看么?”
  肖墨生眨眨眼,从惊惶又沉痛的情绪里抽身出来,铃铛他一直随身带着,肖玉瓒说想看,他便摸出来递到了肖玉瓒的手上。
  是个非常普通的铃铛,不会响,但是挂在手腕上非常的秀气好看。
  不是纯金打造的,握在手里没有什么太大的重量,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像是紫苑的一个寻常配饰,只是恰好那日手腕上戴着的是这个铃铛,所以取下来送出的东西,也就是铃铛。
  如果那天她戴着的是别的东西,那么肖墨生收到的,想必就是别的东西了。
  虽然还不能确定紫苑的自杀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早有预谋,但肖玉瓒就是觉得。。这个铃铛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她好像就只是有一个引起注意的东西。
  铃铛也好,银饰也罢,其实没有区别。
  如果紫苑没有死,那么这个铃铛还有可能是一个调情的信物,可是她死了,最后遗失在醉风楼外的东西,想必就是这个铃铛了吧。
  “紫苑姑娘给你的么?”肖玉瓒把玩着看了半响,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
  肖墨生不安的皱起眉头:“抬轿的轿夫悄悄塞给我的,我当时。。还以为她是要让我。。”说到这儿,肖墨生有些难以启齿,“原想着第二日还回去,没想到当天晚上。。”
  肖玉瓒抿嘴,她其实很想问肖墨生,能不能想起来自己跟紫苑是否认识这样的话。
  但昨晚跟王博衍说好了,先处理宁慕心和解语那边的事情,而且看肖墨生此时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认得紫苑的模样。
  等着王博衍处理好时候以后,再慢慢问他吧,有些时候的确是这样的,一些潜藏着的记忆和信息被埋藏在深处,细细挖掘的话,总是能够想起来太多被自己不小心忽略的东西。
  就像肖玉瓒自己,如果不是王博衍率先认出了自己,一步步试探坦白,她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想起自己小时候有一个叫做燕儿的小跟班,那么多年过去,身边有了新的朋友,经历了新的事情,以往那些原本亲近的人失了太久的联系,自然也就不会再想起来了。
  “把东西收好。”肖玉瓒把铃铛还给肖墨生,“人已经没有了,东西既然给了你,你便留着吧。”
  肖墨生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一脸窘迫的接过来装好,瞳孔震动道:“姐,我真没去过那地方,我连胡同口朝哪边开我都不知道,真的!”
  肖玉瓒盯着他慢慢从脖颈开始泛红的脸,本想再多看会儿逗逗他,谁知道肖墨生反应那么大,一下子站起身来:“我。。我只是想把铃铛还给她,我也没有别的心思的!”
  肖玉瓒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见肖墨生一脸怨念,赶紧让小椒去准备早膳,她拉着肖墨生到饭桌上先做好:“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没去过,也不会去,更没有那样的心思,虽然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但碰上了也是缘分一场,她连个像样的坟都没有,拿着吧,也算是有人念想着。。活着是一个人,死了是游荡鬼,说起来都可怜。”
  肖墨生垂眸:“姐姐。。。你说她还活着么?会不会也是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她若是还活着,一定还等着我去找她,等我当官了,我一定会找到她,悄悄找,到处找,一年,两年,总有能寻到消息的时候,我还记得她的样子,虽然现在可能变了许多,但总归也是个希望,我还记得很多东西,肯定都能派上用处,难道一个大活人就那般凭空消失了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不相信。”
  他怎么都无法接受那姑娘是他自己被迷了心窍幻想出来的事实。
  她是鲜活的,直到现在闭上眼睛,肖墨生都能想起她灵动的笑意,都能记起来她说的每一句话。
  人不会无缘无故的蒸发,她若是活着,就一定能找到,她若是死了,也该有个消息,也该。。有个前因后果。
  “姐姐,我不想骗你,也不想骗娘,我没有成婚的念头,从前有过,现在没有了,我就想做官,为了做官我苦读那么多年的书,如今如愿了,我便只想往上爬,我往上爬得高一点,我能调动的人,我能得到的信息就更多一点,我找到她的可能也就更大一点,姐姐,你有没有过心心念念,不可以割舍掉,也无法忘却的人?”肖墨生搓紧手指头,不安的坦白,“我有,或许我太固执了,这些年,我没有再跟娘提过她,怕她担心,也怕她伤心,可我放不下,至少现在还放不下,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或许突然有一天,心里那个坎儿迈过去了,出现那么一个人,能让我迈过去,接受她,或许永远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也不会有那么一天,可我希望在跟家人或者是更高权威妥协之前,我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深吸口气:“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对的,是不是太自私了,但。。我想要那么做。”
  肖玉瓒看着他,认真听他说完,直到肖墨生再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时候,肖玉瓒才伸手握住他的手,郑重的点了点头:“既然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有必须要坚持下去的理由,有暂时无法忘却的人,那么就按照自己心里面想的那样去做吧。”
  “墨生,人生的路很长,每一个选择都很重要,但爹、娘、还有我,都希望你能够大步前行,永远。。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