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九爷——”癸巳看着魏司承坐在床边,上前就要把云栖的手掰开,女子怎可随意触碰皇子衣物。
  还没走几步,却被魏司承挥退。
  他们是趁守卫不严的时候进来的,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可能,待的时间不长。
  之前云栖一直在李崇音的静居,便是主子也不可能冒着风险过来,况且有李家这位三公子在,云栖也不会有生命危险,送到了懋南院才有了这机会。
  只是癸巳从未想过,他们主子居然会入女子屋子,也算不得闺房,虽是为了给这女子驱除骨子里的寒气,但这终究有违君子之道,更不像殿下会做的事。若被人知道,九殿下会遭到什么流言蜚语都不可知。
  云栖落水时间长,寒气入了骨髓,若不完全除去,往后怕是要落疾。
  魏司承让身为女子的癸巳来给云栖去除剩余两成,本不需亲自过来,却还是犯了险亲自来了一趟。
  只见魏司承轻轻将那支落在梳妆台的桃木簪子再次给云栖插上。
  看到那支桃木簪子,癸巳就有些难受。
  在生母去世后,魏司承年年到了母亲忌日,都会雕一支簪子来纪念生母。
  幼年时,生母总喜爱在宫墙内望着天上云,看着云起云落,云飘云动,所以魏司承总是会雕这个。
  也不知这事怎么被淑妃得知了,就在年前的几日,刚从上书房回来的殿下去请安时,淑妃寻了个借口,说是他身边一小太监犯了事在蚕室,要带人出来需他自己去,那小太监是魏司承心腹,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淑妃让身边人带他去了蚕室,蚕室是小太监进宫后,净身的地儿。
  殿下到的时候,正是一群刚进宫的小太监净身的日子,眼睁睁看着他视若珍宝的十几个簪子,被用来刺入那玩意儿,以保血气不流通。以往用的都是棒针,如今却故意用簪子。
  作践人,毁人心。
  淑妃在外对九殿下都宛如亲生,三子有的,九子必然有,从不厚此薄彼。
  她一般不在肉体上摧毁殿下,只在私底下不断做这阴私事儿,怎么刺激人,侮辱人,怎么来,一年比一年更严重。
  那日,忍耐多年早就习惯的殿下却忽地再也受不住,冷着脸与淑妃理论。
  却不料让淑妃动了胎气,也不知那动胎气是真是假,但在外看来,便是殿下不敬养母,惹得养母动了胎气。陛下得知消息后,九殿下被罚跪在淑妃的宫门外,直到淑妃安康为止。
  到淑妃保住了胎后,才去向陛下求了情,谁不道淑妃宅心仁厚,对这养子仁厚宽和。
  九殿下面对陛下还是那忏悔又羞愧的模样,不因惩罚而怨怼,因为陛下对他只宠无爱,他不能有恨更不能有怨,那样连宠都可能消失。
  这是陛下要看到的,九殿下不能有别的选择,他只能成为三爷党,这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的局面。
  送与云栖的这只簪子,是殿下随身携带的,也是今年雕给生母的。
  最后的这支,魏司承只想送给最想送之人,他心底最干净的地方。
  从今往后,他再不会碰木雕,不会再给任何人侮辱生母的机会。
  云栖捏碎那千里追时,殿下还在罚跪,虽然皇上的惩罚已结束,但九殿下还是自觉地跪着,淑妃不叫起,便不起。
  为此,九殿下自行请罚,喧嚣而上的暗害母妃流言,才渐渐抵消了。
  殿下根本无法赶过来,哪怕赶过来也是来不及。
  幸而杜六小姐来给淑妃拜年节,向淑妃求了情,才让殿下有能够暂时喘息的时间。
  她记得当日殿下的腿,已严重冻伤了,那血肉都快跪烂了。
  没上药,便匆匆赶来了李府。
  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殿下回来后很沉默,比往日更晦涩了几分。
  直到今日,才过来看了一次云栖。
  魏司承看到云栖还挂在身上的锦袋,那是他用李嘉玉的身份送的。锦袋已经空了,里面只剩一些千里追的碎末,浸过水,用处也散了。
  他将之解了下来,重新放了一颗新的千里追进去。
  倏然,云栖睁开了眼。
  但眼中没有焦距,像是还沉浸在噩梦中,并不清醒。
  她愣愣地看向魏司承,魏司承知道云栖没见过真正的自己,解释起来实在匪夷所思,不如当做梦一场,正要打晕云栖时。
  不料云栖定神地望着他,笑得迷离,慢慢说着:“此生来世,望不复见。”
  你我互不相欠,我只是再也不愿,那样死在火海里了。
  魏司承握着锦袋的手,抖了一下。
  锦袋掉落在被上。
  第036章
  不等魏司承反应, 云栖又闭上了眼, 眼角一滴泪悄然滑落。
  她像说了句梦话, 再无别的回应。
  魏司承的神情空白了一下, 已先于思考撷去泪珠。
  从没想到这个与他谈笑靥靥的姑娘,目光会变得那么空茫和凄凉。
  全然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是谁让她如此?
  也许实在想不明白,他缓慢转头:“这话何意, 她认识我?”
  不应当, 他从未以本身的身份与样貌与云栖见过,云栖是不可能认得他的。
  癸巳还没见过自家向来精明深沉的主公, 有这么错愕的表情, 差点就控制不了脸上表情, 隐去嘴边的笑意,忽然觉得这样的主公特别真实。
  轻声道:“应是做了噩梦,云姑娘目光涣散,并非清醒的表现。”
  魏司承也知道,只是云栖那话与眼神,戳人心肺。
  他知癸巳说的有理,那狠绝之言与他无关,不过是小姑娘梦靥了。但还是心底莫名一空,仿佛失去了什么。
  魏司承将新的千里追放好, 重新系上。
  “余寒已清?”
  “是。”
  李崇音顶着余氏那边的压力,将云栖刻意留在静居那三日,就是为她去寒气。可惜他还要除自身与那李星堂的寒气, 身体又还在成长,没到巅峰期,内力有限,至多为云栖去八成,剩下的两成只能靠云栖自身硬撑过去。
  魏司承过来,正是为云栖去那剩余的。
  离开前,癸巳看了眼门口被他们迷晕的婢女,摆了个更自然的姿势,并快速清除他们来时的痕迹。
  癸巳看着魏司承走路还有些跛,那是膝盖上的腿伤还未好,哪怕用最好的金疮药依旧需要休养,但宫里瞬息万变,谁又会给殿下修养时间。记得宫中除夕宴那日,为了不让其余人看出异样,殿下裹了好几层,以免血渗到衣物外边,忍到后半夜回了十二所,绑布与血肉粘在一起,鲜血淋漓,光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殿下已忍耐多年,这时候李府因落水事件,李三公子将身边的几位属下都召回了李府,他们此时来,并不是明智之举,若被那李崇音发现,对殿下的计划影响太大。
  两人像来时一样,很快就消失在云栖的屋子里。
  魏司承重新回宫,给守卫看了眼腰牌就顺理入宫,他是正大光明出入的。他已十六,按大庆的皇室规矩,皇子三岁入弘西十二所,十六岁可出宫建府。
  他的府邸正竣工,就是偶尔出宫也是正常,现在只等年后受封,就能出宫了。
  也正因为一直掌在手中的九子很快要天高任鸟飞,淑妃才用那极端方式警告九子,他再如何也依旧逃不出她的手心。哪怕这些年,九子一直对她的亲子肃王很是信服,从无任何怨怼,但正是这乖顺的模样,让淑妃有些惴惴不安,他始终记得这逆子幼年时,怨毒的眼神。
  五岁都不到的孩子,就知道给她下毒,这种孩子,不彻底灭了他的威风,长大后就是虎狼之辈了,她怎能不警惕。
  淑妃只能安慰自己,九子就是不满,也没任何倚仗,无权、无母家、无靠山、无拥臣,只有陛下的宠,这宠也不过是看在他早逝的生母份上。飘忽不定的宠是把双刃剑,又能蹦跶出个什么。
  再者,上一次那手笼的功劳,可是记在肃王身上的,从这也能看出九子对三子是臣服的,这多少安抚了淑妃的心。
  魏司承让癸巳回归了烧炭宫女身份,自己则是去换药,再出门时又是那丰神俊朗的九殿下。
  魏司承还是一如既往去淑妃处请安,不让他人用不孝的话语来拿捏他。
  再次遇到杜漪宁,由于上次罚跪是她求的情,两人遇见时,杜漪宁俏皮地眨了眨眼,魏司承也颔首回应。
  这样一个多次帮忙的女子出现在后宫中,便是魏司承也无法硬下心肠。相识至今,杜漪宁都不知帮九皇子多少次,无论明面上还是私下里,他们关系都是相当融洽的。
  今日三子肃王因手笼之事,得皇上的夸赞。
  所以淑妃难得对魏司承和颜悦色,说笑道:“既漪宁与青雀感情如此深厚,青雀上次拒了本宫的撮合,想来是心中挂念着你?”
  魏司承垂下的目光闪过一丝厉色,青雀是他的乳名,他实在不喜从淑妃口中说出,侮辱了它。
  但他依旧保持着倾听的姿势,目光澄澈,表情恭顺,实在挑不出错处。
  淑妃宫中的宫婢默默上茶,魏司承像是喝了一口,却连杯沿都没碰过。
  宫婢们还记得年前,九殿下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前来与淑妃理论的模样。
  她们也是头一次见到九殿下那倏然变化的气场,肃然而冰冷,仿佛坚不可摧,屹立大地。
  杜漪宁嫣然一笑,得体地说:“表姑可别打趣漪宁,漪宁蒲柳之姿,哪能入得九殿下的眼。”
  杜漪宁是少数可以直接喊淑妃表姑的人,一般情况下,臣子之女,哪怕是亲戚,也要恭恭敬敬喊一声淑妃娘娘,足见她有多受淑妃的喜爱。
  “我们漪宁才华横溢又容色无双,这世间有哪位男子能不倾倒?”
  “您可别笑话漪宁了,漪宁不依。”
  “那漪宁心仪谁,与表姑说说,表姑也能为你去探探陛下的意思?”
  杜漪宁不断推脱,满是羞红之色。
  淑妃当然不是要把这个心中儿媳人选白白便宜了九子,这九子如何配的上杜漪宁。
  只是听闻皇上有意把杜漪宁赐给太子做侧妃,那太子对这姑娘也有些情谊,在奉天殿表明仰慕已久。偏偏杜大人深知一家女百家求,不愿轻易站队,自家姑娘既然这么被惦念,自然要嫁那最有希望荣登大宝的,那才是他杜家最荣耀时刻。
  也是只老狐狸。只说女儿还年幼,还想再留身边几年,这才让皇上暂时打消了赐婚。
  只是杜漪宁的婚事,现在显然不是她能决定的,淑妃怎能甘心。
  魏司承全程听着,没有插话,直到淑妃倦了,两人才离开。
  魏司承对她之前的仗义相助表示感激,杜漪宁丝毫不居功,明眸皓齿,浅笑言兮:“今日我邀了太子、六殿下等几位殿下去京城郊外紫炉点雪,停雪时分正是喝酒作诗的佳季,漪宁可有幸邀九殿下一同去?”
  虽是询问,杜漪宁却笃定魏司承定会答应,他从未拒绝过她。
  魏司承出神地望了会雪景,膝盖上钻心的痛始终作用着。
  婉言拒绝:“不了,上书房太傅布下的课业,还未完成。”
  杜漪宁脸色微微一变,有些难堪。
  这分明是借口,九殿下何曾这般不给她颜面,他的眼中向来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