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忽然之间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明月当空(下)
  那把刀很厚实,上面满是油污,还有些血,斩向漫天飘落的雪花,总有些不和谐的感觉,仿佛下一刻,便会斩空。
  因为山崖前的空中除了雪,什么都没有。
  然而当这一刀斩落时,却能真切地看到空间的变形,能听到某些事物被撕破的声音。两片透明蝉翼构成的世界,就这样被简单一刀斩破!
  刀意去而未绝,落在那片山崖上,只听得喀喇声响,乱石碎飞入雪,松藤间裂痕渐扩,山崖缓缓滑动,无数崖石滚落,然后……山裂了。
  屠夫一刀,将一座山斩成了两半。
  随着崖石一道落下的还有个人,那人的身影很娇小,从数百丈高的山崖上落下,仿佛从天空跳落,跳入雪中,瞬间便来到了屠夫的头上。
  屠夫刀意甫落,即便是他,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斩出第三刀。
  他低喝一声,翻腕横刀于雪中。
  啪的一声闷响。
  那个娇小的身影直接落在刀面上。
  轰的一声巨响。
  烟尘微起,风雪里,石块乱射。
  屠夫的眉毛不停剧烈拂动,丝丝落下。
  他的人却没有倒下。
  因为他的脚已经陷进了地面,深至没膝!
  那个娇小的身影,被屠刀震飞,在残破的山崖间轻点,如雁一般折身再至,而同时,君陌手里的剑也到了!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直接摧毁了小镇边缘的数座民宅,将残山前的雪花尽数撕成粉絮,更是直上夜穹,将那片云都撕开了道口子!
  到处都是碰撞引发的天地气息湍流,扯动着地面的积雪与到处堆着的崖石不停飞舞,夜色下一片昏暗,只能听到声音,根本看不清楚画面。
  谁也不知道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三人之间发生了多少次战斗,铁剑屠刀与拳头之间发生了多少次撞击,只知道那代表着绝对的力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崖前终于安静下来。
  “上次我就说过,你们确实很强,如果让你们拥有与我相同的岁月,甚至有可能超过我,但……现在不行,你们连杀死我都做不到。”
  屠夫神情漠然看着对面的山崖下方,他身上出现了很多道伤口,却看不到血,似乎狼狈,却没有真正受伤。
  果然不愧是最接近传说中不朽境界的那个人。
  君陌的左肩有道血口,余帘的黄裙上满是尘土,更重要的是,她的鞋破了,种种迹像证明,他们联手依然很难杀死屠夫。
  “有些人确实很难杀死,比如你、酒徒还有首座,但今夜酒徒最终还是死了,首座也被我书院困死,对你,我们也有安排。”
  余帘平静说道:“先前只是试试,既然不行,那便用别的法子,你要清楚,战胜敌人不见得要杀死敌人。”
  这句话很有道理。
  君陌想着先前屠夫的第一刀,想道。
  随着余帘的声音落下,飘着微雪的山崖间,响起一道清幽的箫声。
  紧随着箫声而来的,是淙淙如流水的琴声。
  琴箫合鸣,其声动人动情,然而在无声处,却有杀机。
  屠夫微微挑眉,脸色微白,沉喝一声,尘雪自身上震起。
  他握着刀,向琴箫声起处斩去。
  琴箫之声戛然而止。
  但刀意却无法再前。
  因为断崖上还有棵松,矮松,松畔有辆车,破车,破车上有面残旗。
  矮松为砲,破车还是车,残旗是帅旗。
  这是象棋。
  刀意被锁,屠夫神情微凛,向前踏出一步,凭借自己的身躯,生生撞碎余帘的蝉翼,却未能走出去,因为山崖间还有很多棋子。
  黑色的崖石,积着雪的崖石。
  那是黑棋与白棋。
  这是围棋。
  屠夫长啸一声,举刀再斩!
  刚刚重新响起的琴箫之声再止,满山棋子震动不安,似将裂开。
  便在这时,一道轻柔至极的丝线,顺着雪花飘落。
  那道丝线,将松、车、旗、石、雪,尽数联系在了一起。
  雪花触着丝线,被弹成粉絮,便成了云。
  这是云集阵法。
  依然没有完。
  云集阵外,有铁炉,有黄沙,崖后的溪流里,甚至还有座水车。
  一只白鹅,蹲在水车最上方,像是骄傲的将军。
  老黄牛在更远处的山坡上,看着远方,似乎无意。
  屠夫啸声再起,举刀再斩。
  一道指意,自西而来。
  一根铁棍,入地为营。
  刀意被数层阵意一缚,再被指意棍势一冲,散于无形。
  陈皮皮与唐小棠,自镇外行来。
  他穿着神袍,带着神冕,神情肃穆。
  他有新教十三门徒,有信仰之力。
  屠夫沉默,低首,然后抬头。
  他举起铁刀,第五次斩出。
  然而这一次,他依然未能斩中任何一人。
  因为一块石头,出现在刀前。
  满山野的崖石,仿佛都活了过来,却又死了过去,将他困在其中。
  这是块垒大阵。
  莫山山穿着白裙,戴着王冕,静静望着满山乱石之间。
  她现在布下的块垒阵,已有魔宗山门前大明湖的七分意思。
  当年小师叔破块垒,也要花些时间,屠夫何能例外?
  屠夫终于收刀。
  他看着山崖间这数道各自强大、却又相依相成的阵法,沉默不语。
  他能预想到,书院诸人都会出现在这里。
  却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是把书院搬到了这里!
  ……
  ……
  琴箫声再起,极为欢愉,甚至有些得意。
  余帘看都未看屠夫一眼,背起小手,转身就走。
  书院诸人随之而去,莫山山自然也不例外。
  她本就是书院邀请入后山的二人之一,她早就习惯把自己当作书院的人,书院也早习惯把她当作自己人。
  君陌没有留开,他盘膝坐在了雪中。
  他静静看着阵里的屠夫。
  多年前,宁缺杀夏侯时,他在雪桥上坐了整整一夜,让大唐国镇国大将军许世和最强大的羽林军无法过桥一步。
  今夜,他再次在雪中坐下,这代表着他的态度。
  屠夫看着他说道:“只要有时间,我总能破开这些阵。”
  君陌说道:“我们也只要时间……如果你能破开这些阵,那便轮到我来留下你,到时我会试着看能不能接住你的刀。”
  屠夫说道:“你接不住。”
  君陌说道:“也许。”
  屠夫沉默片刻,问道:“你们等了十余曰不上桃山,为什么?道门若覆灭,昊天她便会变得很虚弱,甚至会死。”
  君陌沉默片刻,说道:“或者是因为,你们眼里的昊天,在我书院诸人看来,也是那个煮饭做菜的小丫头,她能不死,最好不死。”
  屠夫问道:“为何今夜又要上桃山?”
  君陌说道:“因为她已回长安。”
  长安,真是一个很美妙的名字,一座很神奇的城市,可以守护很多普通的人类,而现在,又要开始守护昊天。
  君陌又说道:“你为朋友尽力,我为师门尽力,彼此尽心力就好。”
  屠夫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君陌果然向来有理。”
  他重新举起手中的刀。
  刀意无法破阵,却与先前残留在天地间的刀意隐相呼应。
  夜空里的雪云,已被斩开了一道缝,这时候缝隙迅速扩展开来,雪花渐渐停了,云也散了,露出了那轮明月。
  君陌抬头望向那轮明月。
  往桃山的山道间,书院里的人们挑着担,牵着牛,扛着白鹅与家当,沉默地向前赶路,他们曾经出过青峡,如今再上西陵,山道沙沙。
  余帘若有所觉,抬头向夜空望去,也看到了那轮明月。
  “老师,我们会赢的。”
  陈皮皮看着月亮,微笑着说道。
  多年前,夫子上桃山,斩尽满山桃花。
  今夜,明月当空。
  他的学生们来了。
  ……
  ……
  (君陌向来有理,我向来到关键时刻就写的很好,默默赞美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