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就凭区区十来个人想拿我,未免太狂妄了罢。本府护院、衙役足有两三百之众,且本官一道手令下去,卫所上千人兵士即刻赶到,你们焉能抵挡得住?”
  崔应节嘎巴嘎巴捏了几下拳头,不屑道:“有种试试?敢和厂卫动武的官儿我还一个都没见过。”
  双方谁也没镇住谁,场面顿时僵持不下,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充满每一个角落。
  盛县令坐不住了,若真打起来,借粮食草药的事可就泡汤啦!
  遂向四周连连作揖,“耿大人、秦小姐,切莫动手哇!权当看在下官……不是,看在新乐县十万百姓的面子上,大家有话好商量!”
  秦桑噗嗤地笑出声来,“看把您吓得,耿大人是唬人玩呢,卫所的兵都在真定忙着守城门,他从哪里调兵?再者,耿大人既没有旨意,也没有兵部勘合,保定卫所指挥使敢听他的?”
  盛县令眨眨眼,诶,好像是这么回事!
  耿巡抚听了,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暗中给心腹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会意,借人群遮掩着,从侧门偷偷溜了出去。
  “还有您说的护院衙役,我倒想看看都是什么人……”秦桑笑得颇有点意味深长,“两三百之众,十几个锦衣卫当真不是对手呢。”
  耿巡抚眼中闪过一丝阴寒的光,不言声注视着秦桑一众人,好半晌才道:“念你是为百姓奔波,我不与你一个黄毛丫头计较。来人,按单子给她备齐!”
  盛县令长长吁出一口气,用力擦擦眼睛,好容易挤出两滴泪,“全县百姓谢谢您嘞。”
  耿巡抚看也不看他,只盯着秦桑,喘着粗气道:“秦小姐顶着朱缇的名义,以一介白身插手地方政务,胁迫朝廷命官,视厂卫为私物,践踏朝廷法度,就不怕皇上砍你们父女的脑袋?”
  秦桑见他气急,心情更加畅快,“不怕,您尽可弹劾,反正我死之前,你的坟头早绿树成荫了。”
  把耿巡抚怄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开藩库,搬粮食,备马车,买草药,查验核对,诸般杂务调停妥当,天已经黑透了。
  秦桑痛快地写了借条。
  耿巡抚端起茶盏,侍从立马高声道:送客——
  秦桑坐着没动,“夜路不好走,耿大人送我们一程可好?”
  耿巡抚手一顿,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两下,不阴不阳道:“不要得寸进尺,本官是不忍百姓受苦才答应你,可不是怕了你。”
  “耿大人治下有流民作乱,生生劫了我家车队。话说这流民来无影去无踪的,保不齐今晚又来抢东西,没准会杀人灭口,我这点人可不是二百多人的对手。稳妥起见,您一道儿跟着吧。”
  “无稽之谈,简直荒谬!本官乃堂堂巡抚,居然要卑躬屈膝替你押送粮草?秦小姐简直昏了头!”
  秦桑笑了笑,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崔应节猛地冲到耿巡抚面前,手中寒芒一闪,一把匕首赫然架在耿巡抚脖子上。
  耿巡抚又急又气又怕,嘴唇发白,脸色发青,手脚冰凉,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叫了。
  陡然生变,谁也没料到秦桑真敢挟持耿巡抚,盛县令和府衙一众人都张大了嘴,瞪圆了眼,好似木雕泥塑一般僵立原地。
  秦桑泰然自若向外走去,崔应节拎着耿巡抚紧随其后,其余侍卫拔刀相护,盛县令见状,二话不说一溜儿小跑跟着,生怕把自己落下。
  府衙的人不敢强攻,更没胆子放人走,只好围在四周,随着秦桑等人的脚步移动。
  不知情的人远远儿地一看,还以为他们是开道的!
  有个差役疾奔而来,应是没见过这样的架势,目光茫然地扫过人群,呆愣愣道:“江安郡王到访。”
  仪门处,朱怀瑾在侍卫长随的簇拥下迎面而来。
  秦桑一时感到讶然,耿巡抚也是奇怪,却是喜出望外,宛如见到救星般喊道:“朱缇女儿仗势欺人,目无法度,胁迫朝臣,求郡王爷替下官做主!”
  朱怀瑾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沉声道:“崔大人放手,一场误会而已,耿大人休要小题大做,所有人把刀收起来,闲杂人等都散了。”
  府衙的人顺从地收了兵器,后退一丈有余,而崔应节等人没得到秦桑的示意,是以一个没动。
  秦桑此时谁也不信,奇问道:“郡王为何在此?”
  朱怀瑾走近些,目光柔和看着秦桑,“我接了赈济的差事,本是暗访,看府衙大半夜人进人出乱哄哄的,就过来瞧瞧,不想遇到了你。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秦桑怔楞了。
  崔应节无语望天。
  旁边的耿巡抚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秦桑微微错开他的视线,“夜路不太平,我想请耿大人一起押送粮食药草,出了保定府就可以。”
  朱怀瑾思索片刻,用商量的语气说:“他是巡抚,政务缠身确实不方便,我陪你可好?”
  秦桑拒绝了,“保定府生了流民,只有他跟着,这一路才安全。”
  朱怀瑾眉头紧锁,从京城一路至此,他没见过一个流民。
  可秦桑神色不似作伪,而耿巡抚竟也没有否认。
  “那就一起走。”朱怀瑾很快拿定主意,径自吩咐道,“刘文备马,多点几个侍卫,这就赶往新乐县!”
  耿巡抚脸色非常难看,从始到终,朱怀瑾都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难道他和老师不是一路人?可分明是老师保举他的。
  夜风吹过,树影乱晃,几声鸦啼突兀地响起,耿巡抚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崔应节终于收回手中的匕首,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别发呆了耿大人,走吧。”
  长长的车队出了城门,一路向南。
  吱扭扭的车轮碾过黄土官道,和着马蹄声、脚步声,还有人们紧张而压抑的呼喝声,在寂静的夜,声音传出去老远。
  朱怀瑾有心和秦桑单独说几句话,然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明白时机不对,只得忍下满腹的心思。
  耿巡抚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手里一直提着盏羊角灯,时不时东张西望。
  崔应节暗指前头,和秦桑说:“提了一路,我都替他累得慌。”
  秦桑讥笑道:“这是生怕流民看不到他那张脸,一时冲动再误了他的事。”
  果然,直到东面天空泛起鱼肚白,他们连个贼影子都没看见。
  日头高高升上树梢时,一行人停在河边歇息。
  耿巡抚冷声冷气道:“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出保定,一路承蒙秦小姐照顾,本官铭记在心,这份情日后总会报答!”
  秦桑四下里眺望一阵子,目中陡地光亮一闪,“只怕你没这个机会了。”
  耿巡抚大怒,今日所经之事,对他来说是生平未曾有的奇耻大辱,一忍再忍他已是忍无可忍。
  一时顾不得江安郡王的面子,待要义正言辞痛斥一顿时,却见秦桑猛地跳起来,指着河对岸叫道:“火,起火了!”
  只见河对岸烈焰冲天,霎时就将一片屋舍罩在浓烟之中。
  “那是保定卫所!”崔应节大喊大叫,撸着袖子就往河对岸冲,“大家快去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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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朱怀瑾深知卫所重要性, 立时指挥人手过去救火。
  入夏以来不曾下雨, 河面虽有三四丈宽,却很浅,是以水花四溅中,乌泱泱一帮人扑腾着奔向对岸,
  此时的耿巡抚又惊又疑,不知是卫所的人有意为之, 亦或纯属意外, 眼见此景,他的心也不由跟着扑腾个不停。
  他后悔没早些处理那批东西, 若被发现可如何了得?转念一想, 卫所指挥使假借失火, 独吞了也是有可能的。
  惊惕中,忽听秦桑说:“火势不小, 也不知道会烧到哪里。”
  耿巡抚心中五味杂全,惟愿是指挥使放的火,最好烧个干干净净, 什么痕迹也别留下。
  一个多时辰过去, 对岸火势渐消, 秦桑回身笑道:“郡王, 耿大人,不如我们过去看看?”
  耿巡抚重重哼了一声,“保定卫所乃军事重地,岂能你是想看就看的?”
  秦桑斜眼看他一眼, 那眼神和看死人也差不多了,随即抬腿就走。
  朱怀瑾跟着她走,还不忘招呼耿巡抚,“怎的站着不动?你辖下的卫所,于情于理都该过去察看。刘文,伺候耿大人过桥。”
  刘文立时双手抓住耿巡抚的胳膊,倒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秦桑心下微动,轻声道:“你瞧出点什么来了?”
  朱怀瑾道:“事情经过我大致知晓了,你不是蛮横嚣张的人,此次行事必有你的道理,我猜……你家被劫走的那批东西和耿向忠有关,不然你不会冒着被问罪的风险胁迫朝廷命官。”
  秦桑讶然地打量他一眼,没说话,目光中已带了笑意。
  卫所的明火已经扑灭,浓烟还未完全消散,隔老远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
  营盘中,帮忙救火的侍卫也好,卫所留守的兵士也好,头脸身上均被熏得黑乎乎的,猛一看也分不出谁是谁。
  朱怀瑾扫视一圈,屋舍有几处破损,但看样子并不严重,因问道:“哪里着火?损失严重不严重?”
  一个头目上前答话:“也不知道从哪里烧起来的,别的倒没事,就是粮仓着了。”
  耿向忠听了,心中一阵狂喜,却不能表现出来,做出又心焦又心痛的神情,“糟糕糟糕,本就拖欠着军饷,如今再让将士们饿肚子……唉,可惜藩库也没粮了,就是本官想挪用也不行啊!”
  说罢,还意味莫名瞥了瞥秦桑。
  那人笑道:“大人不用担心,没烧多少粮食,火势没蔓延开我们就扑灭了。”
  耿巡抚愣了一瞬,艰难道:“那……那就好。”
  “秦妹子!”崔应节顶着一张乌七八黑的脸,风风火火走近,兴冲冲喊道,“找到啦!这下咱们可掏了他们的牛黄狗宝。”
  秦桑目光霍地一跳,闪出不加掩饰的喜悦的光,边走边笑,“人赃并获,这才是大快人心。”
  耿巡抚像挨了记闷棍,立刻面色灰败,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被谁架着,颤着双腿高一脚浅一脚踩棉花似的,随众人来到粮仓前。
  迷蒙的灰色烟尘中,一个身量颇高的男子背对着他们站在大开的仓门前,旁边垂手站着一个人,略弯着腰,很恭敬的样子。
  秦桑紧盯着那男子的背影,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那人听见动静,回身望了过来。
  忽然起了风,草树簌簌摇晃,烟尘随风四散,阳光下,他微微地笑。
  “阿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