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沈千盏:“……”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来西安后,某些人忽然气焰大涨,气场两米八。
  ——
  吃过饭,谢姨切好水果,又为沈千盏煮了壶红枣茶。考虑到她可能会有吃夜宵的需求,特意做了份凉面,放在小灶台上。
  沈千盏盛情难却,盘腿坐在沙发上努力喝茶养生。
  季清和饭后去书房处理公务。
  至八点,听见关门声,手中钢笔一停,推椅出来倒水喝。
  沈千盏正想上楼,听见动静,抬头看去。
  季清和站在二楼楼梯口,问她:“谢姨回去了?”
  她捧着那盏茶,点点头。
  季清和稍偏了下头,示意她上来:“带你去藏室看看?”
  沈千盏眼睛一亮,就跟金银财宝就在眼前一样,闪闪发光。
  她扶着楼梯扶手上楼,跟他进书房。
  季清和的书房并不算大,两面立体环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天花顶上坠下一鎏金镶嵌工艺的中式吊灯,正中央是一张紫檀木的书桌。
  摆设不多,极简典约。
  他推开书架后的那道暗门,室内感应灯亮起,铺了一地的灯光。
  他先一步入内,开了灯。
  等沈千盏进来时,他背手立在门后,问:“和你想象中的藏室,有差别吗?”
  有还是有的。
  沈千盏的小脑瓜子里,季清和的藏室应该是和博物馆一样恢弘的藏品收纳室,眼前这间藏室,明显没有达到这个高度。
  但相比之下,比起满目珠宝的庸俗,这间更像是季清和个人空间的藏室反而更令她惊艳。
  藏室四面全是陈列架,分门别类,互不干涉。
  每一块区域都集中摆放着相同物件,比如钟表,又比如他曾用过的修表用具。
  除去与钟表相关外,还有各类古玩摆件,小到纸鸢大到书画,五花八门。
  沈千盏看得新鲜不已,仿佛一脚踏入了他的世界,有意外的感动和温柔充盈着她的四肢八骸。
  “这是我第一次种仙人球的花盆。”季清和抬手取下最高那层陈列架上,手掌大小的花盆:“其貌不扬,却是明朝时期的古董。”
  他回忆了一下,说:“我拿它来种仙人球时,季老先生差点与我断绝关系。”
  明朝时期的花盆拿来种仙人球,别说季老先生了,她都想打人。
  “这个风筝是季老先生扎的,粗制滥造。”他微哂:“但我放了两年。”
  “这块手表,是我修好的第一块腕表。”
  “在北京钟表馆工作的第一年,我买了这台相机。当时是为了拍故宫雪景,红角树梅,结果……”他顿了顿,没继续往下说,却从陈列架中将相机取出,安装电池。
  “相机去年坏过一次,显示屏无法显示,只有照片还在。”他将开机的相机递给她,示意她凑近去看。
  沈千盏接过来。
  视野框内,如他所说,全是故宫一景一物的风景照。
  有朱红宫墙琉璃碧瓦,有宫灯走廊铜缸石柱,有迎春招展红梅怒放,还有大雪中傻坐在木椅上的……她?
  第71章 第七十一幕
  沈千盏已经很多年没去故宫踏雪了。
  无锡的冬日虽也降雪, 但南北方的雪天,是全然不同的两道风景。
  她初到北京的那两年, 逢雪天开馆,总要去故宫走走,寻寻古人踏雪寻梅的盎然兴致。后来工作动荡,她为了还债,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六天都在努力工作。
  四季的变化在她眼里无非就是天冷加衣, 天热纳凉。
  渐渐的,跟组、出差,她在北京待的时间越来越少。难得有一两天休息, 也只想睡死在家中, 一步都不想踏出家门。
  年轻时逢雪入宫,赏梅赏雪的兴致, 早被生活磨砺得一干二净。
  照片里的沈千盏,发梢初及锁骨,被风吹得逸动。
  她坐在宫道内供游客休息的长椅上,应该是在发呆,双眼定在某处,只露出大半张侧脸。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朱红色的宫墙,有洁白傲雪的梅花被铁栏杆拘禁在墙角,繁茂得开了满满一墙。
  她那时的长相还有些稚嫩, 但胜在五官精致,即使脂粉未施,也依旧容颜倾城。
  沈千盏一寸一寸看得仔细, 连细微之处都没放过。
  良久,她才抬起头去看季清和:“很早的照片了,是你在北京那两年时拍的?”
  她记得上回去四合院做客,与季老先生畅聊时,季老先生就曾和她提起过,季清和早年在北京的钟表馆当过两年修复师。
  按时间线推算,他留京那两年和她喜欢去故宫赏雪的时间恰好吻合。
  季清和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数秒。
  藏室的灯光虽昏暗,但她的情绪却在此刻纤毫毕现。
  由初时的不敢置信到慢慢接受,沈千盏的心理适应能力比他想象中的快多了。原先以为她会大惊失色亦或是惊喜难抑,但哪一种都不是。
  与他猜测的所有反应相反,对沈千盏而言,好像接受“他视如珍宝的相机内会有一张近七八年前自己的照片”这件事并不算太困难。
  她连惊讶与惊喜都控制得恰到好处,只稍稍一现,很快消失。
  “不觉得意外?”季清和问。
  “意外。”可比起意外,接受这件事后,沈千盏有一种心理上的安定感。
  作为一个饱经风雪的成年人,沈千盏看待爱情的视角现实又冷漠,她不相信毫无源起的钟情,也不相信没有原因的偏爱。
  在此之前,沈千盏一直在揣度季清和的初心。
  想他喜欢自己什么?
  美貌?有些太勉强了。
  契合?就睡了一觉,这么念念不忘,也有些说不过去。
  能力?他身价比她高出数倍,身边能者繁多,无须窥觊她那点能力。
  不是她对自己没有信心,她的阅历、容貌、能力都是她的资本。在同一阶层的择偶市场里,她无疑是马群里那匹遥遥领先的黑马,优秀且耀眼。
  可季清和并不属于她的这片草原,两人之间像相隔了两个世界。他突然降临,既突兀又令人措手不及。
  但有了照片这个前提,这件事就不能按照沈千盏原先的眼光去看了。
  她不至于自恋到觉得季清和七八年前就对自己一见钟情,念念不忘,这不像是一个脑子正常的成年男人能做出来的事。这场她置身其中却一无所知的相遇,更像是两人相识相知的一场契机。
  仅与他有缘。
  “我在北京那两年,住在四合院。”他取了条干布,将相机精心擦拭干净:“白天去钟表馆修复钟表,晚上回时间堂修复手表,朝九晚五。”
  季清和的成长经历和这个世界预定的轨迹有些格格不入,既不像所有家世显赫的孩子出国留学或名校深造,也不像普通家庭的孩子,遵循着学习高考毕业工作这条大不离的人生旅程。
  他的人生履历里,有平凡人无法拥有的浓墨重彩。
  是中华数百年传承下,虽从未走入大众视野,却隐于流世的荣耀与匠心。
  他所热爱的,是与时间为伴的钟表修复。
  机芯齿轮、底盖盘针、表冠环扣、大大小小的机芯配件,钟表零件,枯燥烦冗。他却没日没夜沉浸其中,乐不思蜀。
  “《时间》筹备前期,你寻找顾问这么艰难,我在其中花了不少功夫。”季清和将相机电池拆下,带上保护壳,重新置放回陈列架上。
  转身见沈千盏稍稍挑眉,好整以暇地等他坦白从宽时,倚桌而坐,就着她的手喝了口红枣茶润嗓。
  “博物院有个文物保护科技部,挑选钟表修复师,尤其严谨。除了必要的文凭学历外,选人用人都采取‘师承制’。”
  “故宫大部分藏钟是清朝皇家历年来由各国进献的贡品,清宫办处自行生产或大使在海外采购的钟,每件都历经过战火,流传了百年,全是独一无二的文物珍宝。”
  他微顿,停了一会,才说:“钟表修复师入馆,维修的就是这批国宝。古时的工匠技艺精细机巧,没有足够的耐心是没法做古钟修复的,所以钟表修复的选人条件苛刻,不是真的热爱,很难在馆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和钟表打交道。”
  “老爷子修复过木梵钟,闻名天下。我作为他的师承弟子,是破招入内。”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往事,勾唇一笑。握着她的手,将她手中杯盏抽走,顺手搁在书桌一侧。
  他俯身,将沈千盏圈入怀内:“别看现在的博物院人流如织,我留京那两年,就体会了‘一入宫门深似海’的心情。和我同期的,还有两位工业大学自动化毕业的应届生,招入内拜了师。一个三个月后自己走了,另一个留到现在。”
  《时间》筹备期间,沈千盏托了好几路人脉,古钟表修复师她也不是没想过,乔昕去接触过几次,不是石沉大海就是委婉拒绝。
  在职的钟表修复师,个个都是稳坐如山,天塌了也面不改色的老学究。
  沈千盏接触一两次后,也怕真的打扰他们工作,索性作罢,另寻他路。
  但满世界,除了故宫博物院的文物保护机构,其余的钟表技师无一不是走商业化路线,经由大企业培养,制表修表,与宫廷钟表修复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学派。
  想到这,沈千盏忽的醍醐灌顶。
  她偏头看着他,足足看了半分钟,才咬牙问:“乔昕之前去联系博物院,四处碰壁,是你提前打了招呼?”
  季清和既不否认,也没承认:“人缘好,以前的同事比较愿意成人之美而已。”
  沈千盏一时心情复杂。
  倒没什么气愤恼怒的负面情绪,就是内心五味陈杂。
  《时间》从筹备、注资、选角到开机都堪称顺风顺水,偶遇到困境也没费她太多精力。就是谈下季清和,其中虽波折,但她心里明白,搞定他就是时间问题。
  不料,她从一开始就踩入了季清和设下的陷阱。光她知道的,就不胜枚举,何况还有她不知道的。要不是他今晚主动坦白,沈千盏到死也不会知道自己的人生里有过那么多人为的磕绊和坎坷。
  她与季清和对视良久。
  想放些狠话,又顾忌这里是他的地盘,太放肆吃亏的还是她,干脆低头不语,以示抗议。
  季清和揣摩她的表情,猜她应当不是真的生气,但仍是哄她:“错了,嗯?”
  “过程虽让你费了点心,但你本意还是希望老爷子能够来担当《时间》的顾问。便宜了我,对你来说,并没有损失。我曾经的同事没我有情趣,也没我有耐心,枯燥无趣,你不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