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是。”
  百善恭顺地点头,暗骂:嘴上厌恶,身子老实的不行,今儿还换了身银红的衣裳,可不正巧和梅姑娘一对么。不过,他俩穿上红的确实好看,不论面貌身段,都是顶顶相配的。
  “小人全都记下了。”
  “先等等。”
  陈南淮面颊浮起抹红,轻咳了两声,凑近了百善,低声道:
  “偷偷给我在义庄收拾出个屋子,表妹受伤了,现在咱们府上养着,我是个男人,在家里到底不方便,这两日我就先住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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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小妖女
  还未见到柔光, 盈袖已经哭到喘不上气。
  她是由朱掌事带进去的。
  这义庄不大,分前后院。前院是学堂、议事厅和住人的屋子。
  后院专门停放尸首,院正中间有一棵老槐树, 三间上房打通了, 中间是灵堂,两边则放了薄棺和丧葬所用器具, 下边的屋子全都存了粮。
  因义庄灵堂多供的是陈家庄子上无力丧葬的农户, 所用的纸钱、花圈和棺材都是低等货色。
  “大叔,快到了么?”
  盈袖捂着发痛的心口,问。
  “快了快了。”
  朱掌事连声回应。
  他走在最前头带路, 虎着脸, 把后院洒扫的僮仆全都撵到外边。
  朱掌事匆匆进了上房, 从角落里拉出来个极大极沉的木箱, 定睛一瞧, 嚯, 从箱子里渗出好多血,在地上拉出好长一条血路。
  “姑娘, 就在这里了。”
  朱掌事在衣裳上擦擦手。
  他多年来守着曹县的义庄, 这样的事见过不少。曹县凶险, 庄子里有时也会收一些从别院地牢里拉出来的尸首,上面会叫他们无声无息地处理掉, 连骨头都不能留下。
  “多谢。”
  盈袖屈膝见礼。
  她疾步走过去,跪下,痴痴地上那触目惊心的红, 手轻抚着冰冷的木箱,不敢啊,之前她想了无数遍要怎样抱着柔光哭, 可到现在,她竟连打开箱子的勇气都没有。
  “柔光……”
  盈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柔光被杀的画面历历在目,直到现在,她依旧觉得这就是一场噩梦,醒来后,还能看见柔光痴愣愣地坐在厨房的门槛,一回头,傻呵呵地笑,问她:袖儿,半碗肉好了么……
  盈袖牙关紧咬,手颤抖着打开木箱。
  在那一瞬间,她感觉头仿佛被人狠敲了一下。柔光,她的朋友蜷缩在箱子里,眼睛紧紧地闭着,脸是灰白色的,灰袍被血染红了……
  一口气没上来,盈袖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哎呦,姑娘你怎么了!”
  一旁站着的朱管事大惊,赶忙跑过去,也顾不上什么尊卑忌讳,用力去掐女孩的人中,瞧见梅姑娘缓过气儿了,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他五十大几的老头子,半截身子都入了黄土,生老病死早都看开了。可这丫头正年少,满腔的热血,悲痛如斯,也是能理解。
  “姑娘节哀啊。”
  朱管事叹了口气,轻声安慰:“小老儿虽然不知道内情,也不敢打听,可斗胆说一句,小师父若是还活着,定不愿看见你如此。”
  “是我害了她啊。”
  盈袖趴在箱子上哭,使劲儿揪自己的头发:“都是我,全都是我的错。”
  正在此时,盈袖感觉喉咙发甜,哇地一声,吐了口血。
  都说女子吐血,不是寿数长久之兆,柔光你瞧,我就快来陪你了。
  “姑娘,你,你千万要想开。”
  朱管事不敢碰姑娘,只能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帕子,擩给盈袖,柔声劝道:“咱们先把小师父弄出来,给她清洗一番,换上敛衣,让她体面地去,可好?”
  朱管事叹了口气,咬牙攒劲儿,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将尸首从箱子里抱出来。这下可算瞧出来了,尼姑是被人捅死的,胳膊上还有被猛兽噬咬出来的伤,血都要流干了。
  尸首和血腥味实在难闻,朱管事憋着口气,将柔光抱到了案桌上,老人弯腰大口喘.息,抹了把额上的虚汗,去隔壁搬来香炉、纸钱,白蜡烛等物。
  他在院中的水井中吊了桶水,提到灵堂里,刚要去脱尼姑的衣裳,腕子忽然被一只柔白的小手抓住。
  扭头一看,那貌美的姑娘站在案桌跟前,泪眼盈盈地看着他,恨道:
  “你,你不许碰她。”
  “姑娘,你是再尊贵不过的娇客,收拾尸首的脏活儿可干不得。”
  朱管事叹了口气。
  方才他问善爷打听清楚了,这位姑娘与大爷有不同寻常的关系,正房奶奶哪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大概以后要做姨娘吧。
  可即便是姨娘,那也是他的主子,可是要小心翼翼地伺候。
  想到此,朱管事自顾自地从簸箕里拿出粗银针和银线,柔声道:“小师父身上的伤口要缝合,清洗后,还要给她上妆、换上敛衣,她实在太高大,只能穿男人的。说出来不怕得罪姑娘,小老儿活到这把年纪,男的女的都见过了,也不算冒犯小师父。”
  “我说了,不用。”
  盈袖抢过针线,低头给朱管事行了一礼,忍住悲痛:“多谢大叔的好意,我自己来就好。”
  朱管事还想再坚持一下,蓦地瞧见百善在外院的门口偷偷朝他招手。
  “那姑娘自便罢。”
  朱管事摇头叹气,赶忙往出走。
  等灵堂没人后,盈袖挽起袖子,动手帮柔光宽衣。
  她喃喃唱着南方哄孩子入睡的小曲,看着柔光,噗哧一笑,瞬间泪流满面:“我才不会叫臭男人碰你。”
  瞧瞧,柔光的胳膊被恶虎咬的血肉迷糊,肚子上的那个血窟窿着实叫人害怕。
  “你呀,真不守信,说好了一起去南方的,怎么丢下我先走了。”
  盈袖哭着嗔怪,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她一针一针地替柔光缝合伤口,笑骂:“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我把你认成了男人,你这憨货,竟脱下裤子,叫我瞧你到底是男是女。”
  说到这儿,盈袖痛苦地瘫坐在地,哭得头也直不起。
  “你,你说下辈子要做小妖女,有好多好多人喜欢。”
  盈袖紧紧地抓住柔光早已冰冷的手,哭道:“可我这辈子就好喜欢好喜欢你,你大哥也……算了,我再也不想提这个人了。”
  等那阵悲痛过去后,盈袖踉跄着起身,从水桶里拧了个手巾,轻轻地替柔光擦洗头、脸还有身子。
  “有些疼,你千万忍着啊。”
  盈袖的心揪得疼。
  她轻抚着柔光脸上的伤,难受的发不出声,良久,骂了句:“憨货,为什么救我,你让我死了多干净,那时候换你想我,我,我就没这么痛苦了。”
  等将柔光擦洗干净后,她轻轻地给柔光穿上了敛衣,又将白蜡烛点上,在香炉里插了三柱清香。
  正在此时,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盈袖转身,瞧见朱管事提着个食盒从外院进来了。
  这老者匆匆进到灵堂,低着头,从食盒里取出四碟荤素珍馐,一碗米粥,一双新筷子,还有一壶果酒。
  等摆好后,朱主管起身站在一边,踮起脚尖,瞧了下案桌上的“干净”尸首,又看了眼满身都是血污的盈袖,摇头叹了口气,道:
  “小老儿方才派人到馆子叫了几个菜,姑娘许久未进食了,过来用些罢。”
  “多谢了。”
  盈袖屈膝行礼,走过去,将酒菜悉数摆在柔光的灵前,满斟了杯酒,轻轻地洒在地上。
  她跪在地上,一张一张地烧纸钱,并不回头,轻声道:“我不饿的。”
  朱管事偷偷朝外瞅了眼,瞧见善爷正猫在院门口,掐住自己个儿的脖子,挤眉弄眼地暗示。
  朱管事此时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没错,大爷也来了,这会儿正在外院的屋里歇着呢。好家伙,大爷将义庄所有的仆僮全都赶走,叫护卫快马加鞭地从别院搬来了衣裳、新浴桶、手巾、被褥……一模一样的两套,姑娘一套他一套,屋里清扫了十来遍,还熏了名贵香料,看这样子,是要住下了。
  “那个……”
  朱管事面上尴尬之色甚浓,扭捏了老半天,从袖筒里掏出个账册和炭笔,十分难以启齿:
  “姑娘啊,这饭菜是升云酒楼叫的,半钱银子。嗯,嗯,针线、殓衣还有香纸,这,这些……”
  朱管事声音越发低了:“都要钱的。”
  “你记在账上便是。”
  盈袖知道这是陈南淮在耍花招羞辱她,也没动怒。
  “是。”
  朱管事咽了口唾沫,移步走在盈袖跟前,偷偷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快速扔到女孩腿上,压低了声音:
  “这包子是小老儿趁善爷不注意藏的,好歹垫一口,别熬坏了身子。”
  “多谢大叔。”
  盈袖又掉泪了,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她打开布包,刚吃了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抬头一看,是百善小跑过来了。
  这刁奴拉把四方扶手椅,坐到一边,翘起二郎腿,下巴微微抬起,瞧了眼她手中的包子,冷笑了声,神情骄矜无比。
  “呦,这算哪门子事,青天白日的,我家里还出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