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于是就对萧明彻就生出了怨恨。
  小孩子难免调皮好动,幼时的萧明彻也有过活泼的模样。
  钱宝念便会以管教、约束的名义斥骂殴打;有时气性上来了,甚至会背着人胡乱喂他剩饭馊食之类。
  若将他折磨到病了,还会私自乱动御医配好的药……
  那几年间,后宫陆续又多了几个皇子皇女。
  齐帝三天两头听见“五皇子顽皮,惹来母妃责罚”、“五皇子又生病了”,自然觉得这小子事多又烦人,便就由着钱昭仪自行处置。
  有时闹到他面前,他心情一个不好,对萧明彻的责罚只会更重,于是萧明彻也就不再吭声。
  也亏得萧明彻那身板经得折腾,就这么苦着,还是一天天长大了。
  只不知是心病还是真病,后来就没了味觉。
  “到五殿下九岁那年,钱昭仪竟意外有孕。她很高兴,陛下也默许了她留住这个孩子,”华嬷嬷同情地一声长叹,“可惜她福薄,孩子在三个多月时没了。”
  经历了丧子之痛,钱宝念彻底失控。
  在一个大雪天,她命人除去了萧明彻的衣衫,将他装进堆满蓖麻叶的小桶,放在冰天雪地中踢来滚去。
  “那时福郡王的母妃还只是个低阶‘充衣’,就住在钱昭仪宫里的配殿。她实在于心不忍,就偷偷去告知了皇后……”
  皇后匆忙赶到钱昭仪的居所,这才逮了个现行。
  “皇后到时,五殿下已是浑身高热,奄奄一息,眼神都聚不拢了。御医说,若再晚些,怕就回天乏术了。”
  皇嗣被如此荒唐对待,就连齐帝都觉有些过分。可后宫出了这种事,若传到外头,丢的也是皇家的脸。
  且齐帝自知对钱昭仪有愧,并不想将此事闹大。
  最后,钱昭仪受了不轻不重的处罚,认了错,齐帝便请太皇太后将萧明彻接来行宫抚养。
  提起这些陈年旧事,华嬷嬷身份使然,也不好妄言谁对谁不对,只能连连叹气。
  “淮王殿下在心性上与旁人或稍有不同,这都是有缘故的。若他有冷落或薄待您的地方,还望您……”
  李凤鸣眨去眼中雾气,柔声打断她:“嬷嬷您放心,我都明白。”
  *****
  从行宫回府的路上,李凤鸣不顾萧明彻的僵硬回避,狠狠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衣襟里。
  萧明彻垂眸盯着她的脑袋,不知所措:“怎、怎么了?”
  “唔,明日让府医替你把把脉,看看你那口中无味的毛病要怎么治。”
  李凤鸣闷在他怀里,语气是不容反驳的。
  “若府医治不好,就去外头给你找大夫。再不行就请皇后派御医。”
  萧明彻眉头皱得死紧:“不用。”
  他小时被钱昭仪收买的御医整治得很惨,至今对任何冠以“医者”名头的人都本能抵触。
  “闭嘴,这事你得听我的!”
  话一出口,李凤鸣自己都觉得有点凶,于是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来,极尽温柔地冲他笑。
  “我不是要吼你。只是心急。”
  她并不想当面刨萧明彻心中的过往伤口,所以没打算与他再提从前。
  只是想在自己离开齐国之前,尽可能地对他好。
  其实她不太懂怎么才算对一个人好。
  如今的萧明彻在许多事上渐渐顺遂。
  钱昭仪被齐帝遗忘在太后陵,不见天日;朝中太子和恒王正激烈缠斗,无暇打压他;明里暗里好几股大大小小的势力正在往他周围趋近……
  他很快就会崛起,会有并肩为战的同道伙伴,会有得力而忠诚的臣属帮手。
  只要他稳稳走下去,就算不能问鼎大位,也将成为齐国朝堂一个不可轻易撼动的存在。
  李凤鸣对此深信不疑。
  也正因为此,她能为萧明彻做的事,其实不多了。
  所以她想,至少不辨五味的毛病、身上重重叠叠的旧日伤痕、心上种种阴影忌惮,要一样一样给他治好。
  趁着萧明彻还在京中,能治成什么样算什么样。
  不然,等他去南境轮值大半年再回来,她不确定那时自己还在不在雍京。
  萧明彻不知她在想什么,被她这态度惊得毛骨悚然:“你急什么?”
  “急着让你吃得香,睡得好……”李凤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总之,我必须得想法子让你多吃点。”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萧明彻都被她闹懵了:“为什么我要多吃?”
  “因为我今日答应了太奶奶,下次再来见她时,要带个大胖小子给她看。”
  “嗯?!”萧明彻呆滞而缓慢地垂下眼眸,不可思议地看向她的小腹。
  “别瞎看,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眯起笑眼,藏住眼中薄薄泪意,胡说八道逗他。
  “我是说,我得尽快将你喂成个两百斤的胖子。这样,下次太奶奶才有胖小子看。”
  萧明彻眸中闪过一丝惊慌无助:“李凤鸣,你以后绝不能再做今日这种妆容了。”
  他从小就知道,画这种妆容的女子最是歹毒!越漂亮越歹毒!
  一个月内将他喂成两百斤的胖子?!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主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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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七月初五, 夏望取士落幕。
  备受瞩目的岑嘉树意外止步于策论,恒王府与大长公主府争相延揽他,姑侄两个为此闹得有些不愉快。
  齐国公主无权参政, 按惯例并无择士子为家臣的道理。
  不过, 大长公主孀居多年,“岑嘉树长相上佳”这事又人尽皆知, 所以大家都只以为她所存不过慕色之心, 倒没往别处想。
  哪怕贵为大长公主,她终归还是个齐女。
  公然为个年轻美男与自家侄儿撕破脸,这算一桩惊世骇俗之举。
  坊间百姓在背后嘀咕她轻浮放浪, 甚至有言官上奏提醒齐帝管束胞妹云云。
  对齐帝来说,岑嘉树只是个连御前对答都进不了的落选士子。
  见这人竟惹得大长公主府与恒王府闹翻了, 齐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这节骨眼上, 他多的是国政要务需费神, 哪耐烦细查这些鸡毛蒜皮。
  一边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 一边是他宠爱的儿子,让他裁决岑嘉树的去向,这也挺头疼的。
  于是打发了人去征询岑嘉树本人的意愿。
  其实这种征询就是个坑, 无论岑嘉树选大长公主府还是恒王府, 齐帝都会以他惹了另一边不满为由, 立刻将他遣返原籍。
  但岑嘉树诚挚表示“不忍造成大长公主与恒王姑侄不睦, 愿入淮王府”。
  齐帝虽意外, 却觉这是个让各方都能下台阶的好去处,便召来萧明彻, 问他的意思。
  萧明彻惯例是那副可有可无的麻木脸:“但凭父皇定夺。”
  就这样,事情便定下了。
  大长公主与恒王既闹了不快,只要岑嘉树最终没落在对方手里, 他俩就都没二话。
  旁人看着只觉岑嘉树是被迫选了相对弱势的淮王府;而淮王府也是碍于齐帝圣意,没争没抢,谁也没得罪。
  皆大欢喜。
  *****
  从七月上旬开始,齐国朝堂暗流汹涌,齐帝喜忧参半。
  喜的是,随着夏望取士结束,一批有才能也有斗志的新面孔涌入朝局;空虚的国库也从“赐爵”中得到巨资补充。
  这笔财富和这批人才,让齐帝重新有了制衡局面的新筹码,之前阻力重重的许多大政有了重议余地。
  忧的是,自开始重议对南境那边的宋国,究竟是“整合举国之力,毕其功于一役”,还是“割土求和,以使民休养生息,徐徐再图”,主战的太子派与主和的恒王党又开始了死掐。
  无论大小朝会,只要议到是战是和,两方人马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坚持,谁都不退步,最后总是以乌烟瘴气收场。
  非但如此,在朝会之外,两边更是斗成乌眼鸡。
  吏部党附恒王,太子就对吏部发难;兵部倾向太子,恒王就找兵部的茬。
  短短时间内,双方攻防激烈,各有胜负,京中官员人人自危。
  两股势力这么僵持内耗,对齐帝来说可太棘手了。
  他本心里是倾向主战,但战有战的难处,太子一派迟迟提不出解决那些隐患的有效方案。后顾之忧解不了,齐帝便按不住主和派。
  齐帝到底上了年纪了,又急又气之下心力交瘁,竟突如其来地急出了头风症。
  帝有疾,皇子夫妇及公主夫妇、皇族宗亲们自需勤往内城探视。
  齐人重“孝”字,公主们身为女儿有所不便,皇子轮流留宿内城,彻夜于帝前侍疾则是理所应当。
  当然,这种时候,太子和恒王都不是缺心眼儿,谁也不会给对方单独留在御前一整夜的机会。
  两人不约而同地提议,每夜由两位皇嗣或王叔同侍帝前。
  他俩将对方盯得死紧,自然每次守夜都绑在一处。而萧明彻就与别的兄弟或王叔们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