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秦王扫六合[历史]_41
  那种纵然落魄也依旧从容的气度,非常、非常像。
  嬴政走完了九十九道长阶,双手拱袖,在殿下请见。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抬眼,对上了视线。
  赵政的眸光微微一敛。
  郎官将请求传达到秦王面前,秦王却沉沉地看着魏国质子,迟迟没有回答。
  他从魏如的眼神中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就像许多年前,邯郸的郊外,红衣落拓,春风拂眼。先生走向了他,就好像连山河日月也一并到了眼前。
  赵政难免觉得魏如是在故意模仿先生博取他的同情,以及他非常讨厌这种模仿,但是魏如又偏偏模仿得很像,他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
  当年他在回秦国的路上得到了先生病逝的消息,尽管已经有所准备,还是受到了严重的影响,一度不思饮食,非常憔悴。
  七年过去,他已经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会再拿身体开玩笑。但是提起先生,那种难过不但没有减少,反而随着时间越积越多,已经到了完全不能提及的地步,一提起来他就会非常不快。
  此刻,赵政的目光虽然依旧平静,但绝说不上和善。
  嬴政与他对上视线,微微眯着眼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像个满心算盘的笑面虎。
  这次,赵政的脸色明显沉了几分。
  魏国使臣们暗暗交换着眼神,微微摇头。
  秦国强大了,自然不把他们这些小臣放在眼里。这位秦王虽然年少,手段却相当厉害,去年春末,借嫪毐与赵太后生子之事,一举清洗了朝堂势力。并且拔出萝卜带出泥,受到牵连的吕不韦为了保全身家性命,不得不放弃相印,回到封地养老。
  如今,秦国相国由秦王的表叔、昌平君熊启担任,虽然位高权重,却才能平平。赵太后高居甘泉宫,虽然仍有辅政之名,但势力被清洗后已无实权。
  真正的大权,都被这少年一手独揽。
  才十六岁就有如此手腕,不得不令人赞叹。听闻其在邯郸为质子时曾拜长安君赵厘为师,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偏偏,他们这个魏国公子曾经差点害赵厘入狱,这个梁子可真是……结大发了。
  恐怕公子如在这边会非常不好过。
  眼见魏国使臣有点躁动,秦王身旁的侍官卫渠不得不小声提醒:“王上,魏公子及使臣请见。”
  赵政收回目光,几乎瞬间就调整了情绪,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淡淡道:“进来吧。”
  他抬手示意侍官卫渠:“赐座。”
  群臣入座,美丽的宫人上前倒酒。
  嬴政坐在右首,他能感觉到赵政时不时扫过来的目光,但他装作不知道。
  清冽的酒液倒落在金樽里,隐隐散发出一种苦涩的味道。
  赵政朝群臣举起酒樽,道:“秦国一向待人宽厚,诸位不必拘束。”
  魏国使臣们礼貌地回敬。
  嬴政被这酒中的苦味冲了一下,并没有饮。秦国宴会上的酒由少府酿造,受了西戎的影响,比六国的酒烈一些,酒香浓而不腻。
  这酒明显加了什么东西,如果只是赵政故意整魏如而加了些什么无伤大雅的东西,倒是其次。倘若是毒,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赵政见嬴政不喝,若有所思道:“魏公子不喜欢这酒吗?”
  嬴政垂眸道:“某身体不适,秦王可否以茶代酒?”
  赵政道:“秦国是主人,公子是客人。客人身体不适,主人岂可自娱自乐?请太医来给魏公子看看。”
  倘若魏如查不出个什么来,那就是怠慢和欺骗秦王,是非常失礼的。再较真一点,则很有可能演变成两个国家之间的交锋。
  一时间,魏国使臣都明显地紧张了起来。
  很快,太医夏无且来了,他为嬴政诊脉。
  嬴政慢慢挽着袖子,对夏无且道:“某或许嗅觉有恙,闻着这酒略带苦味。”
  夏无且何等聪明,他听出这位魏国公子话外有音,端起酒来闻了闻。
  夏无且脸色微变,正要说话,嬴政却按住他的手,朝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