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雪下的温泉水
  唐述山在后世被称为拉脊山,属祁连山山脉,最著名的物产就是矿泉水,不过刘修对此一无所知,他看到这光秃秃的雪山时,已经失去了寻仙访道的兴趣。
  其实一出大营,他的心情就放松了许多,只是他觉得自己还不够冷静,这才在夏侯渊的陪同下来到唐述山脚下。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他想和夏侯渊独处一段时间,借以观察一下夏侯渊的心情,如今关东正在大战,曹艹身为前将军,处于袁家兄弟的夹击之中,作为曹艹同宗兄弟和好友的夏侯渊作何是想,是不是安心于西部,对刘修来说非常重要。如果他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不如早点把他调离。
  夏侯渊不怎么说话。他只是亦步亦趋的保护着刘修,虽然他明知道刘修的武技远在他之上。
  “将军,这就是唐述山的东南麓,那些修道的人都在半山腰的洞里,一个个和野人似的,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要不将军在山下扎营,臣派人上山去找找看?”
  在汉代,臣并不只是对天子时的自称,很多时候也用于下级对上级时的自称,当然这个上级官职不能太低。刘修的部下现在对他称臣也名正言顺,刘修是楚王世子,将来肯定是楚王,这些人对他称臣无可挑剔。只是刘修知道,他们称臣往往有更深的含义。刘修也不阻止,他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掩饰了,就算他掩饰,别人也不会相信。
  “不用了,这些人既然到这里修道,眼里就没有了什么名利,我们这些将军的名头拿出来也不好使唤,平白遭人冷落,何苦来哉。”刘修笑着摆摆手,“我们就在山下扎营,看看雪山风光,然后等大军前来,便一起前行吧。”
  夏侯渊松了一口气:“那好,臣去安排宿营。臣到这里来过几次,对地形还算熟悉,知道哪些地方比较方便。”
  刘修满意的点了点头,从这一路他可以看得出来,夏侯渊对这里的情况的确很熟悉,简直是和家里一样熟悉,哪里可以扎营,哪里可能会有埋伏,他都一清二楚。
  夏侯渊很快安排人扎好了营,这是一片背风向阳的营地,旁边还有一个温泉,温泉水中淡淡的有一些硫磺味,并不刺鼻,却不能饮用,用来洗澡倒是不错。旁边有一个五尺深的水池,水池是用山上最常见的石头砌成的,不是很精致,透着一股原生态的质朴。温水从温泉中流入水池,又从另一侧流出去。水雾袅袅,宛如仙境。
  泡在温泉里,观赏大雪山的风景,不然不说,这简直是一个上佳的消遣休闲方式。刘修既然来了,当然不会错过。于是在夏侯渊的陪同下,两人只在腰间围了一块布巾就下了水,坐在粗糙的石头上,浸在微烫的泉水中,被朔风吹得绷紧的筋骨慢慢的松驰开来,全身的骨头都在唱歌,简直舒爽到了极点。
  “等他们来了,让他们一起来泡泡,真舒服。”刘修屏住呼吸,潜到水下,直到气息用尽,这才重新冒了出来,一边抹着脸上的热水,一边畅快的笑道:“妙才,你能找到这样的好地方,应该不是第一次享受了吧?”
  “他们来了,可不敢与将军共浴。”夏侯渊双手捧起水,慢慢的搓着脸,笑眯眯的说道:“也就是臣这样不知礼节的粗人,才会在将军面前放肆。”
  刘修笑了起来,他知道夏侯渊在说什么。阎忠他们来了,肯定不会像这样一起跳到水里和他一起洗澡,可是夏侯渊这么说,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夏侯渊读过书,通晓兵法,但是他不读儒家经典,至少说在这方面没有专门的研究,他是一个职业的武将,这一点和他的从兄夏侯惇有很大的区别。夏侯惇虽然也习武,但是夏侯惇对儒者非常尊重,而且经常向他们请教学问,夏侯渊则从来不和儒者来往,在太极道馆做护馆的时候,天天和卢植在一起,也没有向卢植请教过儒学。
  而阎忠、荀攸这些人虽说不是对儒家顶礼膜拜,但都自认为是儒生,包括韩遂这样的名士在内,他们都把自己首先放在一个读书人——读圣贤书的人——的位置上,对夏侯渊这样的武人,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优越感。
  “妙才,我不认为一定要读儒家书才能称为读书人,我觉得儒家有很多书不读也罢,读多了,容易把人读死了,读迂了,成了腐儒。”刘修撩着水,不紧不慢的说道。夏侯渊听得开心,笑得更畅快,连连点头附和。刘修又接着说道:“不过,我也不觉得为将者只知兵法就够了。真正的军事家通常都是通晓民生经济的。孙子十三篇,你读了很多遍,那第一篇是什么?”
  夏侯渊没有说话。孙子十三篇他太熟悉不过了,第一篇就是“计篇”,计篇的主要内容就是庙算,算兵算将,算钱算粮,算内算外,这些都是宏观上的实力比较,这已经超出了一个为将者的范畴,是战略层次的计算。
  孙子之所以被称为兵家之祖,而不仅仅是名将,就是因为他站的高度不一样。他曾经作为吴国的用兵统帅,主持对楚国的战事,以三万对三十万而五战五战,攻破楚国都城,全身而退。他能做到这些,不仅仅是因为他用兵如神,勇猛善战,而是他在战前就已经详细分析了吴楚双方的优劣,洞悉楚国强大外表下的虚弱,这才能以弱胜强。
  要做到这些,就要对国计民生都有了解,而且不是泛泛的了解。不仅要了解现状,还要了解这些现状背后的思想根源。
  这就要读书,而不仅仅是读兵法书。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刘修笑盈盈的看着夏侯渊,神情很轻松,可是目光却很殷切:“妙才,我建议你读读《史记》和《汉书》,这两部大书,一个贯穿古往今来三千年事,一个详于前朝先贤,是非常有益处的,看完了这两部书,再读《东观汉纪》,知悉本朝故事,你就知道今天这一切,从来就不仅仅是偶然,而是偶然中有必然。”
  “将军教诲的是,臣明白了。”夏侯渊点了点头。刘修这么说,既是对他的信任和器重,又是对他的希望和要求,他觉得非常有动力。至于那些读书人的偏见,刘修已经用腐儒二字给了评价,他根本不需要在意。
  刘修的话,就像这雪山下的温泉水,浇开了他心里的块垒。
  “站住!”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刘修和夏侯渊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诧异,这里人迹罕至,又有大军扎营,就算有人碰巧路过,都会避之不及,怎么还有人主动找来?
  “文才,去看一下。”
  鲍出应了一声,扶着刀,大步走了过去,时间不长,他又回来了:“将军,有几个从山上下来修道的道人求见。”
  刘修很意外,他不想上山访道,结果道来访他了,难道这就是王霸之气?
  “让他们过来。”刘修有些兴奋,起身从水池里站了起来,孟达连忙递过干布巾,帮刘修将身上的水擦干净。刘修又披上一件大氅,立于池边,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夏侯渊却不以为然,他虽然也修习墨子五行术,但是对修道没什么兴趣,在他看来,呼吸吐纳不过是装神弄鬼,除了对习武有些帮助之外,好像没什么大用。至于上山隐居苦修,更是脑袋被驴踢了的表现。他不敢说刘修脑袋被驴踢了,但是他可以用行动表示不赞成。他就坐在池里,泰然自若的继续闭目养神。
  披着一件单衣的大厮走了过来,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紧张的,他颤颤瑟瑟的,走路都打晃,让人非常担心他会一跤摔倒在地,就此归天。一头的乱发,和同样乱的胡须连在一起,只露出两只小眼睛,让他的脑袋看起来像个毛茸茸的狮头。他缩着脖子,哈着腰,两手环抱在胸前,藏在破旧的羊皮袄下,露出两只黑乎乎的脚,皮包着骨头,看不到一点肉。身后跟了两个年轻一些的修道人,穿得同样破烂,不过看起来强壮一些,至少走路的时候是直着腰的。
  大厮摇摇晃晃的走到池边,目光从刘修的脸上一扫而过,立刻落在了夏侯渊的脸上。他听说山下来了一支大军,人数虽然不多,可是将士都很精壮,便赶来碰碰运气。他看到了夏侯渊的旗帜,立刻带着两个最强悍的弟子求见,此刻被两旁警惕的虎士包围着,他更不敢轻举妄动,凭着过人的记忆力,他一下子认出了夏侯渊。
  而且,这么多武士环绕之下,只有夏侯渊神情自若,在大厮看来,这都是因为夏侯渊是这里的最高长官的原因,他根本没想到站在池边迎接的刘修会是一条比夏侯渊还要大得多的鱼。
  如果六月惊雷知道一幕,他大概会后悔得吐血。
  此刻,六月惊雷就在刘修头顶一千多米的唐述山中部的山洞里,等着大厮得手的好消息。他上次被夏侯渊打得落花流水,现在身边只有百十个后来陆续归队的卫士,其他人不是死了,就是被夏侯渊俘虏了。要不然,他肯定会杀下山来,取了夏侯渊姓命。
  大厮从刘修身边走过,向夏侯渊深深一拜,嘴里咕噜了几句羌语,刘修还没听明白,夏侯渊刚刚诧异的睁开眼睛,大厮似乎没站稳似的,身子向前一倾,一下子跃进了水池,两只拢在袖子里的手五指大张,像鹰爪一般攫向夏侯渊的胸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