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但慧娘结局不好,尚未出嫁便在十八没了。
  于是不少人便说,黛玉应当也是在十八岁没了。
  这便是林柳对慧娘这个人,以及她的绝技“慧纹”的所有印象了。
  她从未想到,慧娘竟是姓盛,且与夫子盛蔓同宗同族。
  盛蔓嗤笑:“这慧纹虽然备受追捧,但慧娘在世之时统共也没绣多少,如今想要寻找,自然千难万难。于是,一件慧纹作品的价格,便被炒上了天价。不少人见其暴利,便想作假仿制。”
  “我们远在京城,倒是没有被然搅扰,但慧娘本家的姑娘们,却遇上了一些不好的事。事发后,盛家上下便勒令府中上下,不得再学慧纹技艺。”
  “我天赋不错,又对慧纹好奇,仗着自己刺绣手艺不错,偷偷请人学会了慧纹。只是不敢让人知道,便也只敢在刺绣的时候,将慧纹的部分刺绣手法运用到寻常绣品之中,这样自己的绣品既不会被人察觉与慧纹的关系,也有了两份慧纹的风韵。”
  她叹气,“我当年能与你母亲并称京城双姝,除了才学家世样貌,还靠了这一手刺绣的本事。”
  林柳听完,有些理解,却又总觉得隔了层纱,让人看不清背后景象。
  好在盛蔓没有隐瞒,继续说了后续:“我会慧纹一事,除了我身边的丫鬟与母亲,连我父亲都不知晓。本以为此事会就这么一直瞒下去,我也就兴致来了,偶尔刺上一两针,一年到头也做不了一件慧纹绣品,绣好的也都会立刻放到私库藏着,完全没有暴露的可能。”
  “那为何?”
  “因为父亲官场出事,母亲救人心切,便偷偷让丫鬟将我的绣品拿出去送人求情。”盛蔓眼皮低垂,“但我的绣品本就差了真正的慧纹一两分,更惘论为了区分,我还会在绣品上刺一朵藤花做标记。”
  “母亲也担心那人发现自己被骗,会恼羞成怒,于是特意说明绣品并非慧娘作品,那人是真正爱慧纹之人,听后也不介意,仍是帮忙将我父亲解救了出来。”
  “谁也没想到,等我父亲度过一劫后,那人便为自己的儿子上门提亲了。”
  “父母觉得那人光明磊落是好人,又对盛家有恩情,便也同意了这门婚事。”盛蔓表情复杂,“就连我当时知道了,也觉得这是一户好人家。”
  “谁曾想,他们虽然家中有钱,却一心想要靠慧纹打通人脉,于是自我嫁过去后,便整日将我困在绣楼,让我不眠不休地为他家刺绣。我为他家绣了三四年的绣品,眼睛几乎快熬坏了,才终于在怀孕之后找到了与父母接触求救的机会,然后与父母合谋,用腹中孩子做局,终于逃了出来。”
  盛蔓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肚子,不悲不喜,眼神麻木。
  她这一辈子,几乎从未行差踏错,可最后仍是得了这么个结局,还连累了的自己的孩子……
  所以,盛蔓打定主意,以后都不会再嫁人了。
  林柳整个人都惊悚了:“夫子的前夫娶您,只是为了您的手艺?”
  旁边对盛蔓经历似懂非懂的英莲,此刻也是一脸害怕。
  盛蔓嗤笑:“不然呢?我那前夫本有一个情投意合的未婚妻,若非有利可图,何至于退婚娶我?其中还发生了一些腌臜事,但那些事哪怕只是从我的嘴里说出来,也叫我觉得脏了嘴,便也不说出来污了你们的耳朵了。”
  说完她拍了下林柳的脑门儿,“虽然不知道你问我以前经历做什么,但事情的全部经过就是这样了。现在,你该练字了!”
  林柳有些心神不宁,但仍立刻拿起毛笔,开始练习簪花小楷。
  半天课程结束,林柳用过午膳,又去了甄士隐授课的院子。
  龟龄与季崧二人已经到了,见林柳过来,立刻冲她招手。龟龄好奇地看着林柳:“我听丫鬟说,姐姐早上来过弟弟的院子?你有什么事想找我吗?”
  林柳看了他一眼,笑着摇头:“我找春晓。”
  龟龄立刻回头瞪了季崧一眼,气鼓鼓地埋头看书去了。
  季崧也有些好奇:“大姑娘找我做什么?”
  林柳看了眼最前面坐着的甄士隐,摇摇头:“等上完课再说,现在先认真听课。”
  甄士隐扫了二人一眼,摇摇头,并未多说什么。
  只要将老师讲的内容听进去了,一下午的时间过得还是挺快的。林柳只觉得不过一眨眼,便已经到了下课的时候。
  甄士隐惦记家里怀孕的夫人,立刻收拾好东西,回了自己的院子。
  于是课堂上,便只剩下了龟龄、季崧、林柳以及她带来的两个丫鬟。
  林柳挥挥手,让丫鬟退下。
  龟龄想着姐姐之前说的话,有些不情愿地指着自己:“姐姐,我也要离开吗?”
  林柳想了想,点头:“你让碧春带你先回院子,我与春晓有话要说,说完立刻就来找你。”
  龟龄看看姐姐,又看看春晓,总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但林柳表情严肃,他也不敢撒娇,只能出门让碧春带着自己回院子了。
  等人走后,林柳看向季崧:“你想过,自己的仇人可能是皇家的人吗?”
  她原本不想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季崧,打破了他从小到大受到的“忠君爱国”的教育。但现在,林柳有了想做的事儿,可女子身份并不方便,必须给自己找一个男性同盟。
  林如海其实是最好的选择,但看他之前反应,没到山穷水尽之时,他显然不会反抗皇权。
  所以,她只能想办法找其他人。
  但林柳认识的人不多,有可能对皇权不满的,更是只有季崧一个。
  所以她才会找上门来。
  林柳本以为季崧会惊讶会害怕,会觉得不敢置信,甚至开口否决自己的想法,可她没想到,在自己问出这句话后,季崧的脸上竟然相当平静,仿佛早就猜到过这个可能。
  事实也正如林柳想的那般,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冷静与思考,他确实已经猜到,季家灭门的幕后凶手,最有可能的便是皇家。
  就算不是皇上本人,也绝对与皇家有所牵扯——
  谁让季家灭门这么大的案子,除了一开始闹出了风波,竟然结案得这么快不说,还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就风平浪静,再也没人提起?
  季崧又不傻。
  第53章
  林柳笑了笑:“我竟然小瞧了你。”
  季崧看着林柳:“你小瞧了我什么?”
  “我原本以为, 你在知道自家灭门的祸事,有皇家参与之后,整个人会崩溃掉。”林柳叹了口气, “毕竟你之前,可是一心惦记着求皇上为你做主,为你报仇。”
  林柳之前问过好几次, 但可能季崧家人都是那种奉公守法的老百姓,所以教出来的季崧也是奉公守法,忠君爱国之人。
  季崧低垂着眼,嘴角一如以往地往上翘着, 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丝丝凉意:“我那时候没想通, 以为此事就是先太子与宁国府这些人搞出来的, 毕竟太上皇都已经将先太子废了,皇上与先太子从皇子的时候起, 就一直关系不好。”
  所以他一开始才会觉得,此事与如今的当权者没有关系。
  既然没有关系,自然就希望能让他们为自己做主, 在自己调查出真相后, 可以求皇上将杀害自己一家人的凶手绳之以法。
  林柳本来只是试探,想着若季崧哪怕在知道此时可能涉及到皇室中人后,仍旧想要走皇室路线,她便只能想法子另外扶持一个人起来,帮自己在外面做事。
  却没想到,她都还未说出自己的想法, 就惊喜地发现, 季崧并无自己想象那般古板。
  不过也是, 季崧才多大,就算从小受到忠君爱国的教育,这么大的年纪应当也不至于就给他洗了脑,让他成了愚忠之人。
  何况季崧以前的性子,便不是那等汲汲营营于功名之人,自然对皇权的敬畏之心要比一般人小。
  林柳正襟危坐,严肃地看着季崧:“我之前与父亲猜测,你家只怕是得罪了如今的两位当权者中的一位。之前我们还拿不准,到底是得罪了哪一位,但上次废太子遗孤之事……”
  “我与父亲一致猜测,季家得罪的,很可能是太上皇。”
  季崧看着林柳,垂眸:“也不一定是太上皇。”
  林柳愣住,她刚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季崧不愿相信,但想到他之前说的话,林柳犹豫之后,直接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季崧笑了笑:“林姑娘对朝堂之事了解不多吧?我猜想林伯父哪怕有所猜测,都不一定能确定杀害季家上下百余口人的是太上皇。”
  林柳想了想,发现林如海好像确实没有把话说死。
  季崧叹气:“我见你一直以为,朝中文武百官都对皇家死心塌地,仿佛没有自己想法,只会一味地愚忠?”
  林柳看了季崧一眼,点头:“我确实是这样以为的。当然,偌大一个朝廷,官员成千上万,自然不可能人人都是忠君爱国之人,但朝中大部分官员,应当是这样吧。”
  季崧摇头:“并不是。朝中爱国之人颇多,忠君之人却少有。不然你看,每次到了夺嫡的时候,怎么还会有那么多站队皇子,帮着皇子糊弄皇上的人?不然你看,如今上皇禅位,皇上已经继位多年,朝中可有一半官员投向皇上?都是为了自家的利益罢了。”
  越是绵延数代的世家,受到的教育越偏向于氏族的利益,而非国家。
  季家好歹也算是绵延百年的世家了,受到教育怎么可能是与大众别无二致的“天地君亲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思想?
  若真是这样,季家的祖先当然就不会跟着开国皇帝一起打天下了。
  季崧想到这儿,奇怪地看了林柳一眼:“据我所知,林家在前朝便是大族,绵延至今也有几百年了。林伯父应当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在季崧说出朝中官员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在朝中汲汲营营的时候,林柳便已经有了林如海并非自己想象的愚忠之人的感觉。
  毕竟林如海以前可一直是中立党,从未想过参与朝廷争斗。
  但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他又毫不犹豫地在皇上与太上皇中间挑选抉择,最后选择了皇上。
  说来林如海在皇上登基之前与他并无交集,反倒是与太上皇,因为荣国府的姻亲关系,以及自己是在太上皇在位期间考中探花的缘故,早前还颇得太上皇看重。
  但他在确认皇上会是最后胜利者之后,便毫不犹豫地倒向了皇上,没有一丝犹豫。
  这样想来,林如海的行为与他之前对林柳说的话,确实有些矛盾。
  但林如海既然这样说了,显然没打算做些离经叛道的事儿。
  至少现在,他没有这样的想法。
  想通之后,林柳看向季崧:“你现在又是什么想法呢?”
  “调查真相啊!”季崧笑笑,“虽然有所怀疑,但我对太上皇、皇上这类身份的人,还是有一定的幻想,没有证据,我总不会直接认定我家人是他们其中一个杀的。”
  “况且如我之前所说,真不一定是太上皇做的。”
  “林姑娘你不知道,朝中官员为了自己的利益,到底能胆大包天到何种地步。”
  季崧毕竟是嫡长子,早前也受到世子应受的教育,以前只是对此没兴趣,并不代表他对朝中大事就一点儿也不懂。
  从某种程度而言,虽然季崧不比林柳思维开阔、见识卓绝,但论及对朝中大事的了解,在现代、在末世都不曾接触过政治的林柳,显然也是比不上季崧的。
  也算是互补了。
  林柳看着季崧,愈发想要说服他与自己合作了。
  许是林柳的眼神太过灼热,让季崧不得不开口询问:“林姑娘与我说到现在,还一直不曾提及今日找我的目的呢?松大爷最喜欢你,若是我一直不回去,他可就要吃我的醋了。”
  说着他略有些羡慕地看向林柳,“在他心里,林姑娘一直是第一位,我若是占据了他姐姐太多时间,等我回去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林柳无奈:“他能对你做什么?”
  “林姑娘许是不知道,我这人最讨厌的,就是吃香菜了。”说到这儿,季崧表情都有些僵硬,“以往林姑娘每次与我说话,忽视了松大爷,松大爷回去后便会让人端上一小蝶香菜,无论是我的米饭,菜品还是汤水,全都会被洒上一些,不吃还不行。”
  林柳:“……”好像确实有点儿惨!
  她咳嗽几声,赶紧开口:“季崧你放心,等会儿我与你一起回龟龄的院子,到时候我自有办法对付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