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萧朔静等了一阵,没能听见下文,挪开手:“什么?”
  云琅低低咕哝一句,咳了几声,将脸埋进萧朔肩头衣料里,不再操心唠叨了。
  萧朔收拢手臂,看了看终于支撑不住睡熟的云琅,手掌贴在他后心处,护着缓缓推拿按揉。
  ……
  侍卫司。
  伤了云琅当胸一剑,又将功劳尽数吞净,摇身一变成了平叛主力,一路追杀不死不休。
  在御史台狱,以私刑提审云琅,两夜一日、手段用尽。
  桩桩件件,逐个清算。
  热意由掌心熨透衣物,落在后心,散及空荡荡的经脉百穴,重新将筋骨焐得暖热。
  云琅睡着,舒服得叹了口气,含混嘟囔了一声。
  萧朔知他夜里睡熟了便好哄,将人揽实,贴近轻声道:“怎么了?”
  云琅攥着他的袖子,一点一点往怀里团。
  萧朔不愿叫云琅再折腾,本就躺得贴着榻沿,一动便要掉出去。此时被云少将军胡乱拽着,戾意散尽了,无奈低声道:“莫乱动。”
  云少将军从不听这个,乱动着将人拽住,睡得香沉,胡乱往上亲了一口。
  萧朔:“……”
  云琅学以致用,瞎蹭两下,咔嚓一口咬下来。
  萧朔:“……”
  床幔半垂,榻间朦胧。
  萧朔放轻动作起身,将尚在咂着嘴仔细回味的云少将军放回榻上,掩了薄裘,又将床尾的一床被铺开盖实。
  “王爷。”老主簿轻敲了下内室的门,悄声禀报,“开封尹托人带了条子,御史台有信,蔡太傅说有要紧事,明日令您去一趟。”
  萧朔低声道:“知道了。”
  老主簿有些犹豫:“小侯爷睡安稳了么?若是没有,倒也不急,您再躺一会儿也不迟……”
  这几日云琅调理旧伤,没有内劲护体,麻沸散和安神药也不要钱一样往下砸。按梁太医的推断,本该比往日精神差得多,一日少说也要睡上七、八个时辰。
  可云琅纵然已尽力配合,就只安卧榻上好好睡觉这一条,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他惯了警醒,越是体弱体虚、无内力傍身,心头越丝毫不肯放松。日夜煎熬下来,早成了本能。”
  萧朔道:“药石不可医,不必勉强,我多回来几次便是。”
  老主簿也多少猜测得到,一阵黯然,低声道:“是。”
  “他已睡安稳了。”萧朔道,“如今看来,身子也已有所好转,力气很足。”
  老主簿听到最后一句,忽然悬了心:“您同小侯爷在榻上打架了吗?!”
  “……”萧朔:“不曾。”
  老主簿揣测:“您又被踹下床了?明日我们叫人将内室的卧榻改宽敞些……”
  萧朔只跌落榻下一次,很不喜他这般说法,蹙了蹙眉:“没有。”
  老主簿一阵茫然:“不曾打架,又没跌下来,您如何知道小侯爷力气很足……”
  萧朔不愿多说,取过支折梅香点着放好,抬手推开内室屋门。
  带着鼻尖被云小侯爷气力十足、在梦中一口咬出来的通红牙印,神色冷清,翻阅搜罗来的朝中消息去了。
  第六十八章
  老主簿挂心着两位小主人, 特意端了清心解忧的煎香茶送来。停在书房门口,对着王爷鼻尖的牙印错愕半晌,飞快退出去, 将茶往廊下尽数泼了干净。
  转眼年关已至, 接下来的几天,京中显而易见多了人走动。
  汴梁街头,大小勾栏五十余处,百八十酒楼,处处热闹非凡。
  新酒启封, 屠苏酒香从街头溢到巷尾。每到此时,大醉街头者不少,加上口角斗殴、趁乱打劫的,禁军日夜巡守京城, 忙得焦头烂额。
  萧朔执殿前司, 受命巡逻, 又要入宫面君, 尽力寻回府的机会, 竟再没得空。
  王府书房内, 玄铁卫引来了提着年画的开封尹。
  “大理寺的事, 竟就这么了结了。”
  开封尹搁了手中纸页, 敛衣落座:“这几日连小朝会也歇了,皇上不问, 朝中不查……若不是几位大人还在府中禁闭, 这场火倒像是从未烧过一般。”
  卫准执掌开封, 奉命查这一桩纵火的案子,这些天日日来琰王府,已将路走的熟透。
  今日照例来琰王府问案, 卫准进了琰王府书房,坐在桌前,同老主簿道了谢,接过了一碗热腾腾的盐煎面。
  云琅靠在暖榻上,看着曾经冷淡刻薄的开封尹,心情复杂:“案都结了,卫大人是拿什么借口来府上蹭吃蹭喝的?”
  “皇上受侍卫司蛊惑,那日当着百官苛责了琰王,担忧琰王心有芥蒂。令下官以问案为由,设法体恤。”
  卫准:“杨阁老未能将琰王引去集贤阁,为弄清那日情形,另寻他法,令下官前来试探。”
  云琅揣着暖炉,面对黑白两道从容游走的开封尹,一时竟横生敬意:“如此忙碌——”
  “……况且。”
  卫准道:“下官几日前拜访琰王,见琰王鼻间印痕,很是艳羡。”
  云琅:“……”
  阁老日日垂训,卫准这几日都在设法不去集贤阁,眼看着琰王用“脸上受了些小伤、不便露面”的说法回了杨显佑,也很想学上一学。
  榻上无人,卫准静坐三日,没想出妥帖的办法:“下官请教琰王,琰王又不肯明告。”
  云琅:“……”
  卫准诚心请教,理正衣冠:“故而,来贵府同云将军取经……”
  “……”云琅耳廓通红,咬牙打断:“再给卫大人加碟酥琼叶。”
  老主簿笑呵呵应下,吩咐后厨烤馒头片去了。
  卫准说清了来意,朝云琅一拱手,又坐回桌前,端了那一碗盐煎面,接了下人送来的竹箸。
  食不言寝不语,开封尹有了筷子,再不提府外情形,只管埋头吃面。
  云琅被梁太医一套针法扎倒在榻上,此时不便动弹,抱着暖炉,思索一阵:“大人可知,大理寺卿有何额外处置?”
  “监管不力,罚俸三月。”
  卫准吃净最后一根面,搁下碗筷:“事发之时在休朝期,大理寺卿又不在场,失职之责免半,合律法。”
  云琅沉吟着,向后靠了靠。
  卫准看着云琅神色,怔了怔:“此事可有不妥?”
  “论律法,倒没什么不妥。”
  云琅道:“但论此事,却未免放得太轻了。”
  卫准原本也有此一虑,被他提起,点了下头:“确实。”
  纵火那日,看大理寺地牢中的情形,各方反应都焦灼不定、蠢蠢欲动,显然擅闯玉英阁是件极要紧的事。
  偏偏这些天下来,竟都无端来了默契,倒像是没人再记得阁中那份几乎能要命的、当今皇上曾与贼人结盟定约的誓书。
  云琅端过碗药,喝了一口:“我疑心过誓书真假,也想过玉英阁是否只是个幌子,实则另有谋划。”
  “跪经时,琰王倒是曾叫下官寻着机会,鼓动大理寺卿问过一次,‘那东西便不要了么’。”
  卫准道:“只是阁老答得滴水不漏,寻不出端倪。”
  云琅蹙了下眉:“如何说的?”
  “事已至此,纵然名不正言不顺,总归木已成舟。”卫准逐句复述,“又能如何。”
  卫准将此话带给萧朔时,也曾觉得奇怪过:“襄王一脉明明钻营已久,如何竟这般容易灰心,说退让便退让了?下官也反复思虑,想来大抵是阁老忌讳,不愿明说,故而拿这些话搪塞罢了。”
  云琅这几日始终觉得有地方不对,只是一时尚且捉不住闪念,搁下药碗,点了点头。
  “罢了,总归年关将近,过了年再说。”
  卫准到底不通这些,勉力想了一阵,终归作罢:“殿前司实在雷厉风行,开封狱眼看又要塞不下,下官还要再回去升堂,不叨扰少将军。”
  云琅哑然:“如何捉了这么多人?”
  “每年这时候开新酒,都有当街大醉的。”
  卫准焦头烂额:“醉了便要吵,吵了便要动手。有人真醉,有人装醉,趁着此时不肯讲理、只管胡来,又能如何?无非在开封狱里清醒一夜,教训几句,罚些银两,遣人送回家看着罢了。”
  往年汴梁这时也有不少当街斗殴浑闹的,开封府自己的衙役巡街,一向管不过来,只能挑打得太凶狠过头的,狠狠罚上几个,姑且以儆效尤。
  今年年关,殿前司接管了京城防务,有醉卧失态者一律依法收监,再不留半点情面。
  卫准纵然有只知律法不识时务的名头,一个个审下来,也已将升堂木拍得手疼:“将军见了琰王,多少劝上一劝。那些书生文人打架,一只手便能拉开,拉开便是了,何苦要一路拉到开封狱去?”
  云琅几乎已想出来了萧小王爷的铁面无情,清了清喉咙,压下嘴角笑意:“我劝劝他。”
  卫准拱手道谢,又谢过了老主簿招待,将新烤好的酥琼叶以油纸仔细敛成一包,提着匆匆走了。
  云琅靠在窗边,慢慢喝了两口药,又凝神理了阵思绪。
  天要落雪,他胸口又有些闷,拨拉开了百十来个插销,要偷偷开窗透一透气,忽觉不对。
  回神抬头,便正迎上了横眉立目的梁太医。
  云琅这些日子已被盯得严透,咳了一声,当即躺下:“我绝对不曾乱动。您见了,地都没下过,一直在这暖榻上……”
  “你人倒是不曾下地。”
  梁太医瞪他:“心怕是已飞到汴梁街头的殿前司了。”
  云琅信誓旦旦保证:“定然没有,才出了王府,溜达出金梁桥……”
  梁太医叫他气得直吹胡子,将人按住,不由分说起了封着穴位的几枚银针。
  云琅闷哼一声,缓过眼前白光,奄奄一息原地散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