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旦(26)
  少年的病房很干净, 病房外的玻璃门轻轻搭着。
  他那头及肩的金色发丝铺散在床头边缘, 流海遮住额间,那双深蓝色的眼瞳静然闭着,长而密的睫毛被渡了一层金光。夕阳的光泽打散在少年白皙而精致的脸庞上,看上去平和又静谧。
  他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背上被缠着医用胶布, 拉扯与一旁的吊水。医院白衣蓝杠的服装让他平日里的温和冷傲被打散于疲惫安宁。
  房间内还有一个人。
  梁仟将较粗的呼吸收起来, 他伸出手去触碰门上的把手,漂亮的玻璃门倒影着对面楼房窗户上反射的光。
  里面的人早已经发现他的到来,他优雅地放下手中的书,将交叠的双腿放下,然后颇有礼仪地站起来。对着梁仟打出一个疑问的手势, 然后用温和无奈的目光看了看躺在病床上并没有苏醒的少年。
  梁仟打开门, 穿着的黑色长衫被扑面而来的消毒水气息所包围。男人皱了皱眉,那双凛冽的丹凤眼又多了几丝深沉。
  “请问您有事吗?”那个男人的声音很轻, 他察觉了一丝冷风, 转过身去将半开的玻璃窗关了起来, 然后拉拢一旁的白色窗帘, 遮掉对面楼房玻璃上反射回来的阳光, 眼神若有若无地看过少年, 全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来者身上。
  梁仟不说话,他先是沉着瞳色将男人细心温柔的动作看在眼里,随后将所有注意力放在躺在病床上的少年。
  少年的呼吸明显还是很虚弱, 比起他嘴角一贯温和的微笑, 此刻少年的神情无疑是冷淡且疏远的, 他从气态上从来都给人千里的感觉。
  “如果没有事情的话,请您出去。”严泽将吊水的刻度又调了调,并没有晃动到少年的吊水线,他将刚才看的书籍放回到少年病床柜上。没有得到人的回复,他才转头看着这个“不应该到来的访客”。
  梁仟将视线移开,落到严泽刚才放着的书籍上——那是一本外文书,书的封面很阴暗,是黑色的花纹,最角边上有一朵手绘的栀子。
  “您的穿着不像是来看病的。”严泽始终站在少年的身边,以一种梁仟看得懂的全能防卫姿态,但是他的神情都很轻松,对比起以前在少年身边那个少言却内心多于纠结的董联要难看懂得多。
  他身上还穿着在戏家内的被迫换上的黑色长衫,刚才停止奔跑的气流在这间开了合适温度的空调房间里四处乱蹿。
  “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来看他的。”梁仟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穿着依然是黑色的西装,身高与自己差不多。眉角冷淡,样貌出众,黑色短发打理得很好。他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不应该是戏柠舟身边的“朋友”。
  严泽打量了一番梁仟,随后又将眼神放在少年紧闭双眼的面孔上:“很感谢您的到来,但是我想先生没有精力在这个时候见人。”
  严泽的声线很轻,但是也容易琢磨出他语气里的强硬生疏和谢客,他望向少年的眼睛里多了旁人没有的温柔、专注……严泽将属下放在床头旁的栀子花移到阳台去,随后用放在一旁的干净毛巾将少年身旁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擦掉,一切就像……做过很多年一样。
  “你是他的保镖?”梁仟看着严泽手指处明显突大的骨节,整个手背上的指筋也带着凸出。他的身材并不像董联那样有明显的肌肉凸出,相比起来和自己的体型还有些像,只是从眼神气息步伐沉稳等方面可见不是一般的人。
  严泽忽然顿了顿手,将手里的毛巾放在一旁,用一种在梁仟眼里近乎迷恋的眼神看着少年静谧的睡颜,他的声音很干净,听上去少了少年的那一份蛊惑人的气息和耐性,但却多了几分成熟和顺然。
  “不,我不是先生的保镖。”
  “我是……”
  “……他的仆人。”
  严泽的话有很多停顿点,梁仟似乎能捕捉出他停顿的最后那个名词理应不是他原先想说的。梁仟的墨色长衫随着他步伐的移动摇曳起来,他走到阳台前,看着那盆被夕阳勾勒起来的栀子,隐隐的飘香还留在屋内。
  “栀子夜晚放置室内对空气和人体呼吸不好。”严泽将视线从少年精致的脸庞上移开,放在梁仟那带着花纹的长衫上,“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您可以走了。这间房间里只有先生一个人,他需要绝对的静养。”
  梁仟转过身来,看着他将骨节凸出的食指放在嘴唇前做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微笑着偏头,只是那双黑色阴沉的瞳孔里没有任何笑意。这赶人的意思很明确。
  梁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他:“他……得的是什么病?”
  他先寻找的就是肺腔科带着整栋住院处看病处甚至急诊室也没有少年的身影,但是在这片偏于安静的住院处上却写着“脑科”。一个咳疾都能咳出血的人,应该是在肺叶上出了大问题,但是……
  严泽那本身就不是很友好的微笑彻底转为冷淡,他看着梁仟,冷声开口:“抱歉,先生的病情我做仆人的没有资格告诉您。”
  “请您离开。”严泽的态度很强硬,他一只手懒散地插在兜里,另一只手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随后移动步伐靠近梁仟,“先生的休息时间,请您不要打扰。”
  他们之间的谈话至始至终都很轻,少年睡得很静谧,应该是做了一场手术之类的并没有苏醒。严泽的态度很强硬,对于少年的一切事情他几乎都处理得很好,若不是上面强硬地调开他去查一些国外的事情,董联那个办事不牢靠的东西是没有资格来服侍先生的。
  梁仟忽视他的态度,深如墨潭的双瞳对上严泽,让两人的距离保持一定,察觉到对方身上很浓重的消毒水:“告诉他,戏家内出了一些大事,还有一些人命需要他去处理。”
  他看着对方娴熟的动作和几乎要随时随地粘在少年身上的视线,心中莫名的不顺眼。
  “人命?”严泽忽然提高了一些音量,他那张才刚刚冷下的脸上快速缓和起笑颜,他又放低了声音“我知道了。”
  所以呢,他不乖的先生最终还是参合到人命这种东西里面去了吗?
  梁仟离开的时候在严泽放在一旁的那本硬壳子的外文书上看了看,记清上面漂亮的花纹时才转头离开这个安静的房间。那个花纹很熟悉,他在少年的画室里见到过。
  那个有些陈旧的礼品盒。
  与整个画室里的整洁和高雅不同,那个礼品盒是单纯的白色,盒子上的丝带是黑色,掩藏在丝带下的盒盖带了些繁复的花纹和刚才书上的很相似,那盒子的花纹中间用很豪放的他国语言写了一行字。
  梁仟正回想着少年那狭小的空间里放着的其他东西,身前的道路忽然被人有意识地挡去。男人抬头去看,发现一个青年站在自己原本的道路上。梁仟并没有在意,换了方向走,而对方也反应很快地挡去另一条路的方向。
  梁仟皱起眉,看着青年。
  青年长得很干净,干净里带了一些妖异。他穿着病号服,宽大的裤腿将他整个鞋子都盖住了,直留出几根脚趾。青年一只手拉着吊水的杆,一只手中捏着刚从楼下买回来的葱油饼。
  “有事?”
  青年笑了笑,从眼底里透露出来的温暖要比戏柠舟那永远深邃的瞳孔更加容易看清。他摇了摇手中的葱油饼,然后将暴露在空气中的脚趾缩了缩。
  “你好啊。”
  青年不等梁仟先走,又拦掉他的道路。他咬了一口饼,然后眯起眼睛用手里缺了一个口子的葱油饼指了指梁仟刚才出来的方向,很费劲地将饼咽下去:“其实你喜欢他吧?”
  梁仟被这无厘头的问题弄得有些不知回答,他看着青年:“什么?”
  青年又咬了一口饼,笑得很满足,这次似乎不忙着说话,他很缓慢地咀嚼吞咽。葱油饼的味道将梁仟很耐心的等候快要磨掉。青年扬起微笑:“我在他对面的房间。隔得老远的看到过,长得真帅哈哈。”
  梁仟看了一眼身后高挂着的“脑科”确定这里不会有精神病人,又转过头准备走。
  青年咬一口饼又拦住了梁仟的道。
  “你究竟要做什么?”梁仟的耐心不坏,但在一个人最为焦躁和不舒坦的时候被陌生人拦着像个神经病一样说一堆莫名奇妙的话也总会口气不好。
  “别急嘛……”青年说得并不清晰,口中咀嚼了一堆东西然后咽下,“诶我说,你喜欢他的话就追啊。他身边的人可不简单啊,那个高个子……额,就和你差不多的那个啊,很厉害的,你要是再不出手小心后悔一辈子啊。我可不喜欢那个在他病房里的高个子。”
  梁仟脑中嗡嗡作响,径直绕开青年而去。
  青年也没有再拦着道的动作,他又咬了一口葱油饼,两个腮帮子鼓得满满的,将油兮兮的手在身上揩了揩,顺手丢了一把装葱油饼的袋子,嘴里还咕囔着其他话。
  “一点都不坦诚,笨死了,戏戏会看上你才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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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那个画室里面的盒子……前面提到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