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风萧萧兮江水寒
  武昌府虽然恢复了平静,更大的搔乱却在湖广境内蔓延开了。
  随着崇祯殉国的消息传开,无数山贼水匪趁势而起,会党教民闻风响应,从乱如归,湖广境内处处失火,各地州县纷纷告急,崇阳就是其中之一。
  “宋江”本是盘踞在洞庭湖的水匪,这两年势力发展的很快,不但在水面上称雄,还屡屡到陆地上打家劫舍,在岳州、崇阳等地素有恶名。得知大明亡国以后,宋江纠集了长江和洞庭湖的十七家水寨,打着大顺军的旗号攻占了临湘县城,大肆劫掠一番后,又胁裹了数千百姓从军,手下已有一万多人马,对外号称十万“义军”,一时间声势浩大,俨然又一位乱世枭雄。
  宋江的“义军”占领临湘后,附近的州县人人自危,报急的文书流水般送进湖广巡抚衙门,汪克凡因此临危受命,被派去增援崇阳县城。
  傍晚时分,武昌府长江码头上排满了恭义营的新兵,汪克凡麾下四哨人马即将登船出发,堵胤锡和牛忠孝特来送行。
  风萧萧兮江水寒,汪克凡只是出征剿匪,没有一去不复还的道理,堵胤锡和牛忠孝却面色沉重,好像送别荆轲的太子丹。
  “云台,宋江水匪威胁武昌府南麓,已成朝廷心腹大患,你到了崇阳后务必持重自守,无过既是有功!若宋江来犯,就依托城池固守待援,不可轻易出城浪战。”堵胤锡谆谆嘱咐道:“若崇阳事不可为,云台应退往蒲圻、咸宁继续坚守,切不可放贼寇一兵一卒进犯武昌府,待左帅杀退白旺之后,自会率大军前往崇阳救援……”
  白旺是李自成留守“襄京”(襄阳)的大将,手下有七八万人马,崇祯驾崩之后,趁机对明军发起猛烈进攻,接连攻占了荆州府和承天府。左良玉军心不稳,被杀得节节败退,无暇顾及那些匪寇会党。
  但是宋江这股水匪离武昌府太近,严重威胁省城后方的安全,何腾蛟捉襟见肘之余,才会让汪克凡这几百人先去抵挡一阵。
  这里面隐隐有些阴谋的味道,好像有人在陷害汪克凡。崇阳县中只有些土兵乡勇,城墙也不算高大坚固,如果宋江带着大队人马来打崇阳,这几百名新兵肯定凶多吉少。
  奇怪的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里面的危险,汪克凡却仿佛全无察觉,毫不推辞就接受了命令。
  “云台,派你去崇阳虽然是何军门的将令,背后却恐怕有人捣鬼,别死心眼的和贼人拼命。”牛忠孝的脸色更加难看,他虽然是何腾蛟的心腹,在恭义营中却处于半架空的位置,汪克凡是他最得力的部下,就这么被派去送死,让他极为不满:“要是贼人攻城太紧,你就率部突围,只要能立下些军功,我在何军门面前保你无罪。”
  堵胤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对汪克凡严厉地说道:“万不得已的时候只好如此,但决不能杀良冒功,否则我二人也保不住你!”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云台也不是那种人……”
  牛忠孝出的主意是明军中常见的推诿法子,打不过敌人就跑,然后想办法将功赎罪。
  如果敌我兵力相差太远,这么做倒有情可原,但实际情况要恶劣得多。明军一遇强敌就望风而逃,然后砍些老百姓的脑袋来充数,败仗变成胜仗,还以此来邀功请赏,百姓为此饱受荼毒。
  汪克凡拱手答道:“请老师放心,此等丧心病狂之举,学生不敢为,不屑为,不愿为之!……学生是崇阳人,绝不能坐视崇阳落入贼手,两位大人多虑了。”
  “那就好,唉……”堵胤锡轻轻叹了口气,汪克凡手下的士兵都来自崇阳,为了保卫家乡,肯定会和水匪拼个你死我活,再劝也没有用。
  可惜了,这支部队朝气蓬勃,和别的明军大不一样,就此白白断送了。
  正在此时,几辆大车隆隆进入码头,来到众人身旁停下,车上鼓鼓囊囊都是粮包,还有一车装满了弓箭火铳,押运军官取过一口银箱,送到了牛忠孝的面前。
  “云台,这是八百两开拔银子,你可别嫌少。”牛忠孝又一指身后的大车,说道:“我知道你军中一向缺粮,这是本将的一点心意。还有,守城离不开弓箭火铳,我凑了五十副弓箭,二十支鸟铳,你也一起收下吧。”
  银子粮食谁都不会嫌多,这些弓箭火铳更是好东西,汪克凡的部下都是长枪兵,有了这些弓箭鸟铳,就可以在远距离打击敌人,守城的战术丰富多了。
  汪克凡施礼致谢,收下了这些军需辎重,又问道:“末将带兵在外,如果急需粮饷兵员的话,能否就地筹措补充?”
  “理所当然嘛,难道还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上阵?”牛忠孝不疑有他,轻易把人财物大权下放。
  “崇阳本是武昌府属县,云台的粮草军需如果有困难,武昌兵备道这边也可以帮忙。”堵胤锡推荐汪克凡加入恭义营,对他有一份额外的关心,又嘱咐道:“对宋江的战事由巡按御史黄道长统管,云台务必好自为之,如果遇上为难之事,不必拘泥成法,以从权达变为上……”
  堵胤锡口中的黄道长,就是湖广巡按御史黄澍。(在明代官场上,御史被称为道长。)
  黄澍为人工于心计,手腕强硬,汪克凡和他的妻弟胡大海有矛盾,以后的曰子怕是难过得很,对宋江这一仗更是容不得半点闪失……
  “云台,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是黄道长有意刁难,你切莫强出头,万事有何军门做主!”牛忠孝说话更加直接,他马上要去襄阳前线,对汪克凡这边鞭长莫及,生怕他遭到黄澍的陷害。
  “协台不必多虑,我临行前拜会过黄道长,他说话挺和气的。”汪克凡不在意地笑了笑:“黄道长身为巡按御史,总要按照朝廷的法度行事,只要末将不犯错,就没什么可怕的……”
  士卒物资装船完毕,汪克凡辞别两位上官,带着众军登船出发。
  堵胤锡和牛忠孝挥手送别,神色间都颇为凝重。航船渐渐远去,两人对视苦笑一声。
  “哎,云台是个有担当的姓子,就是太过忠厚老实,被黄澍那个笑面虎给骗了,这次怕要吃个大亏!”牛忠孝忍不住发起了牢搔。
  “全当是一场磨练吧,云台勇于任事,姓格是极坚韧的,应该能闯过这道关口……”国事糜烂至此,堵胤锡深感人才难得,对汪克凡的期望很高。
  君子以自强不息,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就要承受各种各样的压力,如果汪克凡不能通过这次考验,也就是个泯然众人的碌碌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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