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云润忙点了头。
  就这般,云润夫妇俩便在阿梨这里住下了。
  安顿好云润和谷峰,阿梨便回了自己同岁岁的屋子,看了眼摇床里睡得正香的岁岁,便回榻上歇下,刚躺下,便觉得后脑被什么膈到了一样。
  她下意识朝枕头下一摸,从里头摸出个盒子来。红木做成的盒子,外边刻着精致的梨花纹,一个小而精致的锁,没上锁,只扣在那里。
  阿梨愣了一下,旋即打开了盒子。
  里头铺着层绵软的红布,一支白玉簪卧在上面,梅花的样式,银簪柄作枝、白玉被雕刻成舒展开的花瓣,清丽雅致。
  簪子下,还压着个红封。
  那红封的样式,同李玄给岁岁做压岁钱的那个,几乎看不出什么差别,只岁岁的那个薄些,这个略厚一些。
  这是压岁钱么?李玄……是把她当成岁岁哄了?
  阿梨虽觉得哭笑不得,但过后又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似乎还是头一回收到。小时候倒是见过,薛母给薛蛟准备的,那里头放了个几个大大的铜钱,沉甸甸的,她那时候看了觉得十分羡慕。
  放下那红封,阿梨便又拿起了那玉簪,安安静静看了一会儿,想了片刻,还是重新放了回去,连簪子带盒子都收了起来。
  还是还给李玄吧。
  自己实在不该再收他的东西了。
  .
  日子照旧安安静静地过,没几日,书肆便又重新开张了。
  刘嫂兴冲冲回来,一进门,就见到了收拾铺子的云润和谷峰,尤其是人高马大、看上去便是练家子的谷峰,还吓了一跳,拽了阿梨到角落里,小声问她,“掌柜的,您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阿梨哭笑不得,摆手道,“没有的事,是我家里妹妹过来了。”
  刘嫂安了心,惧怕的眼神便变了,打量了眼谷峰,道,“那这小哥就是您妹夫了?您家妹夫好体格,这要放乡下,可是个壮劳力,一个顶三个的那种。”
  阿梨被刘嫂那羡慕的眼神逗得想笑,勉强憋住了,让刘嫂忙去了。
  年前雇的那个婆子也上门了,阿梨同她提前说好,白日里她帮着带岁岁,夜里自己带。这样一来,阿梨彻底腾出手来,开始忙活书肆的生意了。
  正月二十的时候,她同秦二哥介绍的那位夫子见了一面,说了自己的想法,那夫子倒是十分和气,答应下来,替阿梨去同书院院长说。
  阿梨一番谢过,留了礼,又登了一回秦家的门,想谢谢秦二哥。
  这回倒是见到了章月娘了,她见到阿梨,还不大好意思,脸色也不大自在,微微朝她点头。
  二人打了招呼,阿梨便道了来意。
  章月娘便要请她去见秦怀,又说秦怀犯了旧疾,这几日有些咳嗽。
  阿梨一听这话,自然忙回绝了,留了东西,说自己便不打扰了。
  从秦家出来,阿梨便没去别处耽搁,径直回了书肆,才一进门,谷峰便朝她跪了下来,急声道,“世子遇险,求薛主子去见世子一面。”
  阿梨整个人愣在那里,身上有些发冷,唇轻轻颤了下,脑子里划过那日李玄走时,回身握着她的手,说叫她等他的画面。
  阿梨下意识有些慌。
  但也只是一瞬,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我随你去。”
  第48章
  阿梨将孩子托付给云润和刘嫂, 便立即踩着矮凳,上了早已在书肆门口候着的马车。
  刚坐稳,马车便立即动了起来, 朝前驶去。
  上了马车, 阿梨整个人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掌心湿湿的, 下意识摸了摸,却发现是方才吓得出了冷汗。
  谷峰在外赶车, 大抵路还算平稳的, 马车并不算晃得厉害, 阿梨却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犹如水井里悬着的一只水桶,风一吹, 便晃来晃去,却总也掉不到井底。
  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也不知马车跑了多远, 阿梨刚想撩开帘子看一看,马车却猛地朝前一冲, 阿梨跟着一个踉跄, 手按住车厢, 勉强稳住身子。
  然后, 马车却骤然停了下来。
  阿梨一愣, 刚要问, 却见谷峰撩了帘子, 脸上露出为难神色,朝她道,“马车陷进泥里了, 劳烦主子下来等一等。”
  阿梨一听,赶忙答应下来,也没等谷峰取矮凳,直接半蹲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双脚稳稳落到地上。
  谷峰下意识要来扶,阿梨便赶忙催他,“不必管我,先想办法把马车弄出来吧。我能帮忙么?”
  阿梨一边说,一边朝马车看。
  前几日下了雪,这几日气温更低了些,偏又赶上了融雪,雪化作水后,渗进土了,原本坚硬的路面,被水这样一渗,变得十分泥泞。车轮驶过,便极为容易打滑,运气差一些,便会整个陷进去。
  他们的马车便是如此,整个车轮都陷在泥泞的泥地里,打滑得厉害。
  谷峰在一旁试了好几回,都没成功,倒是泥浆四溅,险些溅到阿梨身上。
  谷峰便朝她道,“主子站远些。”
  阿梨怕自己耽误谷峰做事,便应了一声,朝后走了几步,站在路边,远远看着谷峰带人推那马车。
  她的身后,便是一片林子,此时因是冬日,树叶都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许枯枝败叶,呼啸的风,呜咽地吹着。
  阿梨却顾不得冷,只盯着陷进泥里的马车看,下意识捏紧了拳头,心里有些着急。
  她今日走得匆忙,还未来得及穿上厚厚的斗篷,便下意识双手搓着取暖,放在唇边哈了口气。
  正这时,阿梨便听到身后的林子里,传来些许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下意识回头,害怕是林中野兽或是什么,却见到一匹高大的马,慢吞吞朝她走过来,没走几步,马上的人便闷头栽了下来,滚进枯黄的草丛里。
  然后,那人低低呻.吟了一声,声音莫名的熟悉。
  阿梨怔了一下,待听出那声音里的熟悉后,顾不得其他,撩起裙摆,边喊谷峰,边独自跑进林子里。
  跑到那人身边后,阿梨费劲将他整个人搬过身来,露出那张苍白狼狈,却不减半分贵气清冷的脸。
  阿梨的心下意识一抖,颤着声喊他,“李玄……”
  李玄毫无回应,双目紧紧合着,薄唇抿着,眉心微微蹙着,唇上毫无血色,清冷俊朗的脸上,沾染着血,浑身上下也都是血,不知是他的,还是旁人的。
  阿梨慌得手都在抖,连自己掉了泪都没察觉,她从未看过李玄这样孱弱的模样,整个人像是从血里捞出来一样,无论她怎样喊,他都毫无回应。
  她伸手去探李玄的鼻息,带着热意的虎嗅,缓缓喷在她的手指上,阿梨手抖得厉害,感受到李玄还有呼吸后,紧绷着的身子,才松了下来。
  她还以为李玄死了……
  好在,谷峰听到阿梨的喊声,很快便过来了。
  几人将李玄搬上了马车,阿梨立刻跟着坐上去,她的手还抖得厉害,边去掏袖子里的帕子,给李玄包扎,边扑簌簌地朝下掉眼泪。
  甚至自己都没察觉。
  李玄身上的伤口太多了,阿梨没学过医术,看不出哪处严重,哪处不严重,哪处伤及要害,哪处只是皮肉伤,她只看见那些鲜红的血,汩汩地涌出来,红得她心里慌得厉害。
  帕子不够用了,阿梨便去撕自己的衣裳,一边撕,一边慌得直掉眼泪,一遍遍喊着李玄的名字。
  “李玄……”
  “你别睡,你睁睁眼……”
  “你流了好多血,我害怕……”
  似乎是她的喊声奏效了,李玄居然真的动了一下,只是指尖轻轻动弹了一下。
  极细微的动作,阿梨却一眼看见了,扑过去,小心翼翼将他的脑袋,搬到自己的腿上,动作细致小心,仿佛生怕他再磕着碰着。
  阿梨眼泪止不住地掉,边小声喊李玄,“李玄,你睁眼看看我……”
  “世子……”
  “三爷……”
  喊到那声“三爷”的时候,昏迷着的李玄,像是听到了什么一样,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但他却没醒。
  而此时的李玄,其实并不像阿梨想的那样,毫无知觉昏迷着,他受了伤不假,却还不到意识全无的地步。
  他能听到,阿梨在哭,且哭得极为厉害。
  他从未见她哭得这样厉害过,仿佛被吓坏了一样,眼泪止都止不住,一滴滴落在他的脸上,明明是温热的,却又像是滚烫砸在他心头的泪,烫得他整颗心颤着,
  他心里生出了点悔意,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既然要演戏,便要演全套,半途而废只会叫人看出端倪。
  事关阿梨能否做他的正妻,他不能拿这件事开玩笑。
  .
  不知过了多久,但阿梨感觉,像是过了很久一样。马车停了下来。
  谷峰掀了帘子,将李玄背下马车,阿梨跟在两人身后,疾步追着进了府邸。
  她头也未抬,自然没有看见,这府邸上方的匾额上,龙飞凤舞写着“郑府”二字。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总算安顿了下来。
  大夫来替李玄诊脉。
  阿梨在一旁站着,面上不自觉露出点紧张,紧紧盯着大夫,似乎是被她的紧张感染到了,那大夫朝她看了眼,见她梳着妇人头,轻声劝道,“夫人莫怕,你家相公身子骨好,没什么大碍。”
  阿梨听了大夫的话,心安了一半,另一半却依旧悬着。她冷静下来,等大夫给李玄包扎后,才问他,几时换药、几时喂药、什么吃食同药相冲……
  她问得细心,大夫便也耐心回答,又作了些医嘱,便提起药箱要走。
  阿梨送他出门,又叫守在门外的谷峰送送大夫,很快便回了屋子。
  回到屋里,阿梨便有些不知所措,她迟疑了会儿,慢慢在床榻边沿坐了下来,一言不发看着榻上沉沉睡着的李玄。
  李玄模样生得极好,阿梨从前在府里的时候,便这样觉得。他不是那种温文儒雅的长相,是略微有些冷冽的,眉眼清冷、薄唇总是紧紧抿着,身上有一种疏离于人群之外的贵气。
  但他在自己和岁岁面前,仿佛又是另外一个模样。
  剥去了那层世子的伪装,他像一个好脾气的爹爹,纵容着岁岁,耐心哄她、陪她,唇边总是带着笑容,像是全天下脾气最好的爹爹。
  仿佛永远都不会生气一样。
  阿梨从前从来没想过,李玄还会有这样温情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