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荒草孤坟,往事立残阳1
  微风轻拂,荒草如丝。
  被火烧过的坟头上坐着一个灰色衣衫的女子,女子戴了一顶黑纱罩,一张脸笼罩在黑色面纱里,只露出一双淡淡的弯弯的眉毛和一双清亮如水的眼睛。
  只看那眉眼,让人不得不去想象她的容颜,如此一双温柔如水,清亮如明星般的眼,一定不会生长在一张平凡的脸上。即便不是绝色佳人,也一定不会是庸脂俗粉。
  她此刻静静坐在坟头上,静静盯着不远处的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一袭淡粉色的衣裙,打扮得像个小公主,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小帽子,在草丛间蹦蹦跳跳地采摘着小雏菊。
  坟头上的女子静静盯着小女孩的背影,眼里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她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灰褐色的土埙,隔着面纱轻轻放在唇边。
  充满苍凉气息的的乐声响起在天地间。
  埙音低沉呜咽,乐曲哀怨缠绵,这荒芜的山头,所有的事物似乎都在一时间笼罩上了一层深深的忧愁。就连天边的那轮残阳,似乎都变得黯淡了许多。
  女子静静吹着土埙,眼中无声地滚落下泪来,泪水一颗颗落下来,打落在土埙上,静静滚落,最后落进坟头的荒草丛里,渗进黄土里。
  湮灭无痕。
  往事,一幕幕浮现。
  那时,她还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为了执行一次任务,她刻意接近他。
  在落梅山,携一具瑶琴,带一车诗书,在雪地里支起一把大伞。
  等在他必经之路上。
  红梅胜血,玉颜胜雪。
  她有十足的自信能够让他爱上她。
  雪花纷纷扬扬,茶炉里的碧烟淡淡袅绕,大伞里,她一身狐裘,静静坐在瑶琴前,十指纤纤拨动。
  琴音,响起在天地间。
  她早就打听清楚金刀峡的少二庄主西念琴风流不羁、通好音律,一支玉箫不知挑动了多少闺中女儿的情思。
  若他经过,听见琴音,势必要和她吧。
  她在梅林中的大伞下,守株待兔。
  果然,过不了多久,远远便有萧音和她。
  你追我赶,你进我退。
  一曲毕,她心潮澎湃,十指颤抖,心也不禁微微颤抖着。
  她实在没想到,这位江湖传闻的金刀峡的风流倜傥的二公子,在音律方面的造诣竟是如此高超。
  听着他的箫音,她竟然开始发自本心地想要结交这位风流公子。
  她遣了身边的丫头前去邀请。
  他很爽快地来了。
  她在伞下烹茗煮茶,待他前来。
  四目相对。
  看见他的容颜,她惊为天人。
  她也看见他眼中的惊异和赞赏。
  那一刻,只那一刻,她的心便为他沦陷了。
  一生之中,从没有过的感觉。
  她是如此想要真心将自己交给他。
  不仅仅是因为任务和责任。
  她含笑递给他一杯梅子茶,他静静接过,静静盯着她。
  他看着茶水,见茶水里静静躺着一颗青梅,茶面静静飘着一瓣红梅。
  他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轻轻放下茶杯,手抚瑶琴,微笑道:“刚才是姑娘弹琴?”
  她含笑轻轻点了点头。
  他赞道:“好琴艺,可称得上绕梁三日。”
  她轻笑:“公子过奖了,公子的箫音才是让人闻之忘俗。不知可否有幸再闻一曲?”
  他轻笑起身:“当然可以。”
  他走出大伞,将玉箫轻轻放在唇边,含笑凝视着她,箫音缓缓流淌。
  她轻笑起身,脱去狐裘,一袭素色的衣衫,和着他的箫音,在雪地里的梅林中为他跳起一支纤细的舞。
  月光映着白雪,红梅衬着玉颜。
  一曲毕,一舞毕。
  他轻轻抬袖,为她拭去额头的汗水,静静握住了她的手。
  那一刻,她似乎已经知道,他们注定逃不过彼此了。
  过往那样美好,而如今……
  坟头上的女子静静垂下了手,埙音停了,她面纱上却已珠泪滚滚。
  往事不堪回首,正应了他们曾经一起写的那首曲子:
  掸去花瓣,拂去雪粉,长袖一身轻。
  陈年往事,伊人是否如昔?
  鸳鸯振翅欲翱,你我忧思涟涟,寒蝉凄凄切切。
  自古红颜如浮萍。
  夜半心远钟疏,闻者孤身独寝。
  哀鸣寒彻枕畔,愈发惹人神伤。
  泪涟涟,意潸潸。
  无常命运足可堪,相恋之人罪业深。
  且将无度悲哀,一腔忧焚齐抛却。
  舍去浮世,明月清风,寒梅作伴。
  与他呆在一起几个月,她已真心爱上了他。
  她不想再活在欺骗与谎言里,她无法背叛父兄,更无法舍弃他。
  她想与他一起离开江湖,离开彼此的身份,她只想与他一起过清平淡泊的日子,做一对人世间最平凡最普通的夫妻。
  那日她抚琴,他吹箫,事后,她填了这首曲子,拿给他看。
  他皱了皱眉:“这,未免太忧伤了吧。”
  她静静瞧着他,眼里满是温柔的情意:“不,西郎,这或许就是命运,我不想要这样的命运,不如我们远离江湖,去寻一方净土,生儿育女,伴山风明月,过平静淡泊的日子。”
  他瞧见她满脸的企盼,不忍心让她失望,静静将她搂进怀中,吻了问她的发丝,道:“好。”
  她在他怀中静静道:“听说锦屏山中有一面绝壁,叫做琉璃门。那儿人迹罕至,与世隔绝。如果我们可以在一起,我要在那儿建几间小屋,在屋前屋外种满红梅,冬天和你一起倚窗看雪中红梅……”
  他搂过她,静静看着她的眼睛,轻轻道:“好。”
  将一声承诺送进她的唇间。
  如今是初夏了,落梅山的红梅早已落光了吧。
  而琉璃门,在那儿种满红梅的那个约定,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
  她甚至,都没有勇气再回到曾经第一次见他的地方,她没有勇气再见他,可是,她心中是如此地放不下他,在外地辗转漂泊,事隔多年,她依然放不下他,于是带着女儿又回到了川蜀。
  她不敢见他,只想离他近一些,哪怕只是同在川蜀,她也就心里很满足了。
  或许,他早已忘了她这个人吧。
  他如今有一个那样貌美如花的妻子。
  那日,在街头,那个坐在马车里的贵妇人是他如今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