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零章 股灾的序幕
  坤兴二年五月十五。
  一辆豪华版四轮马车,快速行驶在三山街……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车里吟诵声传出。
  路边一个打着伞的行人,紧接着发出被泥水溅到的骂声。
  不过车里正在吟诵的崇祯朝湖广巡抚,如今闲居在京的耆老乡贤方孔炤并没听到这骂声,或许听到了也当没听到。轻摇折扇的他,舒舒服服地倚在铺着麻将块坐垫的座椅上,欣赏着梅雨季节的京城,雨雾中远处四民大会堂的尖顶依然可见。
  不过天空中的热气球少了许多。
  毕竟升空一次成本不菲,而且南京因为空气污染实际上升空并不是什么好滋味。
  如今那些喜欢带着女伴升空的闲人们,都对这座城市失去兴趣,毕竟在天上闻煤烟的感觉并不好受,哪怕是秦淮佳丽在怀,也阻挡不住那煤烟熏黑啊。所以他们更喜欢跑到宣城一带升空欣赏那里的风光,那里的空气就清新得多了。不久前还有一个年轻人,很胆大的乘坐热气球从宣城开始一直顺风飘到了衢州,并且在当地引发轰动,被衍圣公亲自邀请到自己府中,一时间在士林传为佳话……
  很显然已经没有人视其为奇技淫巧了。
  思想的变革悄然无声。
  “仁植公倒是兴致颇佳,是不是股票又涨了?”
  他对面的人笑着说。
  “股票天天涨,老朽都已经没兴趣过问了,不过喜事倒是有,犬子在湖广因政绩突出,已经升任湖广医防司佥事。”
  方孔炤捋着胡子颇为得意地说。
  “两年由七品升正五品,令郎前途无量啊!”
  那人惊叹道。
  方孔炤的儿子方以智是上一科的医科状元,之后紧接着被扔到湖广去跟着亲自督办的傅青主,一起在湖广建立医疗防疫体系,并且被任命为七品的经历。但之后可以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大名鼎鼎的四公子之一,在蹉跎这些年后,迅速在医防系统展露实力,短短两年就蹿到佥事。相比起来同为四公子,同科考了文科进士的冒辟疆,至今依然是八品官,另一个同样文科进士的陈贞慧,倒是因为广东的回归,被突击提拔为七品扔广东当县令去了。
  “医防司而已,毕竟前途有限!”
  方孔炤矜持地说。
  当然,他就是装一下而已,实际上他高兴得很,桐城方家这一代在官场原本已经式微,突然出了方以智这样一个火箭蹿升的,这未来可以说已经有保障了。
  这时候马车速度突然减慢。
  “这南都人满为患啊!”
  方孔炤看着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说道。
  “都是这股票闹得。”
  他对面那人笑着说。
  方孔炤干笑一下,他一个桐城的耆老乡贤,跑到南都来常住,其实也是为了炒股,甚至为了炒股几乎倾尽所有。尽管他儿子多次写信劝他冷静点,这种投机没那么简单,能赚到一个不错的数字就收手,但很显然方孔炤对此不以为然,毕竟每天看着手中财富急剧增加,想收手真难啊!不过这股市也对得起他,现在手中的几支股票最少的也涨了足足五倍,多得甚至十倍,目前他账面的财富已经高达两百万两。
  两百万两啊!
  方家虽然世代簪缨,但终究比不得那些盐商,无非就是土地还有当官捞点,所有家产此前也不过几十万两而已,短短一年他就让自己的财富增长十倍啊!
  这刺激谁受得了?
  不得不说这股票真是让人疯狂。
  为了炒股无数像他这样的外地耆老乡贤涌入南都,带着银子购买一支支股票,他们的到来接上了之前的青虫们再次让南都人满为患。而且更甚于青虫,毕竟他们通常都是带着一大堆仆人婢女,更兼出手大方跟青虫不是一个档次。这些大爷的消费能力同样又吸引更多商人涌入南都,就连外地的妓女都向这里涌来,奴隶贸易更是红火,不久前一个年轻漂亮的白奴都拍出了万两的天价。
  就连房租都涨了三倍。
  不得不说股票真是个好东西,仅仅一年时间就创造了无数奇迹,让无数人富可敌国,尽管只是纸面的,但纸面的富可敌国也是富可敌国……
  昂贵的印度马拉着马车,载着一位纸面身价两百万的巨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过,四周无数各色雨伞撑起,梅雨季节的雨雾中,倒也颇有几分诗情画意……
  一个穿油布斗篷的人低着头突然走到了马车旁。
  紧接着他的手从怀里抽出。
  方孔炤下意识地一转头,一个东西蓦然飞进视野,还没等他清醒过来就落在脸上,而那人却低着头以最快速度挤进了人群中。方孔炤疑惑的和他对面人互相看了看,然后低头捡起脚下的东西,这是一本薄薄的印刷粗劣的小册子,封面上一行字……
  《铁路骗局剖析》
  方孔炤立刻皱起眉头。
  “哗众取宠!”
  他鄙夷地说道。
  不过他还是打开了这个小册子。
  然后脸上突然多了几分阴郁。
  因为这个小册子里面的内容明显看得出是内行人写的,这些内容逐条分析了铁路修筑的各种困难,还有护国公那些铁路计划的种种不切实际之处。像那些大江大河的桥梁建设之困难,隧道开凿的工程量,火车最大能够行驶的坡度,沼泽水网地区施工的艰巨。尤其是还以最火的两京铁路为例,详细介绍其工程难度,首先长江黄河淮河三座桥就完全不可能修建起来。而按照计划这条铁路是走徐州向北经济南到天津转北都,沿途还得穿过泰山一带山区,在这些地方只能凿隧道,鲁西南遍布河流沼泽,天津一带同样到处都是水。
  有水就必须修桥。
  而目前大明最大的桁架桥跨度也只有五十步,也就是说再宽的河就必须得修桥墩,目前根本不具备在大河修水下桥墩的能力。
  可以说工程量大得根本就无法想象。
  以目前条件二十年都修不好。
  这还是干线铁路中最容易的,按照计划其他几条干线铁路难度全都远超这条,别的不说光陇海铁路的崤山段一条隧道,以目前条件就得凿至少十年。但那里需要修的不只是一座隧道,而是无数隧道,一条接一条的隧道,更别说渭河上游段不仅仅是一条接一条的隧道,还得一座接一座的铁路桥。
  这根本就是难以想象的艰巨工程。
  而耗资同样难以想象。
  至少目前这些铁路公司募集的资金完全不可能,至少再增加十倍才有可能,而且只是容易修的,如果是京广这样的,恐怕投资增加二十倍都不一定够,而计划时间再延长五倍都不一定能完成。
  至于护国公说的修到迪化……
  一百年后吧!
  那么护国公为什么还不遗余力的鼓吹这些铁路计划,并且疯狂地发行这些股票?
  真相只有一个。
  圈钱。
  朝廷又没钱了。
  杨庆一边在北方撒钱赈济北方的饥民,一边支撑对南洋的扩张,同时还在国内大规模修公路,还得养活近百万大军,建造一艘艘战舰,尤其是之前发行的国债已经进入还债期,这种情况下朝廷严重缺钱。他又不敢印太多纸币,这种情况下必须想办法圈钱,于是铁路计划就诞生,他用一条四十里的铁路,向外界虚构了一个十万里铁路计划,然后利用外界不知道这种铁路底细的情况,用股票大肆圈钱。
  而买股票的钱肯定都存入了帝国银行,帝国银行和户部本来就是互相勾结的,户部从帝国银行以贷款挪用这些白银外界不会知道。
  这是政府向银行借款。
  这个连向四民大会报告都不需要。
  四民大会的确有权监督户部,对户部财政支出进行审核,但那只是税收和国债收入,收多少税花多少税款不够发国债,但户部向银行贷款不关四民大会的事。杨庆就是这样骗了全国,把全国士绅的银子都骗进了他的银行,再转借给户部,反正国家是他两口子说了算,银行也罢户部也罢都是他们的。只要能维持银行运转,维持户部的财政,那么无论贷给户部多少钱,户部什么时候还上,这个都是不值一提的。
  杨庆就这样一下子获得巨额白银补了他的财政紧张。
  至于铁路……
  他又不是不修,他就是修一百年别人还能拿他怎样?这是股票,别人花钱买股票关他屁事,就算铁路公司垮了,那也只是投资赔了,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找他赔偿损失?
  他自己会说自己的损失还找不着人赔偿呢!
  而且不仅仅是如此,他还在幕后操纵这些股票,利用每一次涨跌从中获取巨额利润,负责行事的就是陈圆圆这个妖女,这个祸国殃民的祸水……
  好吧,圆圆终于得到她原本应该得到的头衔了。
  “这不是真得吧?”
  方孔炤对面那人心惊肉跳地说。
  “哗,哗众取宠!”
  方孔炤捂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