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就在你那儿
  希望有恨吗?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乔云想苦笑:“可能有人会说,作为小辈,怎么可以败坏长辈的名声,让家事成为别人的谈资,让家人站在风口浪尖上?说实话,谁愿意把伤疤掀开给别人看?如果我有安静的书桌,能无忧无虑地上学,我也不会站在这里。话说回来,假设我今天不上节目,我和我妈会被放过吗?房子会给我们吗?肯定不会的,是不是?我们娘俩什么都没有,没有多少积蓄,没有体面的工作,没有报社的朋友,也没有办法享受房改福利,我们有的,只是占理而已。”
  乔云想深吸一口气:“其实恨与不恨,答案就在你那里,我所有的想法,都源自于你的做法啊!”
  所有人都望着电视发愣,是的啊,孩子说的没错。你想让他爱你,你得先去爱他,你对他不好,有什么脸要求他有孺慕之情?
  节目引发的思考延续了很久,而此时,结束的音乐已经响起,画面切换到拿着麦的杜晓敏,“孩子说得真好,希望这件事会有一个好的结果。平安小区房子究竟归谁?男方会不会补上这九年的抚养费?我们会跟踪报道。观众朋友们,咱们下期再见!”
  莫愁拿起遥控器,“啪”地关了电视,“方副台长,我决定去写首歌,歌名就叫《有妈才有家》。等宣传的时候,请您帮忙安排一下。”
  方毅笑着揶揄,“看个节目还看出灵感来了?”
  莫愁站起身,“恨不得现在就上台唱呢!方寸,这个小姑娘真是不错,她是一高中的吗?”
  方寸点点头:“是我们隔壁班的。”
  “她学习怎么样?要是以后不往外面考,可以去我们团,工作肯定能干得挺好。不过我看,她敢求助电视台打舆论战,成年人都未必能想到,主意太正,不是池中物。”
  方毅笑道:“呦,还让你看上了。”
  莫愁白他一眼,摆摆手回书房:“就一点不好,这小姑娘有点厉害。”
  方毅呵呵笑着,“还说人家呢,你不厉害?你闺女不厉害?”他瞥了眼还在发呆的方寸:“你快去看书吧,我给你胡叔打个电话,告诉他这期节目做得不错。”
  方寸抬起头,“爸,我想要这一期的带子,过两天要交一篇端午节作文。”
  “行,我跟你胡叔说一声。”
  一个小时后,胡导演从电视台回到家属院,敲响方副台长家的门:“方寸,你不是要带子吗?叔怕你着急,赶紧剪了送来。后面那些都掐掉了,专门留端午节那段,还有莫团的一整首《我编斗笠送红军》,都在里面呢。”
  方寸皱了皱眉,“后面剪掉了?那乔云想呢?”
  “那是房改纠纷,你写端午节要那个没有用!”
  方寸快要吐血,第一次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怀疑,咬着牙道:“胡叔,麻烦你把房改事件也帮我剪一份,我也要参考。”
  “也要啊?明天来得及不?”
  “来得及。”
  “那行,叔明天给你整!”
  方家人各干各的事儿去,乔家这边,却在批评与自我批评。
  乔巧珍拉着女儿好一阵叹息:“我是真傻,平时都是瞎厉害,关键时候啥也不是。当年这抚养费没追着要,你姥姥没少数落我,你舅答应的学费也就敢不给咱们,真是一步退,步步退。云想,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妈现在痛定思痛,以后力气都用在刀刃上。”
  乔云想也说:“我以前也不懂事儿……”
  “够懂事儿的了,谁家有你这样的孩子不得偷着乐?”乔巧珍拍拍女儿,“不浪费时间了啊,我做头花,你赶紧学习去。”
  正说着,门被敲响,楼上郭老师家阳阳在外面喊:“乔姨,我妈让我给你送点儿粽子!”
  娘俩相视而笑,春丰市的人哪,就是这么朴实和善良。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端午节之夜注定不会平静。
  程矩躲在自己房间里,门欠开一条缝,偷偷听爸妈吵架。
  “你出的这叫什么主意?还不如不吱声呢!等厂里跟她要钱,她不就知难而退了?这下可好,连我们厂长都知道了,我这脸往哪放?”
  “谁知道她们能找电视台?这都多少年了,居然还提抚养费!你说你有什么用,房子给别人住了十来年,还给自己生了个仇人!”
  正吵着,家里电话响了,是厂工会领导打来的:“程峰啊,刚才侯厂长给我打了电话,咱们有错就得承认,对吧?这事不能拖拖拉拉,厂长说明天亲自去平安小区,我也跟着,再把电视台的人也请来。你痛痛快快把钱交上,把手续办好,再给人家母女道个歉,这事就翻篇了。”
  程峰一听这哪行,正要说些什么,对方语气严肃:“一天都不能耽误!咱们实打实地说,你抚养费确实没给吧?全市都盯着呢,你觉得躲得过去吗?你闺女都说了,她恨不恨你全在你一念间,你还非要结这个仇怎么着?这件事处理不好影响的不仅是个人,连厂子的声誉都跟着遭殃。你还不知道吧?轻工业局局长都拍桌子了,说要加强工人队伍精神建设,搞不好侯厂长都得吃挂落!”
  “早点儿解决,损失就控制到最小,对不?再拖上个几天,咱们厂在春丰市还能抬得起头?不主动去找电视台,由着人家追踪报道,那得多被动!你想想人家怎么没去采访你,还不是站在你前妻那边,不给你发言权?!”
  “就这么定了,明天把钱准备好。咱们主动上门,就可以要求电视台不照你的正脸。你要是不去,厂里刚毕业的几个大学生可都盯着技术员的位置呢。”
  程峰放下话筒,颓然坐在沙发上。林洁在一旁听完整个对话,大声喊:“我才不给她们拿钱!那就应该是我的房子!凭什么呀,连你妈都向着她们,对我这个生了大孙子的正经媳妇连个好脸色都不给,我为什么要嫁给你遭这份儿罪!”
  程峰靠着沙发,疲惫地闭上眼睛:“不都是你自己愿意的吗?”
  “咣当”,一个水杯砸在他面前,溅起一地的玻璃渣子。
  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某报社主编拿着几张稿纸,一把拍在实习记者脸上:“你说说你写的这是啥!能发吗?明天不用来了,报社不适合你!正经文章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就歪门邪道有能耐!原来去小饭店拍照片的就是你啊,还《袭击幼儿丧尽天良》,你可拉倒吧!”
  整个春丰市都盯着房改事件,就在第二天,春丰新闻播报了事情后续:万洁卫生用品厂的领导亲自去乔家慰问,并主持大局,办好了相关手续。乔巧珍的前夫交了六千块钱房改费用,又额外拿出一千块钱作为补偿。
  春丰人民撇撇嘴:我们都算清楚了,抚养费是六千七百多,其实他也就多拿了不到三百块钱,都不够给人家精神损失费的。
  新闻组特地给了程峰出镜机会,不过在他强烈要求下给打了马赛克。程峰说:“在厂领导的帮助下,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真心实意地向大家道歉。以后我会尽到自己的责任,好好工作,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力量。”
  春丰人民继续撇嘴:领导不帮助,你就认识不到错误了?你跟我们道什么歉,你对不住的是母女俩好吧!
  镜头给到乔巧珍,飒爽妇女半个眼神都不给前夫,话也说得特别干脆:“感谢全市人民,感谢电视台,你们就是正义的力量。以后我肯定好好养孩子,不让她受委屈,让她成为有用的人!”
  新闻组的记者问:“您和前夫之间……”
  “以后路归路,桥归桥,八竿子都打不着!”
  乔家母女不愁房子了,简直太好了!好多老百姓对着电视机哗哗鼓掌。这时候,新闻切换到下面一条:
  昨天夜里,卫生用品厂家属楼的玻璃被砸了,派出所一大早接到报案。我们了解到,这家的户主是卫生用品厂的职工——乔兴旺。
  乔兴旺对着镜头直抹眼泪:“我在卫生用品厂不假,姓乔不假,可是我不是那个小姑娘他爸呀!人家是父母离婚后跟妈姓,跟我有啥关系啊?你们小学毕没毕业咋滴?做卷子不知道审题啊?凭啥砸我家玻璃啊?我可太冤了!”
  “不过既然都姓乔,八百年前就是一家。我媳妇给她家买了老太太肘子送去,表达一下心意。大家记住我长啥样,以后别为难我了,我是好人!”
  市民们笑得不行,居然还有人被误伤。这乔兴旺流着眼泪还能一脸兴奋,怕不是个戏精。
  记者憋着笑对镜头说:“虽然心情可以理解,但是砸玻璃的行为不可取。而且乔云想是跟妈姓,她爸不姓乔,大家就别去砸卫生用品厂工人乔兴旺家玻璃了。”
  尘埃落定,乔巧珍拿到了房子的所有权。回想这一天,过得真是相当忙乱。她去办了手续,迎接各路慰问,甚至有的街坊敲了门就把东西放在门口,都不知道是谁送的。
  服装厂骑倒骑驴的大叔准时把布片送来了,乔巧珍今天也没空去跑外勤,只来得及把布料分了类。
  而乔云想呢,学习之余把妈妈买来的细帆布裁好,踩着缝纫机,又开始做新鲜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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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兴旺:作为纯路人,我比侯厂长、胡导演、小芳裁缝、饭店老刘都强,因为我拥有完整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