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正午十二点,凌城中医院。
  医生已经下班了,专家诊室外还排着几长串队。
  走廊尽头,助理医师休息室,萧姝一动不动坐在电脑前。
  word文档打开一份[中医师升职考试报名表],只填了基本信息部分,大片大片空白。
  萧姝握住鼠标,勾选婚姻状况:未婚、已婚、离异、丧偶。
  她刚把鼠标放在‘已婚’选项上,孟媛媛突然撞开门,大声喊萧姝名字。
  萧姝手一滑,勾了‘丧偶’。
  “……”
  她连忙取消选择,心里虔诚的默念三遍对不起江行知。
  “萧姝,该干饭了,你磨蹭什么呢?”孟媛媛脱了白大褂,绕到萧姝身后,惊喜的哇哇叫,“萧姝!你终于决定报名啦?”
  萧姝回答,“还没想好,主任让我先填个表。”
  孟媛媛拉开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填完表就交呗!不考试怎么升职,不升职怎么加薪?”
  萧姝当然懂这道理,只是耳边又回想起前两天爸妈说的话。
  ‘当中医有什么前途?累死累活,才能赚几个钱?’
  孟媛媛还在怂恿她,“你跟周师兄同时入职的吧?人家已经是主治医师了,你还是助理医师。”
  妈妈说,‘医生升职多难啊,你顶天当个主任医师,升迁的路一眼就能望到头。’
  孟媛媛:“还有这个月刚转正的实习生,她都敢报名,你还犹豫什么呢?这不是最要紧的事吗?”
  爸爸总结道,‘姝姝啊,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快点生个儿子,紧紧套牢江行知。’
  ‘你又不是男孩子,拼事业干啥?’
  萧姝垂下眼睫,动动手指关掉文档,没有保存。
  “哎,你…”
  萧姝浅笑着拉起孟媛媛的手,“走吧,不是要吃饭吗?”
  **
  医院食堂,几位刚转正的新医生坐在一起聊天。
  萧姝拉着孟媛媛走进去,打饭阿姨递过来两个食盒,说是萧姝家里送过来的。
  “谢谢。”萧姝向阿姨道谢,朝孟媛媛晃了晃食盒,“一起吃?”
  孟媛媛眼睛立刻亮了,“哇,跟着你果然有好吃的!”
  她俩坐在新医师后面那桌,听到郑子仙的高谈阔论。
  “我在家天天吃鲍鱼、海参、炖牛羊肉,太油腻了。昨天吃了好多大闸蟹,也就那样,还是食堂的饭清淡。”
  萧姝打开木质食盒,感觉有点尴尬。
  里面是剥好的帝王蟹肉,和用大闸蟹蟹膏和蟹黄熬制的秃黄油,还有一份海鲜拼盘。
  那边,小女生羡慕的问郑子仙,“你家里肯定很有钱吧?”
  郑子仙凡尔赛式炫富,“还好吧,市区两套房而已。”
  “市区房价多贵啊?十几万一平呢。我如果有那么多钱,就不来医院上班了。”
  郑子仙高傲地说,“那简单,你嫁个有钱人。”
  “我做梦都想啊,唉…如果我老公有钱,我每天使劲买买买,肯定很快乐!”
  萧姝用蟹肉和秃黄油拌了面,跟孟媛媛一起分吃海鲜拼盘。
  听后面小女生畅聊嫁入豪门的白日梦,她筷子顿了顿。
  “怎么啦?”孟媛媛问。
  “你觉得,嫁入豪门真的有那么快乐吗?”
  “我哪知道?嫁入豪门离咱们太远了。”孟媛媛一心一意干饭,抽空说道,“人家有钱人都找名媛,超模,艺术家。我压根接触不到那个圈子,怎么可能嫁过去?”
  对啊,怎么可能嫁过去?
  ——但萧姝偏偏嫁过去了。
  五点整,萧姝准时打卡下班。
  郑子仙也来打卡,古怪的多瞧她两眼。
  萧姝刚走出去,听到她小声向值班护士打听:
  “萧医生是不是从来不加班?天呐,怪不得入职好几年,还是助理哦…”
  初秋傍晚,风冷。萧姝裹着外套,拎着袋子,大步走出中医院。
  路边停了一辆黑色商务车,见她出来,司机连忙拉开车门,恭恭敬敬请示道,“太太,直接回家吗?”
  “嗯,麻烦你了。”
  商务车一路驶向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段,繁华喧闹。
  有人就喜欢闹中取静,在中心地段开发了一片别墅区。全是小独栋,带花园。面积不大,报价几个亿起步。
  萧姝就住在‘几个亿’里面。
  司机把车驶入地下车库,旁边一排排宾利、兰博、迈巴赫,就属接送她这辆不值钱,才一百来万。
  车库里有电梯,直接上二楼。萧姝在电梯口脱掉外套,叠好放进洗衣房的脏衣篓,然后把装食盒的袋子递给厨房阿姨。
  “秃黄油很好吃,明天做普通一点的饭菜就好,谢谢。”
  “啊?好的好的。”厨房阿姨满口答应,其实挺为难。
  江家厨房里,几千块钱的鱼子酱,几万块钱的伊比利亚火腿,和有钱也难买的野生大黄鱼。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难把名贵食材做廉价。她如何用这些食材,做一餐‘普通’的午饭?
  刚从外面回到家,萧姝照例先洗了个澡。
  洗完澡,她的美容团队会帮她做例行保养护肤,还有化妆。
  萧姝二十岁嫁给江行知,那时候还没毕业,一门心思跟着师父学医术医理,压根没把精力放在打扮自己上面。
  结婚以后,要跟着江行知出席社交场合,总不能素颜出席,丢了江总的面子。
  可别说化妆,萧姝连正确护肤步骤都不知道。
  她怕江行知生气,找了几个美妆视频跟着学,差点用睫毛刷把自己眼睛戳瞎。
  江行知发现以后,盯着她红通通的兔子眼看了半分钟,第二天就给萧姝雇了个专业美容团队。
  职业美容师给萧姝敷上面膜,让她静静躺在床上,解开头发开始做头皮按摩。
  按摩手法很专业,萧姝感觉整个人瞬间放松,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醒,妆已经化完了,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盖着被子。
  今天不需要应酬,化妆师给她弄了个日常淡妆。
  萧姝五官很漂亮,皮肤也白皙娇嫩。随便勾勾眉涂涂口红,站出去就能倾国倾城艳压群芳。
  “这个点了…”萧姝看看时间,晚上九点半,外面天已经黑透。
  估摸江行知该回来了,连忙换上美容师搭配好的衣服。
  薄针织衫搭配长裙,很温柔的初秋居家打扮。
  萧姝走出房间,还没问话,阿姨就抢答,“江先生打过电话,今晚有应酬,十点左右到家。”
  “好的,谢谢。”
  萧姝简单准备一番,九点五十分,下楼接人。
  **
  市中心的交通总是异常拥堵,唯有别墅区这几条路车迹罕至。
  司机稳稳当当开着车。副驾驶的秘书小姐刚上任,浑身僵硬,双手放在膝盖上揪着衣角,时不时透过倒车镜,偷瞄后座的男人。
  江行知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轮廓深邃,鼻梁高挺,眉目精雕细琢般精致。
  曜黑的眼眸映着窗外风月灯火,却没有沾染一丁点世间温暖。
  今晚应酬,席间几位老板都玩得开。酒过三巡,各自抱着陪酒美人,衣衫尽散。
  江行知端坐其中,冷眼旁观,显得格格不入。
  从始至终,他连外套都穿得齐整,扣子没解一颗。
  有陪酒小姐得到授意,大着胆子过来贴他。江行知连正眼都没给,直接让秘书给点钱把人打发走。
  东家老板喝高了,大着舌头问江行知为什么不玩,莫非不给面子。
  江行知神色冷淡,曲起手指,敲了敲酒桌。
  无名指上,一枚铂金婚戒款式低调,存在感爆表。
  “江总。”秘书鼓起勇气,大着胆子问,“今天回来这么晚,需要向您太太解释吗?”
  江行知说,“不必。”
  “哦哦,好的。”秘书揪紧衣角,咽咽口水,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事。
  旁边司机连忙给她使个眼色。
  秘书无辜,“什么啊?”
  司机气得差点翻白眼。停在路边,伸长胳膊从置物箱里拿出一瓶黑瓶香水。
  臻华乌木,檀木调的香水,奢侈品牌经典男香。味道虽淡,不过覆盖性强,能遮住烟味和酒气,还有其它乱七八糟的味道。
  江行知不喜欢把别的味道带回家。每次到家前,助理都会准备不同的香水。这位女秘书刚到江行知身边工作,不清楚江总日常习惯。
  司机打开瓶盖,不敢直接对着江行知喷,在空气里胡乱洒了小半瓶。臻华乌木的香气似乎带着禅意,青灯古佛,空灵高远。
  明明味道清雅脱俗,但售价却充满铜臭,一闻就知道巨贵。
  “开快点。”江行知撩起眼皮,声音挺淡。
  司机吓得打哆嗦,“好,马上。”
  江先生刚刚打电话回家,说十点到。
  他时间观念很很严谨,尤其在江太太面前,晚一秒钟都不行。
  十点整,司机生死时速,正好停在江家屋外。
  秘书隔着车窗,一眼看到等在路旁的江太太。
  和传闻中那个‘心机婊’‘白莲花’‘不知道用什么龌龊手段上位’的恶毒女人不同,江太太竟然出乎预料的温柔。
  她气质娴静,目光悠然,看着就很好相处的样子。虽然确实不算第一眼惊艳的大美人,但五官相当耐看,漂亮秀丽。
  司机先下车,跟江太太说了几句话。
  江太太点点头,轻轻挽起从后座下来的江行知。
  萧姝扶着他,嗓音柔和,“喝了很多吗?”
  江行知淡淡回答,“不多。”
  萧姝凑近,闻闻他身上的味道。酒气确实不浓,更多的是不知道从哪沾来的香水味道。
  她回头,看到坐在副驾位的女人。
  妆容精致,长得很漂亮,气质也挺好。
  又换新人了。
  萧姝收敛视线,内心毫无波澜。
  结婚三年,丈夫每次应酬都如此,她已经习惯了。
  江行知平常接触那么多大美人,美艳娇媚,留下的香味都这么好闻。
  不像自己,天天呆在中药里,身上萦绕着一股挥之不散的苦味。
  ——难怪他不喜欢。
  **
  “今天的醒酒汤,额外加了两味中药,安神助眠。”萧姝为他盛一碗解酒汤,深褐色,药香浓郁。
  江行知接过来,面无表情,一饮而尽。
  清苦的中药味经久不散,麻痹味蕾。萧姝煮的醒酒汤总是很有效果,喝完瞬间就清醒了。
  萧姝把空碗拿过来,又给他盛,“再来一碗吧。药量必须足,否则很难见效。”
  听到这话,江行知面色如常,按住桌角的手却暗中用力,指节微微发白。
  “……好。”
  真苦。
  直到回主卧,江行知嘴里依旧充满苦味。
  萧姝调好水温,让他洗澡。然后替江行知把脏衣服收起,又从衣橱拿出睡衣,摆在浴室外的置物架,完美履行做妻子的责任。
  江行知洗澡很快,如墨的黑发滴着水,湿漉漉走出浴室,腰间只围了一条浴巾。
  他皮肤白,侧腰没有半点赘肉,身材却不单薄。八块腹肌线条完美,仿佛从百万修图的明星海报上剪下来的。
  “你坐过来,我帮你吹头发。”萧姝进浴室拿吹风机。
  刚使用过的浴室,还残留着江行知的味道,属于男性的荷尔蒙浓郁蛊惑,诱人至极。
  萧姝很快找到吹风机,关起浴室门,来到江行知身边。
  其实她不太会伺候人,吹头发技术很糟糕,至少跟会头皮按摩的专业护理师天差地别,没法比。
  以前,江行知从来不让别人碰他。某次醉得太狠,萧姝怕他湿着头发睡觉感冒,帮忙吹了一次。从那以后,便成了例行惯事。
  “好了。”萧姝关掉吹风机,软声嘱咐,“早睡。”
  江行知‘嗯’了声,却没有上床,直直看着她,眼底一片被揉碎的星辰。
  萧姝把吹风机放回浴室。再出来,径自往外走,拉开卧室门,又对他说,“晚安。”
  “……”
  江行知眼底的星辰,渐渐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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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总:婚戒不离手,十点前回家,遵守男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