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她两人本就投缘,不知不觉聊着天就走到樱花林间。
  粉白嫩蕊的春樱果然开得十分繁茂,有风吹拂过来,便见樱花娇瓣儿漫天散落,胜雪又非雪。淡淡的樱花香气涌动在空气之间,带着春日的气息,吹得人心旷神怡。谢小盈第一回 见这样的风景,她极小声地“哇”了一下,突然明白为何武汉大学年年春天都是人满为患。
  杨淑妃见状笑了,“就知道你还是那个没见识的小丫头,累不累?咱们往林子里走几步,上面有个春来榭,咱们坐下吃口茶再回去。”
  谢小盈一口答应下来,杨淑妃谨慎,每回带她出来,吃喝饮食,都要从清云馆提前备好带着,以防有什么不妥。
  两人顺着□□往里走,这片樱花林外密内疏,起先树木掩映着,谢小盈压根没看到其中的水榭,待走了一会,她才远远看到水榭廊亭,也似乎嗅到一些清溪环流的湿气。
  然而,杨淑妃与谢小盈都没想到,她二人竟在此地遇上了一个大熟人——常路。
  常路领着几个内宦候在□□一侧,见了她们一行人,同样是面露惊愕。
  “拜见淑妃夫人,拜见珍婕妤。”常路忙领着人行礼,表情透着些尴尬。
  谢小盈见这架势,与淑妃对视一眼,都猜到了些什么。这个场合,先开口的人自然只能是淑妃,她微微一笑,对常路道:“少监不必多礼,可是本宫与婕妤扰了陛下的清净?”
  常路倒是不惧淑妃,只抬眼悄悄扫了下谢小盈的表情,模棱两可地回答:“陛下在上头饮茶,夫人与婕妤若想面圣,须得稍待奴上去通禀。”
  “不必麻烦。”淑妃立刻说,“本宫只是与婕妤兴起而至,不敢叨扰陛下,这就离开了。陛下向来忙碌,千万别因着点小事烦着陛下了。”
  说完这句,杨淑妃便拉起谢小盈,两人转身要走。
  谢小盈也不知怎么想的,走出没几步忽然回了下头,她这一回头,正看到宗朔与另一个女子并肩从那水榭里走了出来。谢小盈实在好奇心重,眯眼想看看皇帝的新宠成了谁。
  可惜,谢小盈还没分辨出那女孩是谁,她自己倒先被皇帝一眼瞧见了。
  几乎是立刻,宗朔开口直接喊道:“谢小盈!你给朕站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忽然喊谢小盈的大名,这放在宫里近乎是有些夺人脸面的事了。
  杨淑妃咬了咬牙,低声恨恨抱怨:“……陛下好不知礼!难怪他就喜欢那些粗鄙的女子。”
  谢小盈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尴尬,她扯了扯淑妃袖口,两人被迫转过身。
  宗朔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谢小盈身边,赶在她行礼前把人扶住:“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周遭侍候的人不少,谢小盈守着礼数回答:“启禀陛下,妾看天气好,是以请淑妃夫人相伴,出来散了散。不曾想扰了陛下清净,请陛下降罪。”
  “没有。”宗朔迅速否认,“没什么清净,你来得正好。”
  他说完这句,适才陪着皇帝的女孩方缓慢地走到众人身侧。那女孩朝着谢小盈与杨淑妃施礼,“妾王氏拜见淑妃夫人,拜见珍婕妤。”
  谢小盈看清脸就想了起来,这位是住在绮兰宫的王御女,乃是去年选进宫里最漂亮的一个女孩了。
  难怪成了皇帝的新宠,她很是可以理解。
  谢小盈冲那女孩微微一笑,淑妃却是态度淡然:“不必多礼。”
  只不过宗朔态度比杨淑妃还要冷漠几分,他冲那王氏道:“你还不退下?”
  谢小盈茫然地看着这位新宠妃就要无声离去,有些奇怪地说:“陛下不是与王妹妹来赏园子吗?妾与淑妃这就回去,陛下别叫妹妹走了。”
  王御女听到这句话,转瞬便站住了脚,俨然是心怀某种期盼。
  而宗朔抿了抿唇,半晌才开口:“怎么?珍婕妤是想抗旨?”
  ?
  她抗哪门子的旨?
  谢小盈莫名其妙地看了皇帝一眼,决定老老实实闭上嘴,别在这时候惹祸。
  王御女有些失望地垂下头,终究还是乖觉地离开了。
  赶走了王御女,宗朔又扭头发作杨淑妃:“珍婕妤都知道是扰了朕的清净,淑妃,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杨淑妃对皇帝阴阳怪气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低哼一声,就道告退离开。
  谢小盈正想跟着杨淑妃一起走,宗朔却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你留下。”
  杨淑妃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谢小盈猜不准皇帝在闹什么,只好默默地跟着看起来情绪极差的宗朔重新朝水榭步去。
  谢小盈一进水榭,就发现此地是经过细腻布置的,茶桌上摆着各色茶点,座席上则铺了绣花的软垫。茶桌上的香炉袅袅生烟,带着几分清淡的香气。水榭里还摆了个极宽阔的罗汉床,上面有一个明显被使用过,看起来乱摊着的软毯,床面也显得有些凌乱。
  ……皇帝不会是和王御女在这里刚搞完吧???
  谢小盈触目即怔,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待,十分排斥地皱起眉头。
  宗朔正要说话,抬头就看见谢小盈这幅表情。他只觉心跳都空了几拍,不假思索道:“盈盈,你别恼啊!”
  谢小盈可没工夫去听皇帝想说什么,只想飞快地找借口躲开这个地方。
  她倒不是介意皇帝和别的女人发生什么,这是必须要接受和习惯的事,谢小盈压根不会多想。
  可既然两人刚在此地温存过,皇帝非要留下她是什么意思?她可还怀着身孕呢!
  谢小盈有些慌乱地说:“请陛下恕罪,妾……妾身体不适,走得远了,想回清云馆休息。”
  宗朔一眼就能看出谢小盈在撒谎,他仍拉着谢小盈的手腕,强势道:“盈盈,你看朕一眼!”
  谢小盈飞快地瞄了宗朔一眼,接着又避开视线。
  妈啊,她好怕突然从皇帝脖子上耳朵上发现什么不该她看见的东西。
  救命!!
  谢小盈满脑子胡思乱想,却不知宗朔被她这幅神情吓出一身汗。宗朔倒不怕谢小盈像上回淑妃那般,当场把脾气发出来。可就是她这样隐忍着想躲开,才让宗朔又紧张又心疼。谢小盈正怀着孩子,哪经得住心情这样波动?!
  宗朔心里一时恨极了皇后这番乱安排,他也顾不得面子,脱口说:“盈盈,那王氏是皇后传来的,朕与她不过说了半刻钟的话,刚刚就要她走了,你可别瞎想!”
  第79章 自证清白(二更)  女孩看样子不像在撒……
  宗朔感觉自己真是冤死了!
  今日是贵太妃田氏的五十寿辰, 田贵太妃的儿子封了长阳王,如今就藩在陇右。因藩王无召不得进京,长阳王与王妃从藩邸便献了寿礼入宫。长阳王年纪小, 宗朔登基前就与他关系不错。昨日宗朔就与皇后说好, 今朝议散了就一起亲自给贵太妃送来,替弟弟表个孝心。
  为着给贵太妃贺寿, 皇后还传了内教坊歌舞以庆,午晌在寿昌宫摆了宴,几位太妃都来贺寿凑热闹。宗朔自觉同一群寡居庶母共处不大自在,象征性地吃了几筷子饭, 代魏王敬了酒,随后他便寻了公事当借口,起身道辞。
  皇后出来说要送他,无端地说提了一句:“宫西的早樱开得好, 陛下若得闲, 可否顺路帮臣妾裁几支?”
  这等小情小爱的把戏,皇后以往从来不做, 突然提起来,难免让宗朔觉得莫名其妙。
  但两人毕竟是多年的结发夫妻, 宗朔顺着应承下来,从寿昌宫离开没几步便是西苑的樱林,确实开得不错。他记得樱林下有个水榭, 引了垂绦湖水, 通来一条小溪,景致正雅。他忽地想起自己少年时还曾在水榭里为这番春景作过诗。如今想来,虽觉得彼时幼稚些,但还是禁不住抬步走过去, 有种故地重游的奇妙心境。
  但宗朔人走近了才发现,春来榭里头躺着个美人儿,堪堪睡醒。
  两人照面一打,女子起身行礼,口称妾王氏,宗朔便回过神,猜到了这是皇后特地的安排。
  顾言薇向来了解宗朔,知道若单是往金福宫送人,未必能得皇帝多少青眼。非要先在鱼水之欢前有点旁的什么接触,才能令宗朔真正产生另待的心思。
  她虽出身武家,但初嫁时为了能与身为太子的宗朔多些话题,顾言薇也是刻意读过一些诗文的。
  顾言薇费尽周折,成功让宗朔踏进这春来榭里,赏到此番美人景致——纷樱飘落,女子一身浅黄宫装上如雪沾琼缀。美人儿揽衣推枕起,午憩迟醒,姿态慵媚。
  但凡王氏懂得撩拨一些,不愁皇帝记不住她。
  可惜皇后千算万算,却唯独没想到,宗朔早已知晓这王氏底细。
  成元六年的采选由内侍省经办,内侍省从上到下都是皇帝自己人,皇后留中的五名女子究竟是怎么被选进宫的,哪一个能瞒得过宗朔呢?
  魏国公府选了女孩送进宫帮皇后固宠,宗朔虽没什么意见,但心底还是有些不大爽快。他自以为已经给了皇后足够的尊荣和底气,皇后但凡知恩,就不该再纵着母家往宫里送人。若说圣恩,宫里如今哪还有嫔御能与中宫相提并论。魏国公府再送人进来,难道是犹嫌不足?这个王氏进宫至今,宗朔刻意不曾传召过她。
  宗朔看着王氏小意温柔地来献媚,只觉百般刻意。
  他好不耐烦地坐着随口应承了几句,勉为其难给了些体面,便准备离开。
  哪想到好巧不巧,刚从春来榭步出,就看到谢小盈一闪而过的身影!
  宗朔原本对皇后这番安排只有六七成的不满,见着谢小盈扭头就走,宗朔的不满则溢到了十二成。要不是他知道皇后这会多半还陪在太妃宫里,他恨不得把皇后也传过来,帮着给谢小盈好好解释两句!
  谢小盈眼下十分逃避自己的视线,宗朔怄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拉着人不放手,很是说了几句软和话,殊不知谢小盈脸色变得更加古怪——她才不关心这王御女和皇帝怎么回事呢!她现在只想眼不见为净!
  “陛下,妾是当真有些不舒服了。”谢小盈一手被皇帝拽着,另一手摸了摸肚子,这熏香气味虽清雅好闻,可闻久了不知为何有些刺鼻发冲。
  她估摸着自己兴许是晕香了,从前在现代的时候,谢小盈闻着不太喜欢的香水,偶然也有这种症状。先是头胀眼花,严重了还会犯呕。
  要搁往常谢小盈也不会这么挑剔,只她如今怀着身孕,实在不敢久留。
  宗朔看出谢小盈神情不对,当下不敢再留人,忙喊人传肩舆,跟着谢小盈一起回了清云馆。
  路上他就打发常路去尚药局传高恕民,两人前脚抵达清云馆,不过净手的功夫,高恕民也提着药箱,随在引路的内宦身后,匆匆抵达。
  “臣高恕民拜见陛下,拜见珍婕妤。”
  “起。”宗朔挽了袖子,想亲自扶谢小盈坐下。可他身上也染了点春来榭的气味,谢小盈嫌弃得很,侧身避开皇帝,只对高恕民说:“我没什么事,只是适才闻着一种不大喜欢的香,稍稍有点难受。刚刚有点头晕,眼下好些了。”
  高恕民奉旨保胎,不敢轻视谢小盈的这点“稍稍”,好一番望闻问切,高恕民才松一口气,叩首道:“启禀陛下、婕妤,婕妤脉象平和,并无异状,婕妤与皇嗣身体均安。如陛下不放心,可将用香拿来与臣一验,臣便能辨明其中是否有妨碍。”
  宗朔反应过来,应是王氏为了营造气氛,故意在那春来榭里熏了不知什么怪东西。
  他厌弃道:“不必查香了,之后朕会不叫婕妤接触那香气来源就是。”
  说完他打发了高恕民离开,磨着牙对常路传旨:“去绮兰宫,叫王御女从此禁足。在珍婕妤生产前,她都不必再出门了!”
  “……哎,陛下!”谢小盈听出宗朔的迁怒,也顾不上嫌弃皇帝身上气味,忙扯对方袖口,“与王御女没关系的,妾来得不是时候罢了,怎关王御女的事?她好不容易入您青眼,千万别为着妾坏了这缘分啊。”
  宗朔挑眉,“你倒还替她说好话?”
  谢小盈试探地问:“不是您说……那王御女是皇后殿下传来的吗?妾虽不知具体是怎么回事,但王妹妹定不会想到妾要去春来榭的,既然是一番巧合,干嘛要为这小事惩戒人家啊?”
  宗朔自然不是为着谢小盈不适才想罚王氏,他单纯是想对皇后泄愤而不能,只得拿这个王氏做筏子。
  可其中具体缘故,为着中宫体面,宗朔又不便对谢小盈和盘托出。他深深叹气,忍不住往谢小盈身边靠,化繁为简地解释道:“朕……朕是不愿你为了她这样一个人,与朕生隙。”
  谢小盈抬起袖子半遮脸,“陛下,妾没有与陛下生隙……但陛下身上沾得这个香味,妾实在受不了,可否辛苦陛下更衣啊?”
  宗朔愣了两秒,立刻起身,连忙答应着,“可,可,那你坐,朕去里头换一身再过来陪你说话。”
  他几乎是躲进谢小盈的寝间里,谢小盈难得见皇帝会有这么惶然的样子,一时忍俊不禁,带着笑音把赵思明和香浮喊了进来,“思明,你去侍候陛下更衣,香浮,你去取常少监新送来的春袍,陛下今日戴了金冠,最好是配那身玄黑的。”
  宗朔隔着屏风,听到谢小盈这个时候还顾得上操心他穿的衣服样式,紧绷的情绪又慢慢松弛下来。
  还好、还好,谢小盈不是当真在与他置气。
  既没有真动气,想来身体应当不会受影响。身体安稳,那其余旁的,尽可以容后商量。
  宗朔渐渐缓了神,由得赵思明伺候他更了衣,随后回到明间里,陪着谢小盈一处坐了。
  谢小盈来回又是走路,又是被皇帝缠住,这会儿竟生出些乏意。她喊来荷光帮忙脱了鞋,往罗汉床上歪靠过去,拿厚厚的软垫塞到腰后头,这才算躺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