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容卿一手抓着他手指,一手小心翼翼地倒着伤药,忍不住嘟囔道:“多大的人了,还学人小孩子。”
  李绩皱着眉头,手上其实也没有多疼,可听着这句训斥的话,心里有种异样的感受,仔细想了想,他如今也不过才二十有五,怎么就不能这样了?
  想着,他便要把手抽回来:“没事,不用包扎了,不疼。”
  “别动!”容卿叱了他一句。
  李绩被这么一横,果真不再动,随即低头看她认真上药的模样,嘴边笑意浅浅浮起,他不过是想逗逗她,哪里想到她有那么大力气,可是再怎么遮掩,她脸上热腾腾地那抹绯红是藏不住的。
  他心情大好,决定不再没事找事,任由容卿给他上药。
  “同意他们二人在一起了?”
  容卿手上动作一停,然后拿了药箱里的布带给他缠上,淡淡道:“她自己想要的,我同意不同意又有什么用?”
  “这么说,你还是不满意萧文风了?”李绩盯着她的眼睛。
  容卿努了努嘴:“我看这世间男儿无一满意,萱儿是最好的,谁配她都差一截。”
  “恩……”李绩觉得自己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不过,总有这么一天,我想来想去,萧文风能为她抛弃一切,总比有些人好。”容卿在他手背上打了个结,包扎完毕,说了最后一句话。
  李绩忽然咳嗽两声,把头转过去,看着前面两人一边打闹一边捉鱼,眸光幽深无尽头。
  “是,总比有些人好。”他也跟着叹一句。
  容卿不知道再怎么接上他的话,李绩目光深邃,实则那声叹息也夹杂着一丝无奈,她知道他听懂了自己话中的揶揄,也知道他不可能如萧文风一样,真的撒手离开。
  倘若他果真这么做了,那从前的坚持才是真正的笑话。
  五年前从安阳皇宫里离开时,她看着漫天火光,看着不知认谁为主的人互相拼杀,她那时就知道只此一人的悲欢离合在动荡年代是有多渺小。
  越州是大后方,她常常
  能看到无数历经战火的百姓从前线逃过来,他们有的失去了孩子,有的失去了父母,有的全家皆亡,就剩他一个人,活着不如死了,像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如果,能有人为他们打下一个相对安稳的江山,容卿不掺杂任何一丝私情,她也期望的。
  可是站到那个位子上,再看到的事物就变得不再一样了,被权势粘在龙椅上,再也抬不起身,连脚底都被藤蔓缠绕着,身不由己,位越高,越孤寒。
  她还是希望,李绩能看到身下的山河和万民,最起码别被那些肮脏遮住双眼。
  这样她跟在身旁,才不会觉得连自己都恶寒。
  若他是下一个李崇演,容卿还不如一刀捅死他。
  “怎么这么看着我?”李绩不知什么时候扭过头来正看着她,眼里满是探寻。
  容卿抬眼,跟他相视片刻,又转过头去:“没什么。”李绩满头雾水。
  萧文风和萱儿果真抓了好几条鱼,王椽又从马车上拿下来好些糕点和烈酒,到了傍晚,几人架着火烤鱼吃,容卿见李绩不着急回去,也没多说什么,横竖朝堂那边他都做好了安排。
  头天晚上还有大风,今日已是夏日晴空,满天繁星,星河遥遥,几人吃了不少酒,就连王椽都在李绩的默许下喝得东倒西歪,只有孙乾没能凑过去,他奉命保护主子,连他都喝醉了着实不好。
  众人玩闹过后,以天为被地为席,就这么睡着了,容卿晕晕乎乎的,原是睡在草地上枕着鹅卵石,忽然感觉自己被人抱起,她挣扎着睁开眼,才看到是李绩要将她抱回到马车上。
  看到她醒了,李绩以为自己把她弄醒了,小声哄她:“睡吧,没事……”容卿便又闭上眼睛。
  上了马车,李绩将她安顿好,那人本就喝醉了,很快就睡熟了,绵长的呼吸落入耳中,悠闲又毫无防备,李绩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去,用指腹蹭了蹭她的脸,语气有些遗憾:“对不起。”
  在回应白日里那句话。
  是,总比有些人好。
  有些人无法放下身上背负的一切,无法给她最最憧憬的,所以对不起。
  可是啊,可是……
  他仍放不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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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皇后八十六课!!
  容卿是被清脆的鸟叫声吵醒的, 刚刚睁开眼,便看到马车内简单的陈设,风轻轻吹动车帘, 外面的天一片混沌,还没大亮, 染着墨蓝色的迷蒙,云儿袅袅。
  她醒了醒神,一抬眸,才发现自己是枕在谁的腿上, 向上看去, 就见到李绩正支着头休息, 眼睛轻轻阖着, 眉头舒展,不知是不是在做好梦。
  她轻轻翻了个身, 正对着那张冷峻孤绝的脸,看了许久,竟一时看失魂了, 思绪飘到了九霄云外去。
  “在看什么?”
  正当她想出神时, 头顶上的人忽然开口说话了, 他说完, 才幽幽睁开眼睛, 眉目中闪烁着惺忪睡意,看脸色,这一夜似是睡得异常疲倦。
  容卿急忙坐起身, 将自己的衣袖整了整,问他:“什么时候醒的?”
  李绩漫不经意地揉了揉麻到没知觉的肩膀,轻声笑了一下:“你一动,我就醒了。”
  容卿看他腰酸背痛的模样,想问他为何不去对面躺着休息,这马车足够大,不至于守她一整晚,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正巧车外响起了“笃笃”的敲击声,王椽的声音幽幽传来。
  “陛下,娘娘,沈姑娘和萧指挥要走了……”
  声音带了几分试探,应是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才来提醒他们的,容卿听见后急忙要下车,被李绩一把拽了回来。
  “你就这么出去?”李绩眼中满是询问,见她还愣怔,便让她坐回去。
  他顺了顺她耳鬓的发,睡了一夜,发髻已有些乱了,好在她睡觉老实,没有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李绩帮她整了整发饰和衣襟,眸光满是认真。容卿顺着目光看过去,发现他倒是一身平整,没出任何差错,昨天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看来这一夜都是保持着那个姿势睡的。
  “萧文风武艺超群,这世间除了有数几个人,没人能打得过他,沈采萱跟在他身边,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李绩像是随口那么一说。
  “我让他必须每年回一趟丰京,你也不用担心今后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
  容卿抬了抬眼:“近两年还是避一下风头吧,既然能再见,也不差这一两面。”
  本以为这话能让她听着开心些,谁知
  道她要比自己想的冷静得多,李绩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两人再下马车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萧文风牵着一匹马和沈采萱站在不远处,两人披着黑斗篷,其中一人正给对方整理兜帽,后者听到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来,笑吟吟地向这边挥手。
  容卿叹了一口气,快步走过去,自动忽视旁边牵马的人。
  “你昨夜也醉了,这么早就启程,身子受得了吗?”容卿看着她,眼神里满是舍不得。
  沈采萱知道她还是想让自己多停留一会儿。
  “我们打算先走水路,去越州走一趟,然后顺着金河,把我没去过的地方都看一看。”
  “去越州好,越州那边有大哥的人,只是,也别去太偏僻的地方……”容卿还是忍不住担心,竟然开始啰嗦起来,说到一半,被旁边的萧文风把话截过去,“有我在,她不会有事的。”
  他眉眼含笑,笑里带了三分张扬少年气,眼中澄澈清明,叫人能看出来他并非在说大话。
  容卿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怎么也想象不出比这更美好的画面了,身无重任,无拘无束,天高地阔,任尔驰骋,她一生的心愿,最终落到了这个小小的公主身上。
  虽然怅然,可也真的好欢喜。
  “那我走了?”沈采萱转过半扇身子,脚步将抬不抬。
  容卿挥手:“走吧,快走吧!”
  沈采萱咯咯笑了两声,转身要上马,萧文风刚要给她托上去,她却突然放开缰绳,转身飞奔而来,一把抱住容卿。
  两人紧紧相拥,多少个日夜朝夕相处,相依为命,但总有分别的一天,每个人都有只属于自己的幸福。
  “替我给烟洛姐姐传句话,就说萱儿会想她的!”
  “嗯。”容卿拍了拍她的背,感觉到肩膀上一阵热气,心头也泛上一阵酸涩。
  “行了,走吧,如果累了,就回来,我总能给你一个容身之处的。”容卿放开她,轻轻抚了抚她头顶,对面的人只是笑笑,不看破不说破。
  沈采萱转身离开,这次她翻身上马,没做停留,萧文风也紧跟着一跃而上,将她搂在怀里,调转缰绳。
  “那就江山不改,后会有期了!”萧文风说了一句很江湖的话,然后御马转身,一夹
  腿肚子,马儿扬蹄离去,直到背影消失在渐渐升起的日光里。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无人来打扰她,等到心头的那块石头落了地,容卿才慢慢转身,神色淡然:“回去吧。”
  李绩走在她前头,帮她把车帘掀起,两人上去后,王椽便得令驾车回城。马车悠悠摇晃起来,容卿闭眼休息一会,忽然睁开眼,就看到对面的李绩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把她吓了一跳。
  “怎么了?”
  李绩没回答,反问她:“你想不想回安阳看看?”
  容卿一怔,有些没想到:“安阳?安阳皇城,现在还剩下什么了。”
  李绩挑帘看了看外面:“我登基后就下令修葺皇城了,只不过恢复如初有些困难,还不如在旧址基础上再建一座新城。”
  “是国库钱太多了吗?”容卿皱了皱眉。
  李绩被她呛了一口,尚有些没反应过来,好笑地看了看她,兀自点了点头:“就因为没那么充盈,所以进度才这么慢,要修成,怕是要好几年。”
  容卿刚要说话,李绩又道:“不过安阳那边原来是都城,一些朝中重臣家族根本都在那边,丰京地处燕州边界,距离塔羌还是太近了。”
  “这么说,你还是想将都城迁回去?”容卿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塔羌不同于南域十三部,其王位之争虽然凶残,对大盛却是同仇敌忾的,各地军报中,只有北边的塔羌是真正的威胁,听闻那雷克托上位之后就一心要扩张疆土,这么一看,丰京的位置的确就不太合适了。
  李绩摆了摆手:“还没那么容易决定。”
  马车很快驶回城内,容卿一夜未曾洗漱,身上难受,一心盼回宫,路上便没耽搁。回到赤阳宫,两人在孟章门就分开了,李绩今日罢了早朝,可朝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就另外开了午朝,回紫宸殿修整一番,还要去和大臣们商议国事,容卿自然就是想要好好休息一下,匆匆回玉照宫了。
  李绩洗漱过后,换上龙袍,从紫宸殿走出来后就一直心事重重,路上低头疾行时,突然听到身后招呼声。
  “四哥!四哥!”李绩脚步一顿,扭头一看,见是李准正飞奔而来,手上好像在挥舞着什么。
  到了跟前,李准拄着膝盖
  喘粗气:“四哥,你干什么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要是把昨夜的去向跟李准说了,他肯定会闹腾,李绩紧着眉,问他:“有事?”
  “恩,有事,四哥,我得离开了,会燕北。”李准突然板正脸,一本证明地看着他,李绩低头看到他手里似乎拿了一封信,脸色微变:“你父王出事了?”
  李准看四哥突然变了脸色,愣了愣,随即看了看自己的手,放松地笑出来:“四哥误会了,父王好着呢,北境暂时还不足为虑。”
  “那你怎么如此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