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乔宜贞别开眼,作为母亲见不得这样的情形,光是想一想就觉得难受。
  池蕴之听闻夫人来了, 连忙站起身, 和上峰说了一声,就去找乔宜贞。
  等到见到了乔宜贞, 他并不上前,只是摘下了捂住口脸的帕子,远远和乔宜贞说话。
  乔宜贞递给了他一个牛皮水袋,池蕴之尝了一口发现用的是山楂、薄荷、冰片调制出来的冰露。
  “知道你可能没胃口,也没带其他东西过来。”乔宜贞说道,“准备了一些冰露,你分给同僚们喝一喝好顺顺胃气。”
  看这些东西确实让人胃中翻腾,池蕴之确实没什么胃口,低声说了一下近期安排, 就说道:“若是家中有事,宜贞你让人吩咐一声就是,不必亲自过来。”
  乔宜贞也确实不想看到满地的狼藉, 点头说道:“我是与你说一声长媳的事情。”
  听闻长媳两字,池蕴之笑了起来。
  夕阳的余晖晕在他的眼底,眼眸虽说带了血丝,却和往昔没什么分别,一如既往的澄澈。
  “嘉木倒是比我出息,早早开窍了。”
  早晨开棺,中午不过是草草啃了一个馒头,下午是清点尸骨,池蕴之一天下来心情都不怎么好,傍晚听到了乔宜贞的话,心情好了不少,就连心都柔软了起来。
  乔宜贞捂着唇,弯眼笑道:“嘉木确实是比当爹的要强,当年某人是个闷嘴葫芦,什么话都藏在心里。”
  池蕴之挠了挠头,卸下了做大理寺少卿的锐气,显露出为人夫和为人父的温和来,“确实是不应当。”
  与妻子情浓之后,池蕴之才晓得当年错过了许多时光。
  那不光是他自己心底不满足,也让妻子没有安全感。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池蕴之目送乔宜贞离开,把她带来的冰露给众官僚分了。
  闻着淡淡的尸臭味,诸位同僚被折磨的毫无胃口,口舌也干燥,喝了这点冰露,人舒爽了不少,甚至不少人腹中饥鸣了起来。
  “这冰露做得不错,爽口的很。”
  池蕴之笑着说道:“我晚些时候吩咐一声,天天送一些冰露来。”
  “不好劳烦……”
  池蕴之说道:“费不了多少工夫,诸位觉得好,才是给我面子。”
  众人这才不再推辞。
  肚子饿了的官员就去旁边洗漱一番,啃一两个馒头,这大理寺的官员上上下下都很长一段时间吃不得肉。
  这一忙碌就是十来天时间。
  大理寺的官员们夙兴夜寐,因为只吃一些没什么味道的馒头,所有人都消瘦了下来,本就不胖的官员都瘦得脱了相。
  京都旁边地区的仵作全部都请了过来,大理寺官员们跟着仵作学一些解剖知识,也会面不改色认出不同部位的骨头来。
  一连十多天的忙碌,大理寺的诸人还没有松口气,那边安置商家的宅院就有里面的人嚷嚷,说是商家女为婚嫁之事求见大理寺少卿池蕴之。
  池蕴之看着对面的伍氏和商邕玢,两人都苍老了不少,“这次请长青侯过来,主要是想要说小女的婚事。”
  听到提到自己,商翠翠打帘而出,乖巧地站在一旁。
  她偷偷去看池蕴之,这位在她梦中出家的高僧,一身大理寺少卿的火红官服,可看不出一丁点的高僧模样。
  池蕴之对着商翠翠说道:“商小姐,请坐。”
  商翠翠敛裙坐下。
  “按道理我们家成春做了这么多的恶事,你们池家想要退亲也是常理之中,只是左等右等没有等到池家退亲,眼见着婚期只有三日,我就当做你们池府还有意结这门亲事。”
  商邕玢的话一开口,商翠翠嘴巴就嘟了起来,不大乐意老爹提到大哥做得事情。
  这在场的人池蕴之瘦且累,显露出疲惫之色,商家夫妻更是颓丧且衰败,唯有商翠翠,这十五岁的少女犹如是枝头上最绚烂的海棠,开得灼灼其华。
  “这婚事我不大清楚。”池蕴之说道,“在结亲之前,两位应当也知道,我与三房走得并不近。”
  “是,听龚老夫人提到过,不过好歹都是一个姓氏,我们也没办法去找池三爷,只能够通过侯爷联系池家三房。”商邕玢说道,“不过婚书当时大理寺的人收走了,我们商家女儿和池家三爷已经走了官媒,都在京都衙门里可以查到。”
  婚期只有三日时间,池青霄既然没有退亲,那少不得要来求亲,这对商家来说确是大事,于是池蕴之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我会查证后与圣上禀告,得旨意后再去三弟府中。”
  “劳烦。”伍氏客客气气说道。
  池蕴之再往外走的时候,商翠翠眼睛一转,追到了池蕴之身后,士卒伸出了长戈挡在了商翠翠面前,他们目光警惕:“干什么?”
  “站住!”
  “不要再往前一步!”
  商翠翠止住了脚步,双目盈盈,“我有话想和侯爷说。”
  池蕴之抬起手,微微颔首示意士卒松开长戈,等到走了一边去,才对着商翠翠说道:“有什么事情?”
  “是我有个疑问。”商翠翠抿唇一笑,对着池蕴之说道:“侯爷,有没有人说你天生佛相。”
  天生佛相这四个字伴随池蕴之很多年,孩童的时候有和尚想要化了他入僧院;青年的时候,有高僧看着他说他或许会出家;等到他为官之后,或许是身着带补子的官服,再没有道人、僧人拿他的天生佛相说事了。
  商翠翠见着池蕴之不语,连忙说道:“我才肯定是有人这样说过,所以侯爷您才恍神对不对?”
  她微微一笑,语气笃定,露出了白牙。
  池蕴之看着商翠翠,忽然出现了曾经乔宜贞带着愤怒和悲伤的眼。
  池蕴之本不欲打理商翠翠,因为想到了妻子,难得正色说道:“小时候是有些道长僧人这样说过,这些年已经没人这样说过了,我不过是凡尘之中的俗人,年龄越长就越俗,这所谓的天生佛相不过是道人、僧人说说罢了的客套话。”
  “话不是这样说的。”商翠翠目光灼灼,说道,“侯爷有没有想过要出家?我有一个预感,您若是出家了,可以做得到高僧,说不定还可以修得长生之道。在俗世里,也就是碌碌求生,而修佛,则大大不同,那是无上佛法,触摸到此间的真谛。”
  池蕴之看了一会儿商翠翠。
  商翠翠本有些心虚,很快就表情自信,她在梦中遇见的就是这样,劝池蕴之出家没错。
  池蕴之看着商翠翠模样,眼神淡漠下来:“吾爱之人皆在凡尘。本侯从未想过要出家,这般事业有成,爵位在身,娇妻在怀,儿孙绕膝,才是我的期盼。商小姐若是要劝我出家,以为这样爵位就会落在你的未婚夫上,那就抱歉了,请立世子的奏折已经写好,只是本侯尚未送入宫中。”
  商翠翠还想要说什么,池蕴之直接说道:“倘若是商小姐嫁给了我三弟,那应当喊我一声大哥,我喊你一声弟妹,我们两房走动也会如旧,弟妹想要管大哥的事情,只能说是管得太多。”
  不等商翠翠开口,池蕴之已经大跨步离开。
  身上揽了三弟婚嫁之事,池蕴之与上峰告假,去调阅了京都衙门里的记录,在确定了却有此婚事,呈奏折于帝王书案上。
  当天下午,池蕴之就踏入侯府老宅,这是时隔三年后,第一次独自踏入老宅。
  第88章 情浓春光好
  三年前的池府老宅已经呈现出衰败之色, 现在在暮色之中,宛若最后的气数也没了。
  “哎呦,这不是大理寺少卿吗?”龚茹月嘲讽一笑, “来见我还有你三弟, 居然还穿着官服,这正四品的官位屁·股还没坐热, 就过来摆谱了。”
  池蕴之面圣后直接穿着官服过来,他龚茹月之言, 低头看了自己身前的补子:“主要是大理寺近来事务多, 最近因为商家之事忙得不曾回家,也是在大理寺里收拾齐整,直接面圣的, 我是面了圣后直接过来, 这才没有换下官服。”
  解释之后,池蕴之含笑说道:“也是昨个儿才知道, 三弟的亲事都已经定了,这成亲在即?可喜可贺。”
  龚茹月霎时间就明白他为什么过来了,捂住了胸口,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等到缓过来,才冷笑着说道,“当时生你的时候,就应该直接一把掐死,只会气我, 忤逆我。”
  池蕴之笑了笑,“忤逆二字可当不起。母亲与我生分,我也可以理解, 毕竟母亲的心中只有三弟。幸好母亲没有杀我,不然按照大齐律,父母私自夺取子女的生命,也是违背律例要坐牢的。”
  “我也是昨天从商家口中知道这消息,他们说婚书都走了官媒,我都一头雾水。特地在京都衙门里查过后秉明圣上,圣上知晓此事,说是商成春犯了事,怎么都不至于连累到他妹妹身上,倘若是我三弟愿意娶商小姐,这婚事还是照旧,倘若不愿意,这也应当与商家说得清清楚楚,双方谈妥后,该退亲就尽快退亲。”
  龚茹月不说话,当时知道了商成春的事情,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婚事不能成,得退亲!
  但很快儿子打消了她的念头,池青霄咬牙说道:“加上这次,就是第四次退亲,虽然这次是我主动退亲,但是旁人会怎么看我?”
  听到了池青霄这样说,龚茹月除了默默流泪还能做什么?想着新的吉祥和如意肚皮也没动静,儿子现在的精水也少了,按照大夫的意思,在房事上儿子得节制,不然更难有子嗣。
  龚茹月因为这件事,也不敢继续给换吉祥和如意了,池青霄也节制着等待成亲,一直到商成春被抓……
  池青霄的目光沉沉,为了商翠翠,他给父亲断了药,就是等着商翠翠及笄,现在已经是成亲在即,他自己也不能接受退亲的结局。
  倒霉成池青霄这样,龚茹月也是没办法,想着是不是退了亲,大不了买个村里出身的媳妇,结果儿子阻止了她。
  “以前太后还活着的时候,确实很看重商翠翠,儿子和她接触也有一段时间,她的福气之命是真的,可能结束了也是真的,不过她一直说了,福运没有了,子嗣运却是好的,而且她和以前的道长说得一样,都说我儿孙满堂,或许我的儿孙就应在商翠翠身上。”
  虚无缥缈的子嗣之运,让龚茹月屈服了。
  就算是两人都做好了娶商翠翠的准备,但是一想到商成春,心中说不出的膈应,而且商翠翠的来历有点脏,她那个福运是用人血遮住天眼所来,要不是为了子嗣运,当真不想要商翠翠。
  池青霄日日出去喝酒,而龚茹月在府中也当做不知道这件事,一直到今日里池蕴之上门,龚茹月被迫面对此事。
  她的呼吸一窒,轻声说道:“你今日里上门是为了……”
  “我猜母亲和三弟准备继续这场亲事,过来确定一二。现在来看,母亲不打算退亲,后日就举办亲事?”
  龚茹月沉默不开口,对面的池蕴之极其有耐心,她不开口,自己也不开口,一直到龚茹月受不了这种死寂一样的沉默,把杯子直接推到地上,水花飞溅,白瓷碎片崩落一地。
  龚茹月发疯一样,没有了任何体面可言,唾沫星子飞溅:“你就是过来看你三弟的笑话的,你就是个祸害!本来青霄的日子好好的,还可以承袭爵位,你偏偏回来了,抢走了他的爵位,你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青霄的,都是你弟弟的,你知不知道!你就是所有的祸害根子,生你的娘亲都厌恶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龚茹月的神情崩溃,唾沫星子甚至飞溅到了池蕴之的面上。
  池蕴之早已不是昔日里的小可怜,自若地吩咐人去打一盆水来,等到用随身帕子擦干了脸,才开口。
  “母亲这话说得不对,这世子之位论嫡论长,我活着回到了长青侯府这爵位注定是落在我身上。”
  “再说了,无论是在西城兵马指挥司,还是现在大理寺任职,本侯为官中正公允,所做事情在上峰同僚眼中都看得到,圣上心中自有成算。正四品的官位,本官有自觉还是当得住的。”
  “本侯之妻乔氏,性情端雅行事大方,本侯无通房不纳妾,自然与妻子伉俪情深,倘若是换做了三弟,本侯之夫人宁愿退婚也不会嫁他。”
  “至于我有三个风姿卓然的儿子,一来是本侯确实只有儿子命,二来就是妻贤善教,孩子成才。”
  “本侯袭爵,还任朝中的大理寺少卿,官路也算得上通达,立业成家,连长子都要定亲,可以说是好事连连,今后更有瓜瓞绵绵之相,本侯又为何要寻死?”
  龚茹月头一遭无法反驳,等到池蕴之拿出了红封,也没回过神,最终只听池蕴之说道,“母亲曾经想让本侯参加三弟的亲事,好给三弟长长脸,但是要娶的商家女,只怕本侯就无法参加婚宴。本侯还有一个身份是大理寺少卿,正在办三弟妹兄长的案件,只怕得回避一二,这是我和夫人的红封,聊表祝福。”
  龚茹月直接让长子滚,而池蕴之自言告退,离开的时候见到了双目发红的池青霄,双腿飘忽,显然是喝了酒回来的。
  “忽然忘了。”池蕴之对着赶过来的龚茹月说道,“目前商家宅院尚且在查封之中,商家大房安置在大理寺北边宅院,三弟迎亲的时候,切莫弄错了地方。”
  池青霄没忍住对这长兄挥拳。池蕴之轻轻松松接住了对方送来的拳头。
  一个是酒囊饭饱,脚步空虚,一个是精干强壮,日日习武。
  池蕴之松开了捏住三弟的拳头,对着他笑了笑,拍了拍三弟的肩膀。
  “既然三弟回来了,祝福的话显然是要当面说才真心实意,本侯携全家人提前祝福三弟新婚愉悦。”
  无论是池青霄还是龚茹月,都满脸毫无愉悦可言,甚至池青霄还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句,“滚!”
  乔宜贞听到了这一件事,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你啊,可算是出息了。”乔宜贞觉得好笑,池蕴之这老实人也不再像是过去一样由着被人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