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因为曾经池蕴之在西城兵马指挥司任职,他们离开的时候走的是西城,回来的时候也是走得西二门。
  “也算是巧了。”乔宜贞抬眼看着士卒,“正好都是庚丁班的士卒。”
  池蕴之颔首。
  还有更巧合的,乔宜贞看到了棺椁被推开,有人在查棺椁。
  那次入城门是有人送棺入京都,这次是有人送葬。
  乔宜贞揉了揉眼睛,竟然是……
  乔宜贞看清楚了扶棺人后,连忙凑到了池蕴之耳边,“我没看错吧,是母亲和三弟?”
  池蕴之本来正在看乔宜贞,她冷不丁说话,让他下意识地看着她的红润唇瓣,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话里的内容,“三弟?”
  顺着乔宜贞的视线看去,虽然那两人看着都衰清瘦了不少,但是确实是熟人。
  扶棺之人是龚茹月和池青霄。
  从城内出来了一大一小两个棺椁,两人都是扶小棺椁,大的棺椁孤零零地落在后方,就连棺木都用的很是寻常,是最便宜的枫木。而小的棺椁用的是金丝楠木。
  夫妻两人相视一眼,瞬间明白了棺椁里人的身份,大的里面装着商翠翠,至于说小的则是她生下的龙凤胎。
  是葬了一个孩子还是两个?
  乔宜贞看着两人哀切的模样,就算两个孩子没有都死,只怕里面性别为男的那个约莫也是去了。
  乔宜贞对商翠翠确实没什么好感,但是见着龚茹月池青霄两人只顾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现在甚至给孩子用了上好的金丝楠木,而后面的商翠翠用的最便宜的枫木,难免有些伤感。
  尤其是商家人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这商翠翠孑然一人,只有池三爷这一房给她收尸。
  这怀着双生子的难受乔宜贞清楚,商翠翠受了这么大的罪怀孕,生产的时候更是没扛过去,直接踏入了鬼门关,怎么也应该给她一副好些的棺木,而不是一味只关注孩子。
  乔宜贞叹了一口气,池蕴之似乎明白妻子所想,捏了捏她的手。
  乔宜贞裹着厚重的白狐裘,脸埋在毛茸茸的的裘衣里,过了一会儿仰头问道:“我身上可有么不妥的饰物?”
  若是没有遇到,自然不用招呼,这池家大房和三房比陌生人还不如,但是既然遇上了,少不得要招呼,对方既然是扶棺出城,长青侯夫妻不说穿丧服,也起码应当没有艳色的衣服、首饰。
  换下了乔宜贞头上的一枚发簪,而后夫妻两人让其他人留着看马车,他们去与龚茹月和池青霄见礼。
  龚茹月还在感伤孩子的事情,这商翠翠到最后实在是不争气,明明再忍一忍孩子就可以下来,偏偏就是一口气过去了,生不下来孩子。
  商翠翠虽然去了,她的肚皮还在动,里面孩子还活着!
  龚茹月勒令那个稳婆剖肚子,结果稳婆连连摇头,最后池青霄的刀架在稳婆的脖颈,那婆子居然说道:“我给人接生少说有数百人,在佛家道家那边来算,都是功德无量,还有人给我点过长明灯,若是杀了我,商氏肚子里的孩子有气没气就不好说了!”
  池青霄当时气得脸色铁青,但也确实放下了手中的刀,鬓角已经发湿,低声怒喝道:“现在商氏已经没气了,你要是继续耽搁下去,肚子里的孩子也会没命。你说你有功德,你就应该庇佑我的孩子!”
  “我不是大夫,我只会接生,不会剖孩子。”稳婆摇头,“再说了,我知道有人是闭气过去,例如商氏可能也是如此,若是动手,等于杀人,这事我不做。”
  龚茹月和池青霄见着商翠翠的肚子动静越来越小,不敢在稳婆这里继续耽搁,最后是由池青霄剖腹取子。
  龚茹月害怕血腥,连忙出了房门,送稳婆离开。
  稳婆这个时候才说道:“你们不该把人喂得这么胖,肚子里的孩子太大了,要不然本来还挺好生的。”
  商翠翠的骨盆大,按照稳婆的经验,但凡不像是这样吃,肯定可以顺利生下孩子的。
  人都已经走了,还说这样的话?龚茹月不理会稳婆,等到池青霄把两个孩子取出来,龚茹月的泪水都出来了。
  多可惜的龙凤胎啊。
  因为商翠翠吃得油水足,这两个孩子都生得极好,眼睛虽然没睁开,看得出大大的杏眼,胎毛油光水量的,小手小脚都生得好,龚茹月还记得当年乔宜贞生下双生子,两个孩子像是小猫崽子一样哼哼唧唧的声音都很小,这两个孩子多有劲儿啊,明明腿脚还有力地抽抽,可就是哭不出来,最后憋得铁青去了。
  龚茹月在看到了池蕴之和乔宜贞的时候,还没有回过神来。
  她心爱的三儿子这会妻儿全无,这已经是人生赢家的长子还出现在可怜的三儿子面前,这不是戳三儿子的心吗?
  龚茹月回过神后,就用一种仇恨的表情看着池蕴之和乔宜贞。
  果然还是老样子,乔宜贞没说话。
  池蕴之说道:“我离开京都之前听闻三弟妹怀了双生子,这是两个都没有留下吗?”
  “是。”池青霄觉得他的孩子不应该死,而且他的孩子就是去了,如果要论出了么差错,自从乔宜贞大病之后,一切都不对了。
  池青霄不由得看向了乔宜贞,他的这位嫂嫂穿着白狐裘衣,模样温婉端庄如初,就连眉眼也是景致如画,一点都看不出儿子都已经是订了亲的解元郎。
  池蕴之挡在了乔宜贞面前,没让池青霄继续看,“三弟节哀。”
  池青霄冷冷笑着,“和你无关,娘我们走。”
  就算是长兄走他的阳关道,他自己走自己的独木桥!
  只是……
  池青霄在安葬妻子与孩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着,明明应该是自己走阳关道,池蕴之走独木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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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白日梦
  会试是在秋闱过后的第二年的二月, 因为时间定在乍暖还寒的春季,所以也被称为是春闱。
  长青侯府上上下下热闹吃着过年席面宛若是昨日,转眼就到了春闱。
  帝王想着既然在秋闱用上了冰盆, 这冻冰未化的寒春干脆也用上了炭盆, 好让考试的学生们不再因为冰冷难熬。
  裴宝彤说的有道理,难道泱泱大齐还无法给未来的栋梁提供一些便利?
  夏日里冰盆用上, 冬日里的炭盆用上,只需要户部多拨出一些银子, 就可以让学子们少了一些外力的干扰, 毕竟古人也有云:欲善其事必先利器。
  让学子们有一个好环境,安心答题,可以筛选出更多的英才。
  不少刻意穿上了家中新制棉袄的学子进入到考场后就热得出了汗, 他们不敢在考场上生病, 于是连忙躲在舍监里脱去了厚重的棉袄,之后仔细擦了汗水, 才开始答题。
  池嘉木在外裹着厚重鹤敞,等到搜身入了号间就脱去了鹤氅,里面穿着暗竹纹圆领袍。
  凡是学生都从官府里提前知道了这炭盆的大小,所用炭火的规格,在考场上摆放的疏密程度,只是家贫的学子对这炭火是否足够温暖是抱有疑虑的,所以才会穿得厚,而长青侯府提前就按照规制做了炭盆和炭火,在家里试验出来穿多少会不冷不热。
  此时的池嘉木脱下了鹤氅后, 内里的衣服合适,他连指尖都是温暖而有力的。
  身体舒适,对四书五经熟稔于心, 池嘉木可以说是下笔如有神,笔若游龙,写出来华彩文章。
  池嘉木在答题结束的时候,闭目养神。
  恍恍惚惚之中好像是进入了另一个奇妙空间里,那个他也在答题,只是他答题的处境要比现在差得多。
  他的靴子是布质皂靴,里面的罗袜已经破了洞,破洞是他是自己缝的,手艺不大好,原本破开的地方被他的脚趾再次顶出了一个洞来,卡着难受得很。
  这点难受如果说还是可以忍受的,那么更难忍受的是刺骨的寒冷。
  考场里是没有火盆的,寒冷顺着他的脚掌和脚趾一直穿透到手指尖,他身上棉衣不知道为什么虽说厚重却并不保暖,好像是穿着单衣一样的感觉。
  已经进入到了考场,总不能叫停出去更衣,池嘉木再难受也只能够忍住,三天之后出了考场再换衣服。
  池嘉木只能够与这种刺骨的寒冷做对抗。
  他一边发抖一边答题,等到最后一天考试时候更是起了高热,看着答卷都有一层重影,耳朵像是塞了棉花,一切的声音都像是蒙了一层似的。
  考场里有人被抬了出去,池嘉木搓了搓干冷的手,用力咬了舌尖,让锐利的刺痛来提神,他不能倒下,他不能再等三年时间再拿到功名。
  池嘉木在离开考场的前一夜发现了自己为什么会怕冷,因为他衣服看起来厚重的棉袄,实际上里面填充的不是棉花而是芦苇飞絮,这芦苇飞絮并不保暖,才让他发抖。
  所以……当年三弟的发热是不是也有内情?池嘉木想着,他很早就知道母亲去世、父亲出家,这偌大的长青侯府不是他的依靠,只有他成长成了参天大树,才能做两个弟弟的依靠,而这一次衣服里塞得是芦苇飞絮证实了他的猜测,这长青侯府里充斥着算计和勾心斗角。
  在冰冷的考场里,池嘉木是用意志力在答题,他必须要榜上有名,要抚慰九泉之下的母亲,要立业成家,这样才能够给两个弟弟依靠,二弟池子晋的性子被打压得太厉害了,性子怯懦,三弟的那一次发热后用的大夫不够好所以留下了残疾。
  这一次是用芦苇飞絮充衣服,那么下一次会用什么手段?
  三年的时间太长,充斥了太多变数,池嘉木等不起也不敢等。
  池嘉木想要护住两个弟弟,用反复咬舌尖,疼痛还有要给两个弟弟保护的信念支撑他继续答题,等到出了考场,只见到了侍从,池嘉木就晕了过去。
  池嘉木在放榜之前一直是昏睡过去的,期间万佩雯还过来探望他,还给他带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吃了那位大夫的药,因为大病枯瘦如柴的池嘉木收到了最大的喜讯。
  他高中状元……
  当当当
  铜锣声响起,这是提醒到了时辰,池嘉木猛地回过神来,他刚刚是坐在考场上做了白日梦?
  呻之一笑,池嘉木想着这还没出考场呢,居然就预料自己做状元,而且还是万分艰辛下的状元,他这白日梦有些离谱。
  池嘉木越想越觉得羞赧,他确实觉得自己答得不错,应当是可以榜上有名,但是这大齐的英才入过江之鲤,别说是拿第一了,就算是拿前三他也不敢保证。
  只能说他已经拿出了最好的状态,在他能力范围内答题做到了极致,名次如何只能够等万岁爷圣裁。
  池嘉木觉得自己或许是受到了考场白日梦的影响,在离开贡院看到了父母、两个弟弟时候竟是有一种满溢而出的幸福感,不自觉翘起了嘴角,眼里含笑。
  母亲乔宜贞裹着厚厚的裘衣,手中抱着手炉,在看到了他,顺手就把手炉塞给了父亲。
  而父亲刚从大理寺官署离开,身上还穿着的朝服,坦然拿着妻子递过来过于精致的手炉,浑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他英挺威武,手中却拿着带着红色结绳明显就是女子用的手炉。
  眉心有一颗红痣的二弟表情没有白日梦里的怯懦,冲着他笑,而三弟池长生双腿笔直修长大跨步走过来勾住了自己的脖颈,笑意之前毫无暴戾,而是飞扬的洒脱。
  池嘉木由着三弟勾着自己,侧过头看着三弟。
  池长生神采飞扬:“大哥你终于考完了,我跟你说,公主府的侍从在今日里一早就送了活鹿来,家里头已经腌制好了,回去了就可以吃鹿脯。”
  “还有鹿血。”池子晋补充说道,“吃这个最为滋补人了,哥,你看着瘦了。”
  池嘉木失笑说道:“就三天时间,哪儿来得及瘦?子晋你现在说话和三弟一样,不着调地夸张。”
  就算是那个白日梦里,因为反复高烧憔悴却也没有太瘦,反而人有些浮肿,显得胖了。
  乔宜贞也走了过来,手中拿着热帕子。
  本来池嘉木应该接过来自己擦的,或许是受到了刚刚白日梦的影响,他竟是仰着头等着母亲的动作。
  乔宜贞一愣,看着池嘉木涨红了脸却闭上了眼,眼睫一颤颤的,还是做出了等待她擦拭的样子。
  池嘉木确实有些羞赧,藏在鹿皮靴的脚趾都勾了起来,但还是等着母亲的动作。
  母亲还在,家庭和睦,这种细水长流的温情让他下意识想要更珍视。
  乔宜贞看着长子的模样,笑了起来。
  她的热帕子擦过了他的鬓角,擦过了他的鼻峰,擦过了他利落分明的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