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唐询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的确,很美的夕阳。
  “嗯,很美。”唐询说。
  钟情喟叹一声,走出门,这个时间已经挂露,风吹在皮肤上都带着凉意。她的头发被风吹乱,她站在门口,唐询跟出来,和她说起注意事项:“那边条件比这里更差一些,你有个心理准备。”
  钟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明天去村里。
  她点头:“我知道了。”
  尽管她这么说,但第二天继续一天的颠簸,还是有些承受不住。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倒是没那么痛苦。
  钟情只觉得有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唐询从旁边递过一个东西,竟然是风油精。
  钟情接过,听他说:“你凑活闻着,兴许能好点。是我考虑不周,忘了买晕车药。”
  钟情静默片刻,“谢谢。”
  唐询默然,她好像总是在说“谢谢”“对不起”。
  钟情已经拧开了风油精的盖子,味道扑鼻而来,她皱着眉头,被这辛辣味道一刺激,似乎确实有所好转。
  靠着这瓶风油精,钟情下车的时候,勉强还算精神。
  车只能停在山下,村子在山上,他们还得走一个小时的山路。领路的老杨见钟情弱不禁风的气质,不由得多提一句:“小妹子,你还撑得住吧?”
  钟情点头,“谢谢大哥,我还撑得住。”
  老杨心里也在犯嘀咕呢,他从前见唐先生,都是很干净利落的,做事也周到,怎么也不像是带一个全无准备的人出来的那种人。可人家既然这么说了,他当然也不会多嘴。
  三个人往山上去,唐询还带了好些书,背在包里,沉甸甸的。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钟情,见她还撑得住,才放心往前走。
  这山路高低起伏,又不平整,钟情显然跟不上他们的速度,很快落在后面。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为了要死要活的感情,到这里来折腾自己。
  可如今箭在弦上,下不去了,只能往前走。
  好不容易才走到村子口,钟情累得直喘气。她扶着旁边的柱子站定,歇了会儿,再抬头,唐询和老杨都已经不见踪影。
  估计是去放下东西了吧,钟情想着,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来。
  和谢南亭去看雪山都没这么累。她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一句。
  转念又摇头,算了。
  什么雪山,什么谢南亭,都见鬼去吧。
  她就是想逃开那一切,才落荒而逃。如果还不能忘记,那真是白费功夫。
  唐询确实去送了东西,他带了好些书、书包、文具之类的,和老杨去了村长那儿,把东西交代好。村长认识他们,说了好些话,又要留他们喝茶。
  唐询想起钟情,摇头:“我还有个朋友,在村口,我先去找她。”
  村长点头,转身去叫自己老婆准备饭菜和住的地方。
  唐询跑出来,一眼就看见钟情在那儿坐着。她没什么东西,背了一个小双肩包,唐询猜测是两身换洗的衣服,还有钱。
  唐询走近,正要嘲笑她:“你体力不行,才这么点路。”
  钟情不反驳,她体力应该不算太差,毕竟谢南亭……
  啧,钟情叹气。
  唐询注意到她的微表情,笑了声,“还能走吗?”
  钟情点头,扶着石头起身。她手里攥着那瓶风油精,递给唐询,“谢谢。”
  唐询没接,反而握住了她手肘,“送给你了。”
  唐询抓住她手腕,稳稳地扶住她,“走吧。”
  钟情这会儿还觉得腿软,也没抗拒,只好又说:“谢谢啊。”
  唐询沉默不语,带她到村长家。村长见他们过来,立刻搬了两把椅子过来。
  “坐,你们坐。”村长年纪不小,脸上皱纹在笑起来的时候都堆到一起。
  钟情笑着道谢:“好,谢谢你。”她看见老人,就会有一种悲悯情绪涌上来。
  钟情在凳子上坐下,看着村长又去忙活的身影,她垂下眼睫,藏住那股伤感。
  不过没能藏过唐询的眼睛。
  唐询安慰她:“他们不只有可怜,也有属于自己的快乐。”
  钟情抬头,勉强扯出一个笑。
  村长又端了一盘瓜子花生出来,热情招待:“唐先生,你们吃。”
  老人家的普通话并不标准,听起来很费力,钟情只能从他送盘子的动作和神情里猜测他的意思。
  她抓了一把瓜子,“够了够了,谢谢。”
  老人家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反正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钟情用嘴嗑开瓜子,打量这村子。这里房子大多是红砖房,还有的是木房子,看起来老旧不堪。条件显而易见。
  她转头问唐询:“你每年都来吗?”
  唐询点头:“嗯,有五六年了吧。这里交通闭塞,年轻人大多去打工了,村子里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
  唐询从钟情的表情里看出了她对这种贫穷的震惊,以及某种善意。
  果然,钟情下一句问:“我可以捐款吗?虽然我也没什么钱。”
  其实她还是小有积蓄,大头基本是谢南亭给的,小头是自己赚的。
  唐询笑了声,“当然可以,每年我过来,也都会给他们捐赠一些物资。”
  钟情沉默片刻,“不是有扶贫项目吗?”
  唐询答:“那不可能一蹴而就,或许再过几年,他们就可以搬出去。总有这么一天,放心吧。”
  钟情沉默没说话,只是点头。
  他们抵达村里已经四点,又磋磨一番,很快夜幕降临。
  村长招呼了很多人,做了一大桌子吃的招待他们,这等盛大待遇,让钟情受宠若惊。
  她坐在唐询旁边,有些无措。唐询看了她一眼,小声安抚:“你就当作平常吃饭就好。”
  钟情勉强笑了声,低头扒拉一口。话是这么说,可……
  她叹一口气,便又被夹菜,“钟小姐,你多吃一点。”
  他们操着不流利的普通话,用手势表达自己的意思。
  钟情内心触动,结果不小心吃多,到夜里辗转难眠,又裹着衣服起身。她和村长老婆住在一间房,窗户半边被堆放的柴火挡住,屋里光线并不好。
  她蹑手蹑脚起身,怕吵醒老人家。门是老式的,尽管她动作很轻,还是吱呀一声。
  钟情皱眉,从狭窄的门缝里挤出来。山里的晚风很大,一出来就感觉到凉意。钟情抱着胳膊,才发觉走廊上站了个黑漆漆的人影。
  她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看见人影手里的猩红光点,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唐询。
  唐询也注意到她的动静,回头看她,似乎有些好笑。
  “钟情,你不会是害怕吧?”
  钟情切了声,“我只是吃太多,撑到了。”
  虽然确实有一点怕,窗户上会透出柴火的影子,还有呜呜的风声,昏暗的房间,以及……没有谢南亭。
  她吸了吸鼻子,鼻头被风吹得通红。
  她坦白:“确实有一点习惯。”
  谢南亭真的给了她太多的安全感,从少女时代到如今,她无比地依赖谢南亭。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从来没有表明过任何承诺,也就意味着,他随时随地可以抽身而去。他可以一边换女朋友,一边和她岁月静好。偶尔也有女朋友觉得自己收服了一个浪子,上门来挑衅她,不用她做什么,谢南亭会自己处理。
  可是……可是……
  蒋嫣然那番话是当头棒喝,让她哪些压抑的不安尽数爆发。
  一面谢南亭给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一面又让她觉得非常不安。二者在日子里此消彼长,彼消此长。
  在这深夜里,钟情乍然觉得委屈起来。
  风吹着她眼睛,她眼红不已。
  所幸够黑,也看不见她的眼红。
  钟情又吸了吸鼻子,试图若无其事,“风好大。”
  唐询看着她的轮廓,却叹息一声,从兜里拿出一包抽纸给她。
  钟情没接,唐询说:“你是因为谢总和蒋小姐的婚约,才……到肃城来的吗?”
  他本想用逃这个字,话到嘴边,还是压了回去。
  钟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指责他:“你问的问题太烂了,重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