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钟情和唐询皆是一愣,这地方山水不通,除了他们,平常哪有人来。何况这时候,也不可能是谁家的大人回来。
  钟情眼皮又跳一下,低下头,沉默着,头发遮住半边脸。
  唐询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又问小孩:“是什么样的车啊?你可以给叔叔形容一下吗?”
  小孩子点点头,他是跟着小伙伴一起玩的时候,从半山腰看见的。他还小,也不认识什么车的牌子,只好按照自己所看见的形容。
  “就是四四方方的,黑色的,四个轮子。”小孩子挠挠头,又说:“从上面下来了一个叔叔,好像也是要来我们这儿的。”
  什么叔叔?
  唐询心里疑窦丛生,拉着小孩往进村的方向去。他回头叫上钟情,“你不去吗?”
  钟情无声叹息,从椅子上起身,跟在唐询身后走出去。
  总是要面对的。钟情长舒了一口气。
  跟着唐询走到村口,小朋友又补充,“已经过了快半个小时了,应该很快就到了。”
  唐询点头,摸了摸孩子的头,让他自己去玩。
  他和钟情在路口等着,“什么人啊?我有点好奇。”
  钟情持续走神,“嗯……”
  唐询皱眉,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哎,想什么呢?”
  钟情被他晃得回过神来,“……啊?怎么了?”
  她有些惊慌,且明显心不在焉。
  唐询深吸一口气,“你是没睡好吗?要不要回去?”
  钟情紧抿着唇,摇头。
  她总算明白那些不安而来从何,这是她要面对的事情,她不可能逃避一世。
  现代科技的发达,她还以为谢南亭会来得更早一点。
  钟情眼神里透出一股悲伤,唐询看着她,还有些茫然。
  直到半小时后,唐询看见来人。
  谢南亭独身一人,穿着一件黑色风衣,脚下的鞋子上满是泥水。这不是最狼狈的,更狼狈的,是他的脸。
  面颊迅速地凹陷下去,眼下一圈乌青,眼眶也陷进去,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和那日在电视里的画面,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唐询看着谢南亭,正要开口,却见谢南亭的视线径直越过他,落在身后的钟情身上。
  谢南亭紧紧盯着钟情,目光一刻也不曾从她身上离开。
  她看起来过得很好,没瘦,即便没化妆精气神也很好。
  这合该很好的。
  可谢南亭觉得难受。
  即便圆圆没有他,也能过得很好。她早就不是那个需要他到哪都带着的小姑娘了,她熠熠生辉,摇曳生姿,往哪儿一站,就足够吸引很多的目光。他早就不再重要。
  想到这里,谢南亭才分给唐询一个眼神。
  比如说,这个人。
  唐询见他目光凌厉投向自己,心中一颤,又看钟情。察觉到他们之间那种不容旁人插足的气场,唐询自觉地退步:“你们聊,我去看看村长。”
  唐询转身,朝着下坡去。
  钟情看着他背影消失,才和谢南亭说话,故作轻松的语气:“你来啦。”
  她背过手,一副娇羞的女儿家姿态,好像一瞬间年轻很多岁。
  谢南亭吞咽一声,开口:“圆圆,该回家了。”
  钟情闭口不接他的话题,“走累了吧,去坐会儿吧。”
  她伸手,谢南亭自然而然要去牵她的手,却被她不准痕迹地避开,改为拽着他袖子。
  谢南亭攥紧了拳头,又松开。
  钟情小跳着步子,和他说话:“这里很好玩,青山绿水,空气清新,人也很淳朴,孩子们都特别好。”
  谢南亭嗯了声,可心不在焉。这不是他要关注的重点。
  他偏头看向钟情,她头发扎成一个马尾,一跳一跳的,额头边有细碎的绒毛长出。
  谢南亭克制着移开自己的目光,同她到院子里停下。钟情给他搬一把椅子,“坐。”
  椅子是木头小板凳,很矮,谢南亭坐着根本舒展不开。
  他无心注意到自己感受,目光流连在钟情身上。
  钟情对他这种目光早习以为常,她起身给他倒一杯水,还是温水。她自己也捧了一杯,在他对面坐下。
  叫他的名字:“谢南亭。”
  谢南亭总觉得她要什么不敢听的话,抢先一步开口。他嗓子沙哑,带着十足的疲惫,“圆圆,我已经和蒋小姐解除婚约了。”
  钟情沉默。
  她摸索着搪瓷杯子,大拇指互相戳碰,舌尖舔过上排牙齿。
  还是说:“谢南亭,我很爱你,你爱我吗?”
  她看着谢南亭的眼睛。
  谢南亭被她看得心神俱颤,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那个“爱”字,如有千钧重,砸在他心里,阻断他的呼吸。
  谢南亭松开的拳头又重新握紧,他右手一直揣在兜里,上次砸烂了公司的桌子,手也挂彩,直到现在还没好。他下意识地掩饰,可是这一刻,他把手拿出来。
  但仍旧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她以前从来不问这问题。她也会逃避。
  这是第二次。
  谢南亭皱着眉头,眉目间泛出一种悲悯,“圆圆……”
  钟情咬唇,即便她知道答案,当面对答案的时候,还是觉得很痛苦。
  钟情迅速地眨眼,把快要涌出眼眶的眼泪尽数憋回去。从朦胧的视线里,注意到谢南亭手上缠绕的绷带。
  她深吸一口气,把那些情绪都堵回去,“手怎么了?”
  谢南亭从这句话里窥见一丝生机,巍巍颤颤递出手,扯出一个笑:“没什么大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钟情点点头,“那就好。”
  沉默。
  不知道过去多久,谢南亭还是开口:“回家吗?”
  他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期待,还有那么点可怜。
  钟情最见不得他这样,但是她今天吃了称砣铁了心,一定要做下这了断。
  她摇头,“谢南亭,我们分手吧。”
  谢南亭胸膛起伏着,不可置信看着她,心脏就像一只手掏进去,血淋淋地出来。
  他望着钟情,“姓蒋的再也不会出现了,我们忘了她,好吗?她只是一个过路人。”
  钟情抬眸,视线一阵飘忽,还是继续自己的话题,“我们之间也许算不上分手,够不上这个词。不过即便是朋友,也可以用吧。”
  什么朋友?
  谢南亭有些急,抓住钟情的手,“圆圆,你已经离开家好久了。”
  他用了很大力气,在钟情手腕上形成一个红圈,触动谢南亭的眼。谢南亭松开手,“圆圆……”
  钟情说:“你说过的,如果我喜欢上别人的话,你会祝福我的,谢南亭。”
  谢南亭怆然跌坐回自己位置,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是……”
  “可……”
  钟情打断他,“你刚才见过他了,唐询,我喜欢他。我不跟你回去了。”
  谢南亭只觉得头晕目眩,“你们才认识这么几天。”
  钟情反驳:“爱情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谢南亭,你明白。”
  “但……”
  但什么?
  没有但是,没有可是,他无话可说。
  他亲口说过的话,无可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