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林母半躺在床上见他欲言又止,笑道:“怎么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犯难?连娘都不能说?”
  知子莫若母,往常儿子静若一滩水好声无趣,眼下从眉眼到嘴巴无不透着喜悦,看来今儿发生了天大的好事,这些年他们娘俩的日子过得比水还寡淡,难得来了兴致,她被吊起胃口,忍不催促道:“别藏着掖着,有什么话快说。”
  林书安握着母亲的手膝盖着地,认真道:“儿子做了件大事,未与您商量就擅自定下,你若生气只管怨儿子就是,是打是骂绝不坑一声,只是您别怪罪在旁人头上。”
  林母掩唇笑得肩膀直颤,只因为身体不好忍不住咳起来,待缓下来笑骂道:“你是想急死我?我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刁难别人的人?快说。”
  林书安还未开口脸颊飞上一抹绯红一路蔓延到耳廓。
  “我今儿去甄家了,妙娘她爹答应我明儿带人去他家商谈亲事。”
  林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而后大喜地握着他的手,激动地摇了摇,说道:“好小子你怎么不提前与我说一声?早知道娘和你一道去,这样才显诚意足。说起来今天妙娘的姐姐到家里问你去哪儿了,宋阿婆又与我说什么妙娘和王氏打赌三天内要把亲事定下来,我还寻思着要是人姑娘没相中的人,要不厚着脸皮给你牵牵线。你自己上了心,这是好事,你能娶着心仪的姑娘我比谁都高兴。只是那孩子对你是什么心思?”
  林书安笑了声:“她与儿子一样,娘,她打小没了母亲又在后娘手底下过苦日子……”
  林母笑着打断他:“媳妇儿还没进门这就心疼上了?怕你娘苛待她?真是傻孩子,你好不容易有了成家的念头,我明儿起来得给烧三炷香拜谢老天爷。咱们家是清苦了些,成亲养家担子更重,你也得上进些,娘也争口气把这病养不拖累你们,咱们得对人家好。”
  林书安垂下眼眸笑着应了声:“儿子知道了。”
  “好了,去洗洗睡吧,把脸色养好看些,让外面那些笑话我们的人瞧瞧,我儿子人品好相貌好有的是好姑娘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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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林书安起得早,洗漱过便出门了。
  既然过了明处,他没像以往坐在窗前听脚步声,而是站在她必经的路口上等着,两人一起去老屋。
  甄妙看到他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庆幸自己出门前洗漱过,不然多尴尬,只能无措地揪着竹筐的背带来缓解此时的窘迫。
  “昨儿他们可有为难你?”
  “你给他们二十两做什么?”
  两人声音同时说出口,随即相视一笑,紧绷的气氛稍稍放松,林书安盯着两人出奇一致地步伐,眼睛里漾满笑:“别说二十两就是五十两一百两我也要想办法拼一拼,你是我想娶回家过一辈子的人,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轻你。”
  整个桃花村谁不知王氏是将甄娟甄妙姐俩明码标价卖的?姨母从来不是个大方人,早前借了自家的银子硬是赖着不还,范朗怕是存心来羞辱甄妙的,可恨王氏只认钱不顾甄妙是否会为难。
  这么好的姑娘,他愿意拼尽全力将她捧成天上星。
  甄妙哼笑一声,不在乎道:“我又不靠他们活,说好说坏我全不在意,我只替那二十两可惜。”
  “傻,钱没了还能再赚,人不同。”
  甄妙没想到这人倒不像初见时话少难亲近,尤其是说出口的话怎么让她这般面红耳热?
  秀华又来了个大早,还没进门就咋咋呼呼地问:“妙娘,事成没成?林家那书呆子可去求亲了?我说……”
  待进了灶房看到往灶膛里添茶的林书安,尴尬地直往甄妙身后缩,手下扯着甄妙的衣襟晃着求助,眼睛里却含着意味深长的笑。
  甄妙瞪了她一眼到底还是红了脸,小声道:“让你没遮拦。”
  林书安起身笑:“你们先忙,若有事叫一声,我就在外面。”
  待林书安出去,秀华跺了跺脚难掩兴奋:“真成了?太好了,快和我说说。”
  甄妙也不好意思,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一会儿到镇上咱们细说。”
  驴车上几人打量着甄妙,三天过去也不知道甄家论出了个什么结果,实在忍不住的妇人小声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有些话还被甄妙给听到了。
  甄妙全然不在意,待在镇口下了车才将昨天晚上的事全说给秀华听。
  秀华听完感慨道:“能离开那个泥坑也是好事,好好的日子被那些不值得的人耽误了多亏。聘礼二十两啊,他为你还真是拼劲老底了,妙娘,你的好福气来了。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到时候我就不能老是找你玩了。”
  “怎么不能?我们要常见面,我寻思着以后不用顾忌我爹和二娘,饼可以再多些,你来帮我,我带你一起赚钱。”
  “成!”
  甄妙想能嫁给林书安对她来说确实是好福气。
  她真正甩开了上辈子那些让她痛让她恨的人。
  她还要帮他改变命运,这辈子他再不会一人孤独一生。
  两人刚站定,晚她们一步来的常梅也刚摘下竹筐,冲着来往的行人吆喝:“好吃肉多的馅饼,来看看。”还特地掰开了饼给人看里面的馅料多足。
  瞧那样子是彻底和甄妙铆上了,下了狠心非要分出个高下。
  只可惜来买饼的人大多是上过当的,栽了一次跟头绝不会傻到再有第二次,坏了第一印象任你如何保证会洗心革面也无人相信。
  甄妙急着回家,今儿他带人来家里商量定亲的事,王氏这个搅事精肯定没安好心,他是体面读书人只怕应付不来王氏的胡搅蛮缠。至于常梅,她才懒得和这人计较,白费唇舌罢了。
  奈何常梅闲不住冲已经卖的差不多的甄妙放狠话:“听说你要定亲了?往后在家好好相夫教子,别抛头露面了,免得外人往你身上泼脏水只怕后院得起火到时候多难看。托你的福坏了我的亲事,往后也只能指望这个买卖过日子了。”
  甄妙抬起眼皮冲她笑得眉眼弯弯:“谁与你说我定亲就要歇业不干?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难为你为我着想,成亲那日我会给你送喜帖,到时候记得来,也好好看看为何你费心与范家人谋算这么久却没得偿所愿。”
  “你……”
  甄妙卖完最后几个,与秀华径直离开。说到底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罢了,果然心存坏心是要遭报应的。
  秀华嚷嚷着要和甄妙一起回家好去凑个热闹,一路上喋喋不休:“他有和你说找的是哪位媒婆吗?瞧他这么看重你,想来是差不了。你们俩在一块我瞧着好,男的俊女的俏将来生得孩子肯定也漂亮,我也得嫁个长相好的,孩子将来像他多些,到时候也好和你们家结亲家。毕竟要是丑了,我也不忍心糟蹋你家孩子。”
  甄妙被她给逗笑了:“你瞎说什么呢?”
  “哪有瞎说,我就生两个哪个好看哪个就娶或嫁给你家孩子。”
  甄妙无奈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秀华闲不住:“他送你的簪子怎么不戴上?给村里人瞧瞧看他是怎么稀罕你的,这回准能把那些人的嘴给堵上。”
  甄妙想了想说自己还是舍不得,这是她头一次收到这么贵重的首饰,该好好珍藏起来,闲来无事拿出来看看就成了。
  两人刚走到院外,只听屋里传出甄大磕巴又异常坚定的声音:“我女儿是块金疙瘩,你和她成亲不是不可,但她做买卖赚的钱每月得按时交上来。我当爹的把她从小养到大,还没吃上她孝敬的肉,穿上新衣赏,她就要给别家攒银子了,这不成,没得商量。”
  第29章 (一更)  没有聘礼我也愿嫁他……
  甄家小女儿要和林秀才儿子成亲的消息一早上就传遍了整个桃花村。
  无人不吃惊。
  林家什么家底谁不清楚,林秀才活着那会儿尚算厚实,后来大病一场连命都没了,花了多少没人知道,紧接着林家嫂子又病了,就算瓮深的底儿也该掏空了。
  林嫂子吃药和吃饭一样,药多贵?这种无底洞似的人家谁舍得把女儿嫁过去受罪?就算成了,刚嫁过去还好,生了孩子呢?婆母那身子骨连搭把手都指望不上,男人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有傻子才上赶着去伺候。
  “妙娘也怪可怜的,肯定是被后娘逼得没法子才选了林家儿子。”
  “王氏能依?妙娘也就沾着有个手艺才腰杆硬,你们瞧吧,这们亲用不了多久就得吹了。”
  “林家这孩子也怪可怜,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嫁到头来白高兴。”
  “得了吧,以前王氏说了算,可现在呢?你当妙娘是吃素的?就说王氏动了多少次歪心眼,哪次成了?我见范家的儿子两次上门都没让妙娘松口,她和书安这事我看能成。”
  甄大的一番话让两人在院外停下来。
  秀华比甄妙还气,咬牙切齿地说:“肯定是你二娘出的主意,你可别答应他们,人心不足蛇吞象,也不怕噎住。”
  甄妙原以为自己会生气,会像秀华一样气急败坏,可这会儿怪得很,她竟一脸平静地进了院子。
  树荫下就那么一块阴凉处,甄大王氏坐在石桌侧面,首座坐得是桃花村里正,年逾半百,苍老的脸上一派严肃。
  而一边被太阳晒了大半脊背的正是林母和林书安。
  哪怕在太阳底下林母看起来也是一脸病容,面色苍白,想来为显诚意特地装扮了一番,穿着一袭绣花长裙,冲甄妙笑得和蔼可亲,而旁边的林书安眉目间也漾着笑。
  大姐站在不远处,俏脸冷凝如霜好像憋着一口气正找时间发作。
  靠在树上的焦远桥看见她,当即站直,笑道:“小妹回来了?今儿天热,瞧你满头汗,我在太阳下放了盆水,这会儿晒得正好你先去洗把脸吧。”
  甄妙皱了皱眉,摇头道:“多谢姐夫。”说完走到石桌边同几位长辈打招呼。
  她没想到林书安会请里正来帮他说亲,里正生性冷淡为人严肃正直,若非要紧事村里人一般都不爱找他,也怪不得刚才爹说话都跟被人拿刀抵着脖子一样。
  “妙娘,你爹说你这阵子在外头做买卖钱都没往家里交过,你这么嫁人他觉得亏。”
  甄妙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眸子里怒光摄人,不过片刻就淹没在泪水中,美人垂泪自更惹人怜爱:“亏?里正伯伯,我爹这是把我当东西往出卖啊,村里谁家爹娘是这么对自己的孩子的?”
  甄娟回灶房拧了两块热帕子来,一块递给秀华,另一块自己拿了给妹妹擦脸,这梨花带雨的俏模样连她看得心疼,恳求里正道:“伯伯,您也是看着我们姐妹俩长大的,我如何就不说了。我只有这一个妹妹,我不想她走我的老路。”
  甄娟话音才落,焦远桥的脸色唰地变了,这无疑将他们两口子的皮扒了放在大太阳底下给人看,就差直接说焦家怎么苛待她了。
  老路两个字更是坐实了甄大一心靠卖女儿发财。
  里正对甄家的事有所耳闻,但到底是人家的家事,他看不过眼也不好插手,现在姐妹两个都指着他做主,他正色问道:“甄大,你好本事让两个女儿指着你这个亲老子说这种话。”
  甄大真就那种一急连个屁都蹦不出来的人,旁边的王氏见状赶紧开口解释:“他大伯,咱们都是做爹娘的,费心将她们拉扯大多不容易,这还没嫁人心就向外了,不就和他们要个孝敬,她们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伤爹娘的心。”
  甄妙懒得看他们惺惺作态,转头和甄娟说:“姐,你将林大哥交给你的二十两银子拿来。”
  甄娟说了声“好”又补了句:“妹夫将这么一笔银子给我看管,我这心一直突突跳个不停,幸亏林婶子来的早,再晚些就要被那不要脸的硕鼠吞进肚子了。”
  甄妙笑了笑,看向里正:“里正伯伯,昨儿林大哥送来二十两银子做聘礼,爹觉得这么一笔银子还不够,那不如还回去。”
  甄妙的话音才落王氏就坐不住,气得指责她:“甄妙,你不要太过分,之前的好姻缘你给毁了我认了,这次你还胡闹,我饶不了你。”
  林书安定定地看向甄妙,那双眸子里有着如黑夜一般的深邃和黯然,像在狂风下随风摆动火苗,再几番挣扎下被黑暗吞噬。
  林母的心提到嗓子眼,甄妙不该是个拿终生大事当儿戏的姑娘,昨夜她将儿子的欢喜全数看在眼中,这才过去多久?要是真的,她儿子多可怜,越想越难过急得忍不住咳嗽起来。
  林书安拍了拍母亲的背为她顺气,待好些了才重新抬眸,清润的嗓音紧绷:“妙娘……”
  光下的娇俏姑娘明亮耀眼,微微侧首冲她露出一抹笑:“是我嫁人,愿不愿意我说了算,既然爹瞧不上这二十两银子,要与不要有何不同?没有聘礼我也愿嫁他。”
  林书安如平静深潭眸子里刹那间卷起狂风海浪,没人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喉结滚动,其中的干涩与欣喜若狂只有他自己知道。
  甄大被女儿噎得说不出话,本能去看王氏的脸色,落在里正的眼里更觉得不能怪姑娘闹,不大的孩子在继母手底下日子多难熬,当爹的不护着竟然跟个狗腿子指哪儿去哪儿,这像什么话?真给男人丢脸。
  林母的心可算落在肚子里,向甄妙招招手:“孩子,到我这儿来。”
  甄妙再次听到林母温柔慈爱的声音心里的冰顷刻间化成一滩水,听话地走到林母身边,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暖意透过手背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
  “哪怕是在气头上话也不能乱说,你是我们老林家最想娶回家的儿媳妇,你这么好我总怕做的不够让你受委屈,哪儿能这么轻贱自己?不论怎样,他到底生养你一回,你说呢?”
  奇怪的是甄妙的心头火在这几句话的滋润下平息下来。
  “亲家公,咱们做长辈的都盼孩子们过得好,平日里一个不甚结了疙瘩不早点解开越滚越大,谁也说不准哪天就得人伺候,可不能逞一时嘴上痛快。他大伯,您看两孩子的亲事这就定下来吧?也好早点找人挑日子。”
  里正不轻不重地点了甄大一通:“亏你是个男人还不如一个妇道人家看得明白,白吃了这么多年饭。二十两聘礼你四处打听打听是不是独有的一份?换做别家早乐得合不拢嘴了。你胃口真大,倒不浪费你的名字。”
  里正是全村最有威望的人,再怎么出息的人家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听训,更别说甄大这种真就指着嫁女儿的钱过日子的人,一张老脸臊得通红恨不得像鹌鹑一样把头缩进土里。
  “毕竟是你的女儿,这门亲事准还是不准你说了算,我虽乐见两孩子成好事,但也不会让你这个当爹的难做。”
  一时间院子里无数双眼睛看过来,甄大只觉得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很快就要变得焦黑如炭,狼狈地吞了吞口水:“妙娘要嫁,我还能绑着她不许不成?尽早准备起来,入了夏地里一堆的事,免得耽误了夏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