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更加生气地将那绣作扔在了地上,程定对南婕妤解释,“这是出自朕在河内所设的文绣院,专司皇家绣品。近些年来,河内屡屡受灾,文绣院的贡品也只够一些重要朝服的使用。可是现在啊,你看看,她竟然能拿出这样一幅来,又是在河内的流民都逃难到了京城的时候!”
  “啊!”故作吃惊地用手捂住嘴,南婕妤娇弱地后退半步,“竟然是这样,可是今年河内都贫困成了那个样子,陛下都为蝗灾和流民的事情烦恼,丞相府竟然还能有河内贡品,还要送给臣妾,你是存何居心?”
  惊恐被推到了顶峰,林俪跪行着往前,口无遮林地辩驳,“陛下,娘娘不是的!这绣作是早些年父亲给我的,绝不是今年闹蝗灾的时候,而且这些定然不是父亲贪污来的贡品啊!”
  林丞相要倒台了。在她出口说出这些话的瞬间,陆蒺藜心中的这个判断就落了地,缓缓闭上眼睛,她的口中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可这声叹息,还是被林俪抓住,她急不可耐地抓住陆蒺藜,心中的一切困惑都被解开。“陛下,娘娘,都是她,都是陆蒺藜在害我们!”
  第53章 查封
  任由林俪抓着自己的袖子,陆蒺藜垂下眼眸,不为所动。
  “简直是荒唐,你现在还想拉陆家下水,是以为朕痴傻不成!”头不知不觉又有些疼了,程定更加烦躁,林俪连同那副绣作也是愈发不顺眼,“你自己都口口声声说,这是你父亲早几年给你的,那她是怎么知道的?”
  “民,民女。”被吓得骤然一抖,林俪不觉松开了陆蒺藜,脸色更是苍白得不像话。
  “你说是她害你们,你怎么不说是朕害你们,是朕故意要来看你们的贺礼,是朕故意说这是贡品!”不耐烦地敲着桌子,程定发出阵阵冷笑。
  是啊,这不应该是陆蒺藜故意的,可是父亲,那个从小教导她的父亲,又怎能做出贪污受贿,甚至抢占贡品的事?心中多年来的信念骤然崩塌,林俪徒劳地摇着头,想要抗拒这事实。
  “皇上息怒,不要因为这些,气坏了身子。”掐准了时机,南婕妤这个时候才柔顺地凑上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程定的胸膛。
  “兴许,林小姐说的都是对的,这些都是早些年的事了。更何况,也可能是下面的那些人搞错了,毕竟这可是贡品,丞相又不会不认得,他怎么贪污也不敢拿贡品啊,不然存的可是什么心思了?”
  南婕妤的嗓音,柔和又温情,似是真的在宽慰着程定,并为丞相开脱。可是一直垂腰的李公公,此时却迅速扫了一眼皇帝的表情,果不其然是一片阴狠。南婕妤可真是问了个好问题,状似不经意间,却挑起了程定最敏感的神经。
  是啊,私藏贡品,存的可是什么心思?眼睛重新细细眯起,这个时候,程定却反而冷静了下来。良久的沉默之后,程定缓缓开口:“李公公。”
  “老奴在。”弓着腰,李公公快步上前。
  “着令禁卫军,即刻查封丞相府,宣丞相以及吏部、户部、刑部三位尚书觐见。”推开南婕妤,程定负手站起身,目光掠过南婕妤姣好的面容,“爱妃,今日的生辰,朕还是无法陪你了。”
  忙端正跪下,南婕妤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心,“陛下能来,已经是臣妾莫大的恩宠了,区区生辰,自然不能耽误陛下的大事。只是陛下,切勿再动怒,望陛下爱重自己的龙体,就是臣妾最大的心愿了。”
  耐着性子扶了她起来,程定拍拍她的手,“朕会记得爱妃的叮嘱。”
  松开南婕妤,程定威严的目光略过了殿中跪着的一众人等,转头看向李公公。“你在这里收拾一下,马上回重英殿复命。”
  “是。”
  “恭送陛下。”
  随着程定的离去,凝霜殿的气氛似是突然放松了,却也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僵立在原处,刚才的事情还不断让她们觉得后怕。
  除了李公公,他小心地将林俪送的绣作收好,又走到她身边,“林小姐,跟咱家走吧。”
  “不,放开我,娘娘……”话都没有说完,她就被几个公公一同拉了出去,只留下足以让人心颤的哀号声。
  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李公公往前冲南婕妤拜了拜,“娘娘,咱家就回陛下那里复命去了。”
  “公公请便。”客气颔首,南婕妤说道。
  直起了身子,李公公冰凉的目光从南婕妤脸上又绕到了陆蒺藜脸上,最终还是转头离去。
  而这一场宫宴,被这样一打断,是谁都没了兴致。勉强又留着众位小姐们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南婕妤才借口自己累了,放她们全部离开。
  “采菊,我有些累。”等殿中空无一人了,紧绷的身体才跌了下来,南婕妤靠在桌子上,从自己怀中拿出陆蒺藜送来的绣品。
  跪在南婕妤身后,采菊帮她揉着肩膀,“奴婢是娘娘从宫外带来的,奴婢不知道娘娘都要做些什么,可今日的事情,一定很凶险吧?”
  缓缓摇头,南婕妤把那绣作在桌面上展开,目光忧伤,手指贪婪地摩挲着上面绣的小桥。“今日我不是为了给陆蒺藜面子,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上面绣的,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娘娘,要奴婢找人把它装裱起来吗?”
  重新将它收好,南婕妤却随手递给她。“不,你帮我收好就行,切记,从此后就不要再让人看到了。”
  没想到会这样处理,采菊愣了一瞬,又很快回神接过来,“是。”
  留恋的目光在她手中停了片刻,南婕妤才转头看向大殿门口,语气有些好笑。“陆小姐,偷听可不是好习惯吧?”
  “嘿嘿。”讪笑一声,陆蒺藜探出头来,“娘娘发现了啊,其实我就是想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让我带的?”
  低下头,南婕妤无意识地转动酒杯,却并不开口。
  “奴婢先下去了。”采菊生怕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冲着两人一拜后连忙退下,离去前还不忘记关上门。
  看着还没有撤下的佳酿,陆蒺藜笑着坐到她对面,手中拎一瓶酒,“要不,我陪沐风喝酒?”
  “你倒是还记得我的名字。”这才笑着看她,南婕妤却从她手中夺过酒来,“不过你的酒量,还是算了吧。况且你现在,更想的是回去见你家国公爷吧?”
  耸耸肩,陆蒺藜讨好地笑,“今日怎么说也是你的生辰,毁了你的好心情,当然是陪你比较重要了。”
  “今日发生的这些事情,还不足以毁了我的心情。”无声地咧咧嘴,南婕妤转头看她,眼中多了几分认真,“我大概猜出国公要做什么了,你们千万要一切小心,可需要我再帮你们做些什么?”
  立马摇头,陆蒺藜抚上她冰凉的手指,“你的境遇又何尝不是凶险万分?没事的,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放心吧,我足以自保了。”笑着让她放心,南婕妤这才戏谑地歪头,“不过你既然要帮我传话,那我也却之不恭了。”
  立马把手收拢在自己耳边,陆蒺藜夸张地凑近她,“娘娘放请说,信鸽绝对不辱使命。”
  扑哧一声被她逗笑,南婕妤拍下她的手,顿了片刻才说:“你帮我告诉他,上一件事之后,我们是两不相欠。可如今我为他帮了这样的忙,我们就还是互相纠缠,他休想再存着撇开我的心思。”
  震惊地看她一眼,陆蒺藜无声伸出自己的大拇指,“虽然不知道你们的爱恨纠缠是什么,但我记住了,定会一个字不差地带到。”
  “还有一句话,他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在你们到最后一步的时候,请一定先告知于我。”说到这里,南婕妤神情严肃几分,手指也蜷紧。
  将这两句话默念一声记在心中,陆蒺藜点头,“我会带到的。可是娘娘,你真的不想告诉我你们俩的故事吗?”
  “不是都告诉过你了吗?至于细节,你去问他,或者找个天气好的时候进宫来问我吧。”重新靠坐了回去,南婕妤说道。
  只好无奈地缩了回去,可陆蒺藜还是有些不放心,“真的不用我陪你喝酒?”
  “非但不用,你还得早些回去。虽说陛下未曾对今天的事情起疑,可你在我这里待太久也不好,早些走吧。”
  知道她说的是对的,陆蒺藜也不再多言,默默地冲她一拜,才转身快步离开。
  一早等在殿外的青荇,此时才终于凑上来,走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就忍不住看向陆蒺藜,“小姐,我怎么觉得林小姐这次的祸事,和咱们有关呢?诶呀!”
  毫不客气地捏了一把她的脸,陆蒺藜瞪着她,“怎么她说是我陷害的,你也信啊?你莫不是林俪安在我身边的眼线?”
  “当然不是了,小姐你吓唬青荇!”鼓着脸,青荇气呼呼地跟着她,一路絮叨自己是怎么从小跟着她,怎么跟着她捣蛋揍人,直到出了宫门还不罢休。
  掏掏耳朵,陆蒺藜拦住了想要第二次说跟着她爬树偷果壮举的青荇,“好啦,早知道就不逗你了,闹得我耳朵疼。”
  “小姐本来就不该拿这种话开玩笑。”毫不客气地嘟囔一句,青荇跟着她上了马车,“那小姐,我们现在回府去吧。”
  “不,去国公府。”转头看着马车外掠过的风景,陆蒺藜说道。
  凭窗而立,罗止行拿着一本书在看,目光却是空洞的,落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茫然地转头去看,他还没有将四散的思绪收拢回来,自己的怀中就扑进了一个娇小的身躯。
  “蒺藜?”低头看着她,沈思谦松开手中的书,又挥手让罗杰带着青荇他们都下去,才摸着陆蒺藜的头笑问,“这是怎么了?”
  鼻翼间全然是自己熟悉的味道,陆蒺藜蹭两下仰头看他,“林俪被带下去的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她也挺可怜的。她父亲做的那些事情,她也确实并不知情。”
  林丞相此前仗着程定的宠信,从未想过让女儿收敛行事,自然也不会告诉她自己做的龌龊事情。罗止行心中暗叹一声,抚摸她的动作越发轻柔,“这些又都不是你的错,造成他们今日结果的,都是他们自己。”
  “我自然清楚这些,可是看着皇上的那一瞬间,我还是觉得心寒。林丞相走到今日,他又不是没有发觉,又何尝不是他自己放纵的结果?”从罗止行的怀中退了出来,陆蒺藜微微握着拳头,心中难掩悲愤。
  罗止行何尝不明白她的心境,可是大晋就是走到了这一步,昏庸的皇帝和黑暗的朝局,已然是气运将尽。
  不忍让他再担心自己,陆蒺藜又很快笑着抬头,“所以啊,我又一次清醒了,我要和你一起推翻这个朝局,不仅是因为我要改命,也是因为它该如此。对了,苏公子和南婕妤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了?”
  第54章 闯宫
  “略有耳闻。”点点头,罗止行反应过来,也望向她,“你也知晓这件事?”
  得意地眯着眼笑,陆蒺藜歪头回道:“那当然,我知道的,或许比你还早些!”
  略一琢磨,就知道是陆蒺藜上次去南婕妤宫中的时候,她们许是聊了这件事。罗止行浅笑着拉她到一边坐下,“突然说起这件事,是因为今日送的贺礼吗?”
  “也算是,南婕妤因为那贺礼,托我带几句话给苏公子,你何时有空带我去见他吧。”陆蒺藜问道。
  罗止行倒是挑起眉毛,“你要去见他,又何必让我带你去,只管去就是了。”
  “哦?那你看我去青楼见别的男子,就真的一点都不介意不成?”心知肚明罗止行相信自己,可祝陆蒺藜还是由不得出声逗他。
  想起上次她和苏遇南一唱一和的样子,罗止行眼底揉进一抹无奈,她就是仗着自己心软。这般想着,不由暗恼地伸手敲一下她的额头,“只准传话,要是多做别的,我就……”
  “你就怎么样!”丝毫不怕他的威胁似的,陆蒺藜愈发凑近他,眼中是细碎的笑意。
  直直撞进她这一双含笑的眼睛中,罗止行的眸色不由自主地加深,喉咙上下滑动两下。
  浑然没有察觉的陆蒺藜,却是脸上的笑意更深,“我倒是想知道,一向端正守礼的国公爷,恼火吃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你一定……唔。”
  双目瞬间瞪大,未说完的话,全部淹没在了唇齿中。陆蒺藜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嘴唇上多了两片柔软,伴随着熟悉的清冽气息闯进来。像是不满意她的呆楞似的,还坏心地轻咬了一下她的嘴唇。
  半晌之后,她哪里还能有半分理智。感受到怀中的人逐渐柔软下来,罗止行这才放慢攻势,垂下来的眸子里难掩笑意。感到她有些喘不上气了,才暗笑着松开,将额头抵上她的。
  “早就说过了,对于你,我从来不会端正守礼。”
  说话间,还能看到他嘴角的水渍,意识到那是怎么来的,陆蒺藜脸上的红色更浓。心中躁动,猛然推开罗止行。大口呼吸,“我,我先走了,去跟苏公子说完事就回!”
  望着那说完就跑的背影,罗止行这才憋着笑摇头。浓郁的瞳孔,又逐渐恢复清明,仿若还是那个波澜不惊的人。
  “爷,陆小姐怎么突然跑了啊?”长均诧异地从外走了进来,忍不住问道。
  “许是有急事吧。”唇角一弯,罗止行转头看向他,面容严肃了些许。“长均,你的轻功。能够瞒过禁军闯入宫中吗?不需要走太远,只要能进宫墙就可以。”
  摸着下巴,长均还没有从刚才陆蒺藜的反应中想通,下意识地回道:“这属下也没有试过啊,不过若是有人打配合又选准了防御薄弱的地方的话,也不是不行。”
  “那好,今日,我们就试一试。”罗止行点点头,就像是说要去逛街一样的随意。
  “好。”点头应下,长均才猛然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看向他,“爷,属下刚才好像没有听清,你是说我们去哪里?”
  转眼看向窗外的天色,罗止行嘴角的笑意突然变的瘆人起来,“今日刚入夜的时候,我们从一个偏僻些的宫墙那里翻进去,大约半刻钟之后出来。”
  “爷,我们为何要偷偷进去,我们完全可以禀明皇上进去啊!私闯皇宫,这可是杀头抄家的罪名,万一我们被发现了,这可……”
  挥挥手,罗止行打断了他的话语,面色坚毅,“你且放心去做,万一被发现了,自有我担着。”
  悻悻缩了回来,长均忍了许久,才控制住自己想要摸一摸他额头,查看他是否发烧了的冲动。可罗止行就像是没事人一样,又拿着那本书读了起来。只好咽下自己的所有话语,长均拧紧了眉头退出去,盘算着是不是要求罗杰帮自己写一份遗书。
  在长均走后,罗止行的目光才又移开书本,仔细看去,才会发现他的眼底也有着一抹紧张。
  等天色终于暗下来的时候,在皇帝面前服侍了一天的李公公,总算是有了一些喘息的时间。再三叮嘱了要跟着皇帝去后宫的小太监,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可是李公公的脚步,出了重英殿之后,却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推开一扇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惊起了满地荒凉。随着李公公带进来的一阵风,仿若又把这里带回了原来繁华的样子,三三两两的宫女放着风筝,石桌上摆着新贡的糕点,树下的秋千上,坐着个满眼含笑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