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生天(二)
  巨石滚动着将入口完全遮住,密道之中顿时漆黑一片。
  齐怀菘扶着墙壁,身子慢慢滑了下去,他薄唇紧抿,额间冷汗涔涔。
  黑暗之中,似乎听力格外敏锐,重谣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咚咚作响,他循着记忆向前走了几步,方听见齐怀菘微弱的呼吸声。
  他心里倏地大惊,耳朵一动,连忙向齐怀菘的方向摸索而去,“齐庄主,你没事吧?”温热的手触及到齐怀菘的脸,重谣猛地一缩手。
  齐怀菘眼底一黯,低声道,“无事。”
  重谣松了口气,想到方才在阁楼上所见的情形,他复又伸出手,“我背着你走吧。”
  黑暗之中谁也看不清谁的面容,齐怀菘清朗的声音响起。
  “不用。阿谣,你牵着我,我不识路。”
  重谣愣了愣,随即又伸出手去。
  齐怀菘靠着墙微微站起了身子,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恰好与重谣的手触在一起。
  重谣牵住他的手,一直往前走去。
  齐怀菘的手心里布满了一层汗,他喉头发紧,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慢。
  重谣心底一颤,整颗心都提了起来,莫名的恐慌在齐怀菘的小指蓦地一颤时达到了顶峰。
  他一下子就停下了脚步,担忧道,“你到底——”话不过半句,便被他收了回来,继而道,“我背你走。”
  齐怀菘尚来不及回他,高大的身躯倏然往前一栽,跌向重谣。
  重谣后退了一步,他一把接住齐怀菘,手指不经意间触到他的脸,沾了一手冷汗。他脑子里轰地一声,再也想不起别的事情,只想带着齐怀菘快些出去。
  重谣喃喃道,“你没事的。”他说完这句话后,唇角绷得紧紧的,挥去脑中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专心摸索着密道的墙脚下生风。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两人终于抵达出口。
  重谣这才将齐怀菘轻柔地放在地上,察看起他的伤情。
  乍一探脉,重谣才发觉齐怀菘挨了一记天煞掌,除此之外,右手和双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想来他晕过去与重醉用手肘打他那一下少不了关系。
  真是虚惊一场,不过这次倒是他连累了齐怀菘。
  重谣叹了口气,虽然他对师姐说这是齐怀菘欠他的,可他尽管再不想承认,也知道当初的确是他强行将自己的一厢情愿按在齐怀菘的身上,而不是齐怀菘欠他什么。
  他从袖子里摸出离开南无天时带的伤药,给齐怀菘的双腿上了药后一边给齐怀菘正骨,一边看向齐怀菘的脸,心里十分惴惴不安。
  他已有多年没有来过北峰,原本北峰上丛林茂密不仅有许多现成的草药也十分利于伪装,可现在秋风萧瑟,这山峰光秃秃的样子像极了被拔了毛的鸡臀——哪里去找什么草药给齐怀菘治伤?只能将就着用这些伤药了。
  他心里不停地打着鼓,一时有些后悔方才没有直接打死重醉——重醉没有金印在手始终不是名正言顺的楼主,不管他现在有多么式微,至少他手中的金印多少还是有点价值。可这样一来,重醉恼羞成怒之下是十分有可能与齐怀菘同归于尽的——好像这样一来他心里更加内疚了。
  重谣想来想去没个结果不由心生烦躁,现在他急需一个隐蔽的地方为齐怀菘疗伤——齐怀菘身上的天煞掌可一点也拖不得,否则到时候等关十楼的人找上门来,他们二人都得死。
  等两人安顿下来以后还得找到师姐再做打算。
  他复又背起齐怀菘,一溜烟地跑下了北峰。绕过山峰下一条小路,重谣发现一个废弃的屋子。
  推开门的一瞬间,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知积了多久的扬尘劈头盖脸地铺了重谣和齐怀菘一身,重谣差点没忍住爆粗口。
  外面看这屋子只道它长年没有人居住,蛛网密布十分落魄,然后只有真正走到里面,重谣才发现是自己想的太简单。
  屋子里面铺了一地,一个炉子孤零零地被扔在墙角。靠着窗户的地方丢着一张小桌子,旁边的木柜顶上破了一个洞,露出里面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锅碗瓢盆,唯一的床榻还缺了一个角,破烂的棉絮不知养活了多少老鼠。重谣东看西看,没发现能坐的东西,只好走出屋子,将齐怀菘放在屋子外面的石墩子上。重谣站在他身前犹豫了片刻,终是伸出双手粗暴地扯开了领子,见那天煞掌目前只是一道淡淡的青紫色,他便放心地将齐怀菘丢在了一旁。
  反正这一开始只不过是一点点灼烧的感觉。
  重谣认命地从角落翻出个破烂的扫帚将屋子草草收拾了一下。他看着那缺了脚的床,索性取下腰间施无盐的剑,将剩下的三个脚全部削了。削了桌子,重谣又从柜子翻出两个勉强完好的缺了口的碗和一个锅,他想了想,将这两碗一锅放在一边——没准还能生火弄点吃的呢。
  幸亏这屋子附近有条河。
  重谣丢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拎着水桶将床仔仔细细擦了个干净,随后他才将齐怀菘抱到床上,两个人灰头土脸地刚坐上床板,刚才才被擦的干干净净的床又被扑上了一层灰,重谣忍住掀桌的冲动与齐怀菘扺掌而坐。
  屋子外,枯黄的叶子在光秃秃的枝头上微微一动,如晕散了水墨般的天空骤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将蒙尘的瓦片冲刷的焕然一新。雨水透过残缺的碎瓦一滴滴地砸在了床头,垂落在床头的剑穗上的铃铛忽然发出叮的一声响。
  重谣睁开眼,吐出一口气,他拉开齐怀菘的衣襟,瞧见天煞掌已被他拔除了个干净,心底一下就轻松起来。
  肚子咕咕地表示抗议起来,重谣看了看窗外,见雨势之大毫无减缓的趋势,便将齐怀菘平放在了床上,他捡起方才被自己翻出来的一个斗笠,出了门向小河沟走去——但愿能捉到一两条蠢鱼吧。
  水墨渐渐褪去,露出淡蓝色的天空一角,夹杂着泥泞气息的空气替代了多年腐朽的气息。齐怀菘睫毛微颤,下一刻,睁开了淡漠的琥珀色眸子。
  陌生的布满了蛛网的房檐映入眼帘。
  齐怀菘眉心一皱,这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