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节
  “不是你说的这种好!”丁春山实在是憋不住了,再靠过去些。“是那种好!哥你真没感觉?”
  豹子停了下来:“什么叫那种好?关系好就好,还分什么这种那种?”
  看来他是不知道的。
  满肚子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憋得嘴里都要生疔疮的丁春山忽然想起上司早上临走前那意味深长的一笑,又吞了回去:“没什么……我吃饭去了。”
  算了。丁春山安慰自己。本来这些年,豹子毫无疑问是上司身边最信任、关系也最亲近的人。现在嘛,小苏排第一位了,自己……看来是第二位,连豹子也要排在自己的后头了。
  这样一想,丁春山心里舒服了,顿时觉得这件事接受起来也没那么难了,再回忆昨夜自己无意撞见的他们在月下拥吻的那一幕,竟觉得……上司和小苏有点相配……
  完了,自己这是怎么一回事……
  “站住。”身后忽然传来豹子的声音。丁春山扭头,见他朝着自己走了过来,停在而前。
  “怎么了哥?”
  豹子望了眼亮着灯火的房子,神色严肃:“司令不是叫你保护小苏吗。给我打起精神,边上也盯紧点!要是外头传出半点对司令不好的传言,我拿你是问!”
  丁春山一凛,明白了过来,正色应是。
  餐厅里,香槟的玻璃瓶身上因为冷气,慢慢地凝结出了一层水珠。桌上的晚餐也放凉了。两人终于感到肚子饿,回来吃了饭。贺汉渚带她回到了楼上的房间里,打开留声机,伴着一阵悠扬的曲调,走过来,又笑着请她跳舞。
  苏雪至抱着他的腰,和他脸贴着脸,闭着眼睛,慢慢地跳了一会儿的舞,说:“晚上你其实是有话要和我说,所以这么费心思哄我高兴,是不是?”
  贺汉渚沉默了片刻,唔了一声。
  “是和傅明城有关吗?”
  他再次唔了一声。
  “你说吧,我准备好了。”
  贺汉渚停了下来,放开她,看了她片刻,终于说道:“雪至,今天我和傅明城见了而。他是来提醒我,木村想要刺探你的实验室,让我保护你的安全。但是就我的感觉,他似乎不愿我插手这件事,并且,也没有下决心要和木村划清界限。我是想告诉你,我会继续关注。我希望他能认清立场,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日后真的替日本人做事了,不管他是出于什么考虑,以傅氏的体量,那将是一件影响极大的事,我不会坐视不管。必要的时候,宁可杀了他,毁掉傅氏,也不能任由傅氏落入日本人的手里,沦为工具。 ”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平静,其下,却透着一股寒意。
  苏雪至慢慢走到窗边,倚了片刻。
  贺汉渚跟了过去,停在她的身后,迟疑了下,放缓了声,又道:“我知道你和傅明城很早就认识了,你们的关系一直很是不错。我说的话,可能会让你一时难以接受……”
  苏雪至忽然转身道:“早上你不是问我,那么早起来,一个人在想什么吗?我是在想船王的死。”
  贺汉渚一怔。
  “我是受了你的启发。你当时觉得傅健生的案子破得太过榫合,去查了江小姐。我在想,既然木村有问题,那么大胆猜测,作为家庭医生,你不觉得船王的死,或许也有可疑?
  贺汉渚微微动容。
  “你怀疑船王之死也是木村下的手?”
  “没有证据,不好这么说。但或许,有他在其中推动。假如你是木村,想控制傅氏,你觉得和老船王打交道容易,还是和与自己交往多年的傅明城打交道容易?”
  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苏雪至微微蹙眉:“我始终觉得,傅明城不是没有底线的人,或许他有苦衷。如果真能证明船王之死和木村有关,不用多说什么,他绝对会和木村势不两立。”
  贺汉渚望着她,眼底暗波涌动,颔首:“那就去查!”
  第160章 (船王的去世,最早起于他和...)
  船王的去世, 最早起于他和长子傅健生的争执,过程中突然晕厥。
  苏雪至记得很清楚, 去年的那个晚上,她原本和傅明城约好一道对罗金虎施行二次解剖,后来他失约,没来,就是因为出了这事。
  不难推断,船王是在和长子的争执中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引发脑血管破裂, 继而导致脑溢血, 也就是中风。
  中风分两种情况,血栓性脑梗塞和出血性脑溢血, 船王属于后者。他去世后的遗体解剖也证明了这一点。
  在他首次中风倒下后,经过精心的治疗和护理,病情一度也曾得到了改善, 是随后,再次恶化了下去,最后不治, 遗憾离世。
  这整个的过程,看起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别说当代这种医疗条件了,就算是在苏雪至原来的时代,也不能保证中风倒下的病人,最后都能得到满意效果的救治。
  重新梳理了这个过程后, 关于船王最初中风倒下这一点,苏雪至觉得基本可以排除疑点。大概率, 这就是一个带了偶然性质的突发意外。而假定自己的猜测也成立的话,那么, 应该就是等待了多年的木村抓住这个机会,利用了他医生的身份,在接下来的治疗中做了手脚,如愿后,他再指使江小姐杀了傅健生,顺利地将傅明城送上了新船王的位置,□□得以完美实现。
  所以,要想查证木村到底是不是船王去世的推手,必须,也只能从船王中风倒下后的治疗着手。
  木村是怎样替他治病的?过程中,都用过什么药。
  苏雪至很容易就想起了去年在医学校建的那座船王纪念室。那里保存着船王这个医学案例的所有相关医疗档案。
  苏雪至以前看过档案。但现在既然存疑,自然需要再次翻阅。毕竟,带着目的的审视和泛泛到底阅读,肯定是不一样的,或许这回会有什么当初没有留意的新发现。
  为免引来木村方面的注意,档案自然不便取来,只能自己前去查看,而且,最好要有一个正当的天城之行的理由。恰好再过些天,医学院本学年又将开学了,苏雪至也收到过校长发来的邀请,问她有没有时间回去,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参加新一年的开学典礼。本来苏雪至还在犹豫要不要回,现在正好是个机会。
  几天后,苏雪至乘火车独自回了天城,参加过当天的开学典礼后,借着和新生一起参观船王展览室的机会,她寻了个空,到档案室借来资料,从头开始,又仔细地浏览了一遍。依然还是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从船王发病到最后的去世,几个月的时间,病历清清楚楚地记录了整个治疗的过程,包括用过什么药,找不出半点的问题。
  失望在所难免。不过,苏雪至对这份医疗档案原本就不抱太大的希望。毕竟,假如船王的最后离世真如自己所想,和木村有关,他是不可能如实记录病历的。别说傅明城本身也是医生,就算家属是个毫无医学知识的普通人,别有用心者,又怎么可能会在医疗记录上留下什么痕迹。
  晚上,她和表哥应邀一起到校长家中吃了晚饭,又去了趟周家庄看望周小玉,回来后,表哥去警棚,苏雪至回到住的地方。
  替她拉车的车夫是丁春山安排的手下。贺汉渚已在她的房间里等她了。关了门窗,她将结果告诉他。
  “我对医学不了解,这方面无法向你提供建议。原本你可以和傅明城接触下,或许会有什么新的发现。但是木村必定已经对他进行了严密的监控,加上傅明城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得而知……”
  苏雪至看了他一眼:“你好像对他有偏见?”
  贺汉渚当即否认:“哪里,你误会了。我就事论事而已。”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里其实有点吃味。
  她在天城落脚的这所房子,就是傅明城当初替她安排的,这一点,贺汉渚很早前就知道了。当时他也只是出于习惯性的谨慎,得知她自己租了地方后,就叫丁春山去查一下房主的背景,以防万一。丁春山去找中介,掌柜的一开始不说,等丁春山亮出身份,说是卫戍司令部要查案,当场就吓住了。这些人在他们这种平头百姓的眼里,那就和虎狼差不多,哪敢违抗,立刻就交出了房主的资料。
  只不过这件事贺汉渚一直没告诉她而已。后来他自己每每想起来,都会觉得懊恼。那段时间就是自己在“考验”她,导致她住进了集体寝室。正是两人关系最差的时候。
  “当然,你如果对他十分信任,觉得没任何问题,你和我说,我也可以替你安排,尽快和他见个面。这件事,我完全听从你的意见。”
  他立刻就转了话题,望着坐在桌前的她,正色说道。
  苏雪至低头沉思了良久,忽然,她想到了另一个人。
  她迅速抬头望向他。
  “傅太太现在人在哪里,你知道吗?”
  想要了解那段时间的傅家日常,除了傅明城之外,傅太太也是条路。鉴于她当时急于为亲儿子争夺继承权的状态,她对于船王的治疗情况,必定也是时刻紧密关注。
  木村假如真的有问题,对傅明城必是严加防范,不会在他面前露出任何马脚。从傅太太这里入手,说不定反而会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去年船王葬礼过后不久,傅明城送他妹妹出了国,至于傅太太,此后身体不大好,据说是被送回到了老家,休养身体。”
  “尽快帮我安排下,我想找她了解下情况。”苏雪至立刻说道。
  一周之后,苏雪至在贺汉渚的陪同下,两人作普通装扮,在夜色的掩护下,秘密来到了傅太太现在居住的地方。
  这是一处十分偏僻的乡下,伺候傅太太的老妈子姓张,告诉苏雪至,“太太现在不大好,病在床上了,起不来,又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很害怕的样子,说见了鬼了,不许我走,说怕鬼会找她,一会儿又恶狠狠地诅咒……”
  她口里絮絮叨叨地念着,说到这里,不安地看了眼苏雪至,打住了,最后领她进了一个天井院子,指着一扇透出昏暗烛火的门说:“太太就在里头。”
  苏雪至接过老妈子端的茶壶,走了进去,快到的时候,大约是脚步声惊动了里头的人,门里突然发出骂声:“老张,叫你送个茶水你也磨磨蹭蹭!你也和那些没良心的人一样,看我死了儿子,又被关在这里,这辈子是不能再出头了是不是?你给我瞧着吧,傅明城这个丧尽天良的杂种,他害了我的儿子,他会不得好死的!等他死了,我娘家人就会再接我回去……”
  苏雪至推开门。
  傅太太坐在床上,披头散发,冲着门的方向正骂着,忽然看见苏雪至站在门口,停住,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是你!”
  她很快认出了人,手猛地抓住床沿,半边身子探了出来。
  “你来干什么?你这个害人精!”傅太太瞪大了眼,手掌愤怒地拍着床沿,发出啪啪的声音。
  不到一年的时间,眼前的傅太太和苏雪至印象里的样子相比,模样变得厉害。现在的她,没了半点从前贵太太的样子。
  苏雪至记得她以前是个富态的人,现在看起来好像一具被抽干了水的壳子,不但消瘦而憔悴,皮肤也耷皱了起来,一双眼睛红彤彤的,放射着恶狠狠的光。她盯着自己,咬牙切齿,状如噬人。
  她走了进去,放下茶壶,看着傅太太,没立刻开口说话。
  傅太太和她对峙了片刻,突然,脸色大变。
  “是傅明城让你来杀我的?他不让我活了是不是?”
  她的眼睛里露出恐惧的神色,猛地掀开被子,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连鞋也没穿,见了鬼似地朝外跌跌撞撞地跑去,嘶声力竭地喊:“老张!老张!救我!他们要杀我了――”
  “我是来帮你的。”苏雪至说道。
  “我来,帮你查谁是害了你儿子的真正凶手。”
  傅太太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瞪着苏雪至。
  “傅太太,我重新调查令郎死因,找你,是想向你了解情况。”
  傅太太定了片刻,反应了过来,猛地朝着苏雪至扑了过去,死死地揪住了她的手臂。傅太太的手劲是如此的大,攥得苏雪至胳膊都发疼了。
  “真的?你说的是真的?是傅明城现在倒霉了,你们要重新调查他杀了我儿子的事?”她追问着,嗓音尖利。
  站在外的贺汉渚看见,皱了皱眉,要进来。苏雪至望向他的方向,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扰,自己忍着疼,一动不动地任傅太太抓着,安抚:“是,他得罪了大人物。所以需要你的配合。你要把你知道的事,全都告诉我。”
  傅太太激动得浑身发抖,嘴里喃喃地念着“显灵了显灵了“,念叨了七八声,一把撒开了苏雪至,两手捂住了脸。片刻后,她喘着气,光着脚,踩着屋里的地面,来回不停地走,走了几圈,猛地停下,望着苏雪至,用讨好的声音说:“苏先生,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最公平不过了。你想知道什么,你尽管问!”
  苏雪至扶着她坐了下去,给她倒了杯水,问了她一些傅家的日常之事。
  死了儿子,接着又被送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如同等死,傅太太早已经没了昔日的心气,变成一个终日活在臆想里的充满了恐惧和怨气的人。现在听到苏雪至这么说,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她问什么,傅太太无所不应。
  ……
  “船王发病后,傅太太你一直都在旁照顾?“
  傅太太点头,随即又摇头,说丈夫不愿她接近,对她很是戒备,基本是由那个江小姐看护的。
  提及江小姐,傅太太的牙齿又咬得咯咯作响:“坏女人!杀千刀下油锅的坏女人!就是傅明城利用她控制他的父亲,又指使她杀了我儿子!傅明城他自己躲在后头,最后什么事都没有!”接着她又诅咒起了傅明城,恶言不绝。
  苏雪至打断:“傅太太,你说傅明城利用江小姐控制船王,这是一个新的思路。那么你回想一下,从船王发病倒下到他去世前的那段时间,你有没有发现木村先生或者江小姐有什么反常的情况?”
  傅太太面露喜色,停止诅咒,回想了下,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反常情况,又怕这么说了,这个小苏就会打消掉对傅明城的怀疑,便拼命地想。
  “不能捏造事实。如果你撒了谎,影响查案,反而是在帮助傅明城,证明他的无辜。”苏雪至正色警告。
  傅太太本正想着怎么捏造点事出来,对上了苏雪至投来的两道冷峻目光,一凛,慌忙道:“是,是,我知道,我不会的……”
  苏雪至点头,声音也缓和了:“你别急,慢慢来。尤其是在船王病情有所好转后的那段时间,他每天吃的药,和木村医生的见面,这些方面,你仔细想一下,有没出过意外?无论大小,只要和平时不一样,你要是印象,就告诉我。”
  傅太太冥思苦想了半晌,痛苦地用拳头狠狠地敲自己的头,绝望地嚷道:“有的!一定有的!就是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全怪傅明城那个小杂种!他把我关在这里,我现在的记性也毁了!他恨我,他就是想我也死!小苏你先别走,你留下来,容我慢慢想,我总能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