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袁州离京城不远,往来京城不管是人还是书信都十分方便,而因为离京城不远的缘故,所以向来太平。
  谁敢在京城周边闹事?
  不要命了?
  只是最近却有些不太平了。
  而这不太平还是一个人带来了的。
  窦家的那位爷带来的。
  窦家在当地是大户,便是连州府大人都要看窦家脸色做事,哪怕定国公府式微了,可到底是百年望族,而且,定国公府还有一个长公主在,就算是定国公府传出父子不和、兄弟相残的事情来,也还是没影响到窦氏一族在袁州的地位。
  更不要说,窦家还有一个窦章在!
  官场上谁不知道这位窦爷杀伐果决而且没有人奈何不得?
  谁敢去得罪这样的一个大家族。
  而相对于京城定国公府的混乱,袁州的窦氏本家却是上下和睦而且名声很好,施粥赠药、修桥铺路……只要是好事,都会有窦氏在。
  如今窦氏的族长论辈分,便是老定国公也要尊称一声叔叔,据说族长这一支才是第一代定国公的嫡系后裔。
  第一代定国公追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终成就了一番大业,可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的三个儿子接连战死,待天下大定的时候,膝下已然空空了,唯有和自己青梅竹马一路走来的妻子陪在身边。
  这位窦家的老祖宗以多年征战伤了身子为由,拒绝了太祖皇帝的赏赐美人延续子嗣的美意,从兄长那边过继了一个儿子,养在了妻子名下,也算是为世袭罔替的定国公府找到了继承人了。
  只是就在这位老祖宗将这过继的儿子立为了世子之后,已经年过四十而且身体极为不好的妻子竟然怀孕了。
  一朝分娩,竟然生下了一个儿子。
  这时候便麻烦了。
  过继的儿子也是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世子。
  可才出生的这个才是自己的嫡亲血脉啊,而且还是老年得字,想将自己拼搏而来的家业交给自己的儿子,这也是理所应当。
  可这位老祖宗却没有。
  世子还是原来的世子。
  哪怕皇帝暗示过可以改立世子,他也没有,还认真为世子筹谋,为他娶来贤良淑德的妻子,找来了有助仕途的岳家,对于世子所生的孙子,也是精心教养。
  待天下大定,世子足够独当一面之后,便带着妻子和幼子回了袁州,重建祖宅,寻找族人,为窦氏的繁荣鞠躬尽瘁。
  而他病逝之后,窦氏一族族长的位子便由他的幼子承继了。
  当然,窦氏的繁荣离不开京城定国公府的权势,而袁州的窦氏一族也为定国公府在京城提供了不少的帮助。
  谁也离不开谁。
  而或许是始终底气不足的缘故,定国公府的历代定国公对袁州窦氏向来敬重,甚至于以得到窦氏的认同为荣。
  老定国公临终之时,见的最后一个人便是比他还小了整整二十多岁的窦氏族长。
  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自从老定国公病逝之后,定国公府的颓势便越来越明显了,甚至于皇家对定国公府的宠信也越来越少。
  若非现任定国公娶了安阳长公主,或许早已经被排挤出了京城权贵的行列了。
  而袁州的窦氏,却并未受此影响。
  依旧是蒸蒸日上。
  “太叔公一日不说清楚我一日也不会离开袁州。”
  窦氏的祠堂里头,窦章僵着背脊站立着,脸上面无表情。
  现任窦氏族长窦显和辈分高,不过年岁却不算大,堪堪比定国公窦起荣大了那么几岁罢了,如今也不过是六十出头。
  而或许是因为生活无忧的缘故,看起来比同龄人还要年轻许多,若是和窦起荣站在一起,说不准人家还会说他比窦起荣小呢。
  “章儿,你是窦家的子孙,这是毋庸置疑的。”窦族长叹了口气,“你祖父临终之时的嘱托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他是我祖父,他的临终嘱托如何会对我无意义!”窦章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
  窦族长说道:“他只是嘱托我照顾你。”
  “除了这个便无其他?”
  “没有。”
  窦章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可又害怕真的看了出来,“太叔公,你不是已经接到了京城那边的来信了吗?”
  窦族长一愣。
  “安阳那贱人不会轻易罢休的!”窦章继续道,“她不会放弃这个毁了我的机会!”
  “她不敢!”窦族长脸色沉了下来,“她若胡言乱语,定国公府必定陷入泥沼当中,她的两个儿子也脱不了身,还有,她若是敢败坏窦家的声誉,我窦氏一族绝容不下她!”
  “她可是皇帝的亲妹妹!”
  “窦氏绝不容背叛宗族的人!”
  窦章信他做得出来,袁州窦氏之所以屹立不当靠的便是族中上下一条心,这些年冷眼旁观定国公府的乱子,便是因为当初窦起荣不顾宗族的反对,迎娶安阳那贱人!
  窦氏重情义,更重发妻。
  发妻若是逝去,丈夫必须守孝三年方可再娶。
  这是第一代定国公立下的规矩。
  可窦起荣破坏了这个规矩!
  “那就将窦起荣逐出窦氏宗族!”
  这便是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
  窦章抬头看着那一大片牌位中的一个,那是第一代定国公的牌位,在定国公府,他的牌位是最上头的一个,而在这里,不过是小辈中的一员。
  “将窦起荣逐出宗族,我就信你的话!”
  窦族长叹了口气,“孩子,那终究是你的父亲。”
  “他是吗?”窦章转过身挑起了嘴角,问道。
  窦族长一脸傥荡,“难不成你也信那荒诞的事情?”
  “可窦起荣信了!”窦章冷笑。
  窦族长皱了眉头,“他是个糊涂虫,你……”
  “我幼时曾有过一个疑惑。”窦章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知道为何父亲那么厌恶我,开始我以为是因为我不让安阳进门,可闹过了一场之后,我几乎没怎么对他们做过什么,后来进了宫,更是没机会,是有了后娘便有后爹吗?他眼里对我的厌恶越来越浓,以至于到了后来甚至动手要将我置之死地。”
  “章儿……”
  “我想啊想,想到了一个原因。”窦章继续说道,“或许我不是他亲生的吧,那时候我还不懂事,不明白我这个怀疑是在羞辱我母亲,不过这怀疑也没能坚持多久,因为有人告诉我,我长得很像定国公府的老祖宗,为了确定这件事,我甚至去找了第一代定国公的画像!”
  窦族长神色一僵。
  “在皇宫的云台阁里头,我见到了第一代定国公的画像!”窦章嗤嗤一笑,“虽然那画工不是很好,但的确和我很像!”
  窦族长沉默了。
  “那么太叔公,是我在云台阁里头找错了画像,还是你们这些后代子孙弄错了祖宗?”窦章一字一字地问道,笑着,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他来袁州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将窦起荣赶出窦氏一族!
  虽然他坚信窦起荣所说的是在污蔑,也知道他不敢宣之于众,但狗急了也会跳墙,难保窦起荣有一日疯起来将这事说出去。
  他亲自说出去,哪怕是假的,也会有人信是真的。
  甚至可能很多人都会信他!
  而唯一解决这隐患的办法便是先下手为强!
  不能杀他,便将他赶出去!
  这事很难。
  他知道。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
  “太叔公,你说话啊!”
  若不是那晚有人放火想将他烧死在祠堂里头,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云台阁里头悬挂的定国公的画像竟然和窦氏祠堂里头收藏的不一样!
  “太叔公冒死冲进火场里面救出来的画像!那在我来之前一直悬挂在明处却在我来了之后藏匿于暗处的画像!太叔公,你让我如何信你的话!”
  若没有问题,为何多此一举?
  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就只有他一个人还傻乎乎地信自己和老祖宗长得相似?
  不会有人冒死去抢一副假画像!
  而在宫里头,谁又能力偷换下了云台阁里面的画像?!
  所有的一切都表明了这里面藏着一个秘密!
  事关于他的天大秘密!
  “窦起荣……”他握紧了拳头,那句早已盘旋在脑海但却始终没有问出口的话,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所以,祖父才会在临终之时将他托付给了老家的太叔公!
  哪怕是太奶奶也阻止不了窦家清理孽畜,可身为窦氏族长的太叔公却可以!
  也只有窦氏的族长能够压制的住窦起荣!
  “窦章!”窦族长神色厉了起来,“你给我记住了,你祖父绝不是那等不顾人伦的畜生!你是你祖父的嫡长孙!”
  “那这些又是为什么?!”
  “年代久远,弄错了又如何了?”窦族长斥道,“或许我们这些子孙不孝,又或许是宫里头出了什么差错!也有可能是因为太皇太后怕你多想,所以才会弄了一副和你相似的画像安抚你!这都有可能!但唯独你方才所说的绝不可能!窦章,我窦氏若真的有人做出这等枉顾人伦的畜生行径,我容不下他!”
  窦章面色颤抖,双拳握的死死的,他说的都有理,他应该相信的!应该相信的!可是——
  若真的是这般,为何直到现在他将话说明白了才说?
  他还记不记得当他问及那画像是谁的时候,他还试图蒙骗了过去。
  太叔公,不是我不信。
  而是我不是傻子!
  “窦起荣容不下我,我来了袁州不过一个月,便遭了十几次的刺杀,甚至连江湖杀手都请来了!而我绝不会坐以待毙!我们之间终有一日会彻底撕破脸,到那时候,窦起荣还能压的住?”
  窦族长抿着唇。
  “他压不住!他会选择同归于尽也绝不会让我好过!”窦章冷笑道,“更何况现在安阳那贱人也知道了!她知道了,宫里头的太后也会知道,那老不死的可不是个会顾及会不会连累到自己外孙的狠角色!到那时候,太叔公你又该如何?”
  窦族长脸色肃穆,“可你要知道,他是定国公!哪怕这些年袁州这边和定国公府往来淡了,可却不能枉顾定国公的身份!将定国公逐出窦家,这后果不是我们能担的住的!”
  “那若他不再是定国公呢?”
  窦族长脸色一变,“你……”
  “族长的顾忌晚辈明白了。”窦章没等他说完便道,然后起步离开。
  明白?
  他明白什么?!
  明白什么了?!
  窦族长又急又气,可也毫无办法,这小子的行事作风这些年他也听多了,这一个月更是见识到了,他打心里对窦家没有归宿心,窦氏容不容的下他,他都不在乎,只要他想,转头便能出窦氏!
  若不是他母亲葬在窦氏的祖坟,或许他早就离开了窦氏也不一定了!
  “老国公啊,你这是将一个天下第一的难题交给我了啊……”
  若真只是他们父子之间的恩怨,这还好解决,可偏偏这里头真的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哪怕将窦氏全都豁出去了也绝不能泄露出去的秘密!
  窦章一出祠堂,便又遇上刺客了。
  这一次他亲自动手了,几乎是虐杀一般,将人解决了。
  “少爷……”窦安心里很担心。
  窦章将手里血淋淋的长剑丢了,微喘着气,他的伤是好了,但到底还是有些虚,更何况这些日子以来他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
  仿佛源源不断的刺杀。
  那萦绕在心头的困惑和不安。
  这些都在折磨着他。
  他很想很想她。
  他很想七月。
  可是……
  若他真的是这般污秽的存在……若他身上真的留着那样肮脏结合的血……他有何脸面去见她?
  “少爷……”
  “将尸首送去州府衙门!”他收敛心神,冷声说道。
  袁州州府未必和这些刺杀有关系,但若是没有他的睁只眼闭只眼,这些人怎么会如此猖狂?
  不管他是顾忌窦起荣还是安阳,都脱不了干系!
  “是!”窦安挥手让人处理。
  窦章转过身看着前方的窦氏祠堂,寒风中站立的身躯似乎有种扛着巨大包袱一般,挺立的有些艰难。
  那一晚,他只是想在祠堂里头陪陪祖父,陪陪娘亲……
  可若是知道后来会出现的画像,他不会留在那里的!
  是!
  他懦弱了!
  他害怕知道真相!
  两个都是他至亲至爱的长辈!
  他……
  “少爷,不如回京吧。”窦安低声说道,“表少爷来信说封姑娘很担心,若是少爷还不回去的话,恐怕封姑娘就要自己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