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恶妇毒医
  待安葬了皇后许平君,病已没有追究任何人罪过,也没有惩罚任何人,一切看起来十分平静。
  女医淳于衍回到家,惊慌的心稍稍平静。丈夫宋明忙关了门,小声问:“皇后死了,你没有露出马脚吧?”淳于衍后悔道:“皇后对我那么好,我却……唉,我真是后悔呀,我怎么能……都怪你,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对娘娘下手?”
  宋明一把抓住淳于衍胳膊狠狠道:“老子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连圣人都这么龌龊,你装什么清高?皇后对你再好,也没见给你升官发财?我不还是赋闲在家,咱家不还住着破屋,有个屁好?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将军夫人让你做的,天塌了有将军顶着,你怕个屁啊?大将军能废了一个汉帝,也能废了另一个,咱们得认清形势。你也不想想,你要是不去做,将军夫人能饶过你?”
  想起往事,淳于衍悔不当初。那日从大将军府出来,淳于衍面色苍白,一路跑回了家。丈夫宋明喝着小酒,斜倚案边问:“怎么样?见到大将军没?”淳于衍叹气道:“大将军哪有那么容易见?咱们在人家眼里一文不值,唉……”宋明大笑道:“我早就说过,你在人家大将军眼里屁都不算,让你不要去,你非要去。你就是活该,自己找霉头触!”
  淳于衍回头怒道:“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有点担当?整天吊儿郎当,不是喝酒,就是赌博,你能不能务点正业?”宋明打个嗝道:“我现在赋闲在家,啥活没有,你让我干啥?我没去杀人放火已经不错了!”淳于衍恨铁不成钢,咬牙道:“大将军没见到,不过将军夫人倒是见了。她说了,她的女儿今年入宫,如果咱们能帮她女儿坐上皇后宝座,她就跟大将军说一声,让你当安池监。”
  宋明大喜道:“当真?那咱们发了!安池监掌管安邑盐池,这可是肥得流油的差事!要是真能当上安池监,哈哈,咱们三代就不愁吃喝了!将军夫人说什么?让你怎么做?”淳于衍有气无力道:“帮她女儿当上皇后。”宋明眉头一皱,摸着下巴道:“这就难办了,咱们又不是皇帝,他想宠幸谁就宠幸谁,咱们也管不着啊!除非皇后突然……”
  淳于衍幽幽道:“皇后就快临产了,如果一不小心送了命……”宋明大惊失色,小声道:“你……要谋害皇后?这可是灭三族的大罪!”淳于衍无奈道:“可是……将军夫人威胁我,如果不做,咱们一样没命,你说怎么办?”宋明大怒:“他娘的!这不是逼良为娼吗?你怎么回的话?”淳于衍叹气道:“我能说什么?就算咱们上奏陛下,咱们也没有证据,大将军反倒会趁机污蔑咱们诬告,还不是要灭族?”
  宋明急得抓耳挠腮,怒气冲冠道:“不让你去找大将军,你非要去?现在怎么弄?你个蠢猪,你害死我了!”二人一言不合,宋明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淳于衍忙跪地求饶,宋明这才把手,提起淳于衍道:“你自己惹的祸,你自己想办法摆平,否则我就休了你,咱们一刀两断!”
  想起往事,淳于衍泪如雨下,趴在案上痛哭流涕。宋明拍着她肩膀道:“算了,皇后都死了,你再哭也哭不活她。反正这件事与咱们无关,都是将军夫人的主意。冤有头债有主,皇后娘娘地下有知,最多找将军夫人算账,不会找咱们的。现在陛下没有追究,说明事情已经过去了。等风平浪静,你去趟大将军府,让他们尽快履行承诺。这开了春就是定名额的时候了!”
  几日后淳于衍急忙前往大将军府拜见夫人胡显。淳于衍没有一句提到求官的事,只是淡淡道:“夫人,事情已经办妥。贫妇罪孽深重,希望以后能够出宫行医。”胡显明白她心思,宽慰道:“你放心,大将军会记在心里,迟早帮你丈夫谋个好差事。只是眼下事情还没有彻底平息,咱们不宜声张。等过几日,过几日小女入了宫,陛下忘了这件事,大将军自会向有司打招呼,你先回去静等,不要再来拜访,以免露了马脚。”
  淳于衍前脚离开大将军第,后脚被人发现行迹。一个身材清瘦的护卫将一切看在眼里,回去禀报了给事中丙吉。丙吉大骇,忙禀告汉帝。
  病已心中早已有数,只不过一直苦无证据。如今总算有了眉目,小声道:“去把中郎将史高、史曾、史玄、张千秋、侍中许舜、张彭祖都召来,再召车骑将军张安世、假丞相韦贤、假御史大夫魏相、宗正刘德、太仆杜延年、执金吾张延寿入宫,另外调京辅都尉许广汉、左辅都尉王奉光、右辅都尉许延寿入京。”
  丙吉大惊失色,急忙跪地道:“陛下,万万不可啊!大将军手握两宫禁军和羽林卫,还有京外屯兵,一旦有事,必定血洒宫墙,到时候只怕陛下难以全身而退!”病已冷笑道:“朕不信大将军能反了天。去调兵!”
  听闻汉帝调兵入京,霍光心下暗惊,总觉得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立刻入宫觐见。病已亲自召见,霍光急切道:“陛下,听闻三辅兵马正齐聚京师,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变故?”病已面无表情道:“难道没有变故,朕就不能调兵吗?”霍光一惊,轻咳一声,恭敬道:“陛下,如果没有变故,贸然调兵只怕会引起朝臣不安。微臣以为应该速速责令他们返回驻地,以免祸起萧墙!”
  病已凄笑道:“祸起萧墙?朕的皇后走了,他们还想怎么样?连朕也废了?大将军觉得呢?”霍光深吸一口凉气,叹气道:“陛下节哀!陛下是一国之主,不可荒废政事,否则先帝在天有灵,必然痛心疾首。微臣当初拥立陛下,正是看出陛下能够继承祖业,振兴大汉。如果陛下再不振作,必然令群臣心寒,让天下士人失落。微臣受先帝重任,不敢不尽心尽职!”见他言辞恳切,病已摆手道:“朕知道了,大将军退下吧!”
  京城兵马云集,宛如阅兵般。不久谏大夫王吉上书道:“皇后无辜而崩,十分蹊跷,后宫群医日夜伺候,岂能毫无征兆?微臣以为其中必然有隐瞒详情不报者,或临时下药毒害皇后者,请陛下详查,将诸医侍奉皇后无功者交付廷尉审讯!”
  病已握着奏疏询问霍光:“大将军,你觉得该怎么办?”霍光扫一眼满朝文武,只见众人神色各异,仿佛都在关注着自己一举一动。霍光起身道:“既然陛下怀疑有人毒害皇后,不妨将所有侍医都审讯一遍。古语说,真金不怕火炼。微臣相信,如果他们没有做亏心事,必然能够毫发无损从诏狱出来。”
  望着霍光坚毅的眼神,病已暗暗疑惑。从淳于衍出入大将军府来看,她分明是受了大将军指使;但从眼前霍光充满自信的语气判断,病已又觉得与他无关。病已轻叹一声道:“好,大将军说的对!就依照大将军意思,将所有侍医全部下狱,交给廷尉审讯。”
  回到府第,夫人胡显急问:“夫君,如今皇后已经薨了,成君也已经十五岁了,不如尽快请旨把她送入宫中。眼下宫中没有嫔妃得宠,成君只要稍稍用力就能登上皇后宝座。”
  霍光摆手道:“暂时恐怕不行,过一阵子再说吧。”胡显一惊,急问。霍光无奈道:“陛下怀疑有人毒害了皇后,已经把太医都抓起来了,眼下这件事没有半个月也结束不了。听说陛下已经调集三辅兵马入京,又秘密召集车骑将军和执金吾,看来这场风波一时半刻是消停不了。古人说,天子一怒,天下缟素。唉,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过段时间再说吧!”
  胡显早已满头是汗,慌忙抓住霍光胳膊道:“夫君,陛下会不会……一查到底?”霍光大笑道:“这不是明摆着吗?陛下是拿这些庸医给皇后陪葬!她们也是活该,之前每日把皇后的情况呈报陛下,从没有危险的征兆。听说连用药都是陛下派人抓,侍医试药。现在突然之间出了事,总要有人承担人命的责任。你又不在宫里当差,你着什么急?”
  胡显呼吸急促,焦急万分。霍光抬眼一瞥,突然察觉一样,心下暗惊,脑海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他陡然起身抓住胡显手腕质问:“这件事是不是跟你有关?”胡显扑通一声跪倒地上,霍光大惊,指着胡显怒问:“真与你有关?你……你和谁的谋划?”胡显面色惨白,慢慢道来。
  那日女医淳于衍前来大将军府拜访,希望为丈夫求官。胡显小声试探道:“我也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帮忙……大将军有心想让小女成为皇后……如果少夫能做成这件事,我必定报答少夫。如何?”
  淳于衍不敢应声,只是低头沉思。胡显见她不识趣,接着威胁道:“如果你不肯,别说你丈夫当不了官,就连你也做不是侍医,只怕要在牢里渡过下半生。”淳于衍惊慌跪地,急切道:“夫人饶命,不是贫妇不愿意,实在是束手无策啊!”
  胡显大笑道:“妇人生育,十死一生。你可以趁机下毒,毒死她!事成之后,我女儿就是皇后,到时候你们一家都能永享富贵!否则,你该知道是什么后果!”淳于衍大骇道:“夫人,陛下有规矩,给皇后娘娘的药必须让抓药和煎药的人先试药,贫妇没有机会啊!”胡显贼笑道:“你是神医,这就要看你的能耐了!你放心,事成之后,没有人能动你一根汗毛。大将军摄政,谁敢乱说?”淳于衍无奈道:“贫妇愿意尽力一试!”
  听完胡显供词,霍光勃然大怒道:“你真是……胆大包天,恶妇一个!我霍光一生精忠为国,本想全身而退,没想到如今晚节不保,都是你这毒妇害得!我霍家早晚毁在你手里!”霍光越想越气,回身抽剑,便要砍了胡显。
  胡显面色大变,急忙上前抱住霍光大腿,苦苦哀求:“夫君,我都是为了成君,为了禹儿啊!陛下早就对你有了忌惮之心,你走之后陛下肯定会对霍家下手。我如果不想办法维护霍光的荣耀,将来成君怎么办?难道像燕儿一样老死宫中吗?禹儿又怎么办?会不会落得和卫大将军一样下场?”
  霍光咬牙悔恨,陡然扔掉宝剑,仰天长叹道:“我霍光无德,怎么娶你这样的妇人为妻?我真是瞎了狗眼,愧对列祖列宗啊!若不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我一定送你去见陛下,让你死得明白!”
  胡显忙起身道:“夫君,现在只有一个办法,立刻让廷尉停止审讯,尤其是停止对淳于衍的审讯。”霍光唉声叹气,默然不语。
  翌日朝议,廷尉李义率先上奏道:“启禀陛下,大将军责令臣停止对太医审讯,微臣不知道是不是陛下的旨意?”病已望着霍光,两眼眯成一条线,只等霍光解释。
  霍光起身道:“启禀陛下,微臣已经让廷尉停止审讯,并不是不想追查真凶,实在是担心继续审讯下去会损害陛下威名!女子生育向来危险性极大,自古以来近三分之一的妇女没能挺过生育这一劫。皇后向来不喜活动,身体较弱,出现意外,本来也不是奇闻。而诸位侍医,尽心尽责,有些人甚至夜以继日照料皇后。不念功劳念苦劳,望陛下可怜他们劳苦功高,网开一面。尤其是淳于衍等女医,医术高超,堪称女中扁鹊。在她们手里,不知道挽回了多少无辜生命。望陛下垂怜苍生,将众人贬出皇宫即可,没必要大张旗鼓缉凶,闹得天下不宁,皇后地下不安!”
  病已冷眼道:“朕一直怀疑是有人主使,如今总算明白。放了他们可以,但有一人不能放,就是淳于衍。”霍光大惊,急切道:“陛下,此人是古往今来专职妇产第一人,且医术高超,古今罕见。微臣请陛下开恩,网开一面!”病已冷笑一声,“朕如果不放呢?”霍光大骇,面色冰寒道:“如果陛下不肯放了女医,微臣只好请求致仕还乡,不再过问朝政!”
  群臣大惊,面面相觑。病已虎目露出一丝狠光,大笑道:“既然大将军开了金口,朕成全大将军的仁善之心,将他们都放了!”霍光长吁一声,忙叩谢。病已望着殿下霍光,暗暗咬牙沉思:“大将军,你连朕的皇后都敢毒害,这天下还有你不敢做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