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骨 第53节
  这是宁奕合上双眼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
  后山的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教宗大人簸坐在大石上,衣衫散乱,额头和后脑磕出了血迹,唇角还残留着未及时擦拭干净的猩红,历届的西岭教宗,地位尊贵,但代价是不能修行,这场刺杀让新上位不及一年的年轻教宗受了不轻的伤,麻袍道者赶到现场之后,看到了教宗的伤势,齐齐下跪,几位道宗里的大人物忙着给陈懿包扎伤口。
  周游赶到了现场,他蹙起眉头,后山留下来一些驳杂的痕迹,有人在这里交过手,爆发过一场惨烈的战斗,他能够感知到宁奕那道熟悉的气息,但明显不是占据上分的那一道。
  有人曾经在这里破境,直接就破开了后境,没有一丝丝的拖泥带水,分明是酝酿已久的阴谋。
  周游上一次见到宁奕是在一年前,那个少年还未曾踏上修行之路,哪怕是不朽转世,神灵复苏,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破开后境。
  那个破开后境的不知名人物,并没有离开这片天地,封锁的气息解开了禁锢,如今聚集在蜀山的星君就有好几位,任何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这些大人物的耳目。
  宁奕的气息也消失了……
  抵达现场的几位星君,与周游一样,发现了这片天地的异常,除了教宗还在后山,其余的几道气息,都无端消失了。
  他们彼此对望一眼,目光挪向了悬在后山一线天峡谷之外的那张敕令。
  蜀山老祖宗陆圣留下的符箓,悬浮在一线天前,并不如何绽放光芒,内外古朴泛旧,随风轻轻摇曳,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威势。
  但抵达了星君层次的几位大人物,在目光望向那张符箓之时,均是面色凝重,带着一丝忌惮,还有惧意。
  后山的麻袍道者开始忙碌起来,有人蹲下身子,以道宗的秘书,取走留在地上的血迹,有教宗大人的,也有那位凶手的。
  红雀铺展双翼,升上高空,才知道瓢泼的大雨看似被后山拦住,实则是被那张陆圣老祖宗的敕令符箓所拦,飘摇在离地三尺高度的古老符箓,散发出的淡淡威势,将整座后山大峡都笼罩起来,如笼罩华盖,倒扣大碗,雨丝不得入内。
  陈懿轻声说道。
  “我在后山遇到了刺杀……袭杀的人并没有认清楚,他没有露面,但是实力不容小觑。”
  教宗顿了顿,仿佛想到了什么,面色苍白,下定决心之后咬牙说道:“那个刺客的来历不一般……封锁空间用的是我道宗的‘小圣人印。’”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有的麻袍道者听到这句话,心底像是被一柄重锤砸中,无比震惊,抬起头来,望向坐在后山大石上的那个少年。
  陈懿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确定,肯定,而且以后都不会否定……因为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虽然很丢道宗脸面,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件事与我们内部缺不了干系。”
  周游眯起双眼,他抬起一只手臂,从高空坠落的红雀稳稳扎根在手臂之上,跳窜到肩头,耳语一番。
  刚刚站起来的那些麻袍道者重新跪了下来。
  道宗忙得手忙脚乱。
  几大圣山的星君人物面色并不轻松,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一人身上。
  那个以真身前来的女人,面容平静,眉宇之间的煞气却凝结宛若实质。
  千手星君伸出一只细白柔软的手掌,拂了拂黑白大氅肩头的雨丝雾气,她望向陈懿,声音轻柔。
  “宁奕呢?”
  陈懿听到这句话后,面色更加苍白,他心底轻轻叹息一声,然后艰难开口道。
  “如果不是宁奕出手,我已经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向那张后山的符箓,面色苍白,喃喃道:“最后时刻……宁奕和裴姑娘,跌进了那张符箓的背后,还有那个刺客……一起跌进去了。”
  陈懿的心中,浮现出凶多吉少四个字。
  他忽然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好字。
  这个好字,带着一丝沙哑的煞气。
  “多事之秋,世事不太平。”
  千手挑了挑眉,她走到后山那张符箓之处,伸出一只手,星辉缭绕,那张洁白如玉的手掌,陷入一尺之余,无数雷霆从后山内部爆射而来,如锁链一般缠绕,不得再存入。
  她缓缓抽手,漠然注视着自己手上不断跳跃的雷光,老祖宗的境界太高,即便是如今的自己,也破不开后山的禁制。
  “宁奕和裴家丫头,与那个后境刺客一起跌进了后山。”千手转过身来,她声音平静,毫无波澜,道:“刺客身份未明,若是宁奕和丫头出了什么意外。”
  “你们这些圣山……今天就都留在这吧。”
  第60章 后山的客人
  疼。
  好疼。
  头好疼。
  “嘶……”
  宁奕咬了咬牙,这是他意识复苏后的第一反应,他并没有觉得寒冷,也没有觉得潮湿……眉心的痛苦钻入大脑,像是有万吨海水灌进了脑袋里,酸涩无比,五官皱紧,缩在一起,这股疼痛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这……这是哪?
  “唔……”
  宁奕听到了噼啪的柴火声音,原本潮湿的衣袍已经被余温烤得干了,他睁开双眼,看到丫头蹲在火堆旁边,蜷缩身子。
  宁奕唇焦口燥的想要说话,喉咙一阵枯涩,双手手肘支撑,扶地想要站起来,一瞬间天旋地转,脑袋当中的剧痛再一次炸开,没有站稳,哐当一声重重跌倒在地。
  “哥?”
  裴烦的声音传来。
  宁奕眼前万千金星迸出,漆黑一片,视线缓慢恢复,最终恍恍惚惚浮现出那张俏脸,裴烦的面色在火光的映照下,看起来十分苍白,但嘴唇带着一丝红润,她眉心的“剑藏”被激发开来,猩红如血。
  宁奕终于知道“剑藏”里藏着什么了。
  他望向裴烦身后,那座缓慢燃烧,稳定散发光和热的火堆。
  丫头的眉心“剑藏”,藏着裴旻大人留下来的星辉遗藏,宁奕坠落后山,便发现这座天地当中,没有一丝灵气,星辉枯竭,“剑藏”当中的星辉,在这个无法吸纳灵气的地方,便显得弥足珍贵。
  “丫头……这里是哪?”宁奕坐起身子,他环顾四周,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山洞,昏暗的石壁,摇曳两道影子,裴烦身后火堆的星辉燃烧,沉闷的灼烧声音,还能听到外面不远处的水流,应该是从坠落之处一路漂流过来的……
  宁奕在之前,搂着裴烦和细雪,逐渐失去意识的时候,曾经猜测过,后山的千丈壁,很有可能是一座环流山,深涧的水流很大,他试过随波逐流的时候,触壁便以细雪刻下一些醒目的标记……然而事实情况令人绝望,如果真的是一座环流山,那么整座山体恐怕非常巨大。
  “我不知道。”裴烦的声音带着一丝惘然,她抬起头,看着头顶不知道凝聚了多少年的石钟乳,喃喃道:“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
  山洞的顶很狭小,空间紧密,钟乳石悬挂头顶,像是一柄柄并不锋利的剑器,列阵上空,空气潮湿逼仄,好在星辉燃烧的火堆,驱散了黑暗。
  “这是星辉无法普及的地方……应该不用担心有其他的生灵。”宁奕看到立在石壁一旁的细雪,他攥了攥发酸发麻的手指,拎起剑器,剑面在火光映照下流淌清泉,他端详细雪,喃喃道:“是你带我来的?”
  仍然没有回应。
  “那道影子呢?”裴烦蹙起眉头,努力回想着坠入后山前的景象,她意识陷入模糊的那一刻,还能感知到外界的动荡,隐隐约约间,能够感知到那道影子的动向,似乎是破开了后境的桎梏,然后扑在了细雪的伞面上。
  “死了。”
  宁奕试着站起身子,浑身的酸麻劲还没有褪去,他龇牙咧嘴道:“我杀的,运气好,不然我们都要交待在这。”
  对于裴烦……宁奕最终选择了隐瞒。那道影子的身份尚不可知,“执剑者”的事情更是匪夷所思,丫头知道了这些,并不是一件好事。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教宗应该没什么麻烦了。”宁奕杵剑而立,没有走两步,就重新靠着石壁,再度坐了下来,他需要一些时间来缓缓,星辉干涸,骨骼与肌肉撕裂,即便是昏睡了一段时间,副作用仍然强大。
  他注视着裴烦,笑了笑,道:“坏消息是,我们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宁奕轻声道:“丫头,知道这里是哪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仿佛歇够了时间,竭力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着山洞外走去。
  “这里是蜀山的后山。”
  “是的,这里是后山……是蜀山藏着天大机缘的后山,是无数人想要进却进不来的后山,然后我们运气很好的进来了!”
  来到山洞洞口的少年笑了,然而他的笑声并没有丝毫的欣喜,反而带着隐隐的愤怒。
  他抬起头来,伸过山洞,望着上面黝黑漆暗的一线天。
  望着山洞外面的那片天空,被两块山体挤成了一条漆黑的长线,像是人笑起来时候眯起的双眼。
  宁奕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一字一句认真说道:“谁他娘的,能告诉我——”
  “这个天杀的后山……没有一丝灵气,我们跟上面隔了十万八千里,该怎么上去?一个筋斗翻上去?”
  裴烦沉默了一会。
  她醒过来的时候,与宁奕一样,不得不说……看到了头顶的那一幕景象,心中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种绝望的情绪。
  真真切切的绝望。
  如果坠落到了这样的一座山涧,是四面闭合的环形山……一丝灵气和星辉也无,漆黑幽暗,连一根枯草都看不见,该如何不绝望?
  “喂!”
  宁奕双手抬起,举在面颊两旁,做了一个扩音的姿势,声音在两道山壁之间荡开,扩散……
  “喂——”
  “喂——”
  于是死寂的环境,听起来多了一丝生气。
  但终究没有回应。
  宁奕仰着头,看着上空那一道细的可怜的黑线,企盼着有人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然后从天而降一只红雀,一位白发的年轻道士,或者施展千臂的星辰巨人……直到他的脖颈都酸了,那道回音还在缓慢的弹荡,缭绕。
  最终让某个不肯死心的倒霉鬼彻底放弃念头的,是一块从不知多高处坠落的石块,急促而又迅猛,砸破回荡在石壁之间的声音,轰然一声砸在距离不远处的江面,溅开的水花劈头盖脸撒了宁奕一身。
  宁奕重新回到了火堆旁边,他大口大口哈着气,沉闷地蹲着,衣衫湿了又干。
  那块坠下来的石块,让宁奕放弃了所有求救的念头。
  从后山的禁制坠下,他坠了很久……如果自己身处最低之处,那么无论如何大声呼喊,声音都不可能传得出去。
  裴烦坐到了宁奕身边,她轻声说道:“后山是一处福地,赵蕤先生从这里得到了生死之间的参悟,徐藏悟到了剑意,这并不是一个坏消息。”
  宁奕低垂眉眼,他并没有放弃希望,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他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很是不可思议。
  蜀山的老祖宗陆圣,在后山一线天的入口,设下了那么一张符箓,敕令,外力几乎无法破开,有幸进入后山的,这五百年来,就只有赵蕤和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