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第68节
  “这余杭的杜县令政绩极佳,为什么多年不得升迁?”甄仕远啧了啧嘴,似乎觉得有些意外。
  一旁的心腹笑道:“可大人更好啊,他便是升又能升到哪儿去呢?”
  这句话往日里就是一句万金油一般的马屁,绝不会出错,还会令得甄仕远身心舒畅,可今日却似乎有些不奏效了。
  甄仕远拍了拍手边合起来的一张图纸道:“我甄仕远又不是在这金陵府衙的位子上不走了?这若是一走,位子总要空出来的嘛!”
  河道图的发现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听说这河道图是因为乔小姐被绑无意中发现的。甄仕远捋了捋长须,更肯定:这乔小姐一定是他的福星。那些个陈年旧案虽是麻烦,可每破获一件,都是大功一件啊!为他这些年在金陵的政绩册上添上一笔。
  从苏巡按被刺到乔家的陈年旧案,再到簪花宴这一笔,这些案子,哪一件不是广为传颂?尤其簪花宴这名士画中案一案更是传到了洛阳、燕京以及长安,以至于远在长安的大理寺卿狄方行来信对他这位昔年的大理寺官员颇为赞赏,直言自己看走了眼。
  光赞赏是不够的,还缺东风,眼下这东风自己送上门来了。
  河道图的红利虽然最后是由黎兆呈上来的,但因着这是在他金陵发生的事情,他在最后帮忙请乔正元时还出动了两个官差。咳咳,此事虽然跟河道图没什么关系,可也叫出了力,这红利也能分上一口。
  更好的红利还在后头,等挖通了秦淮河的支流,整个江南府都要承他这一笔大功,这岂止是东风,说是龙吸水那样的大风都不为过啊!
  如此,他不升迁谁升迁?原本以为他甄仕远这辈子就在金陵不会走了,没成想突然时来运转。
  狄方行的老母年岁已高,据说阴阳司那些人暗示过老太太年事已高,让狄方行看开点,这些话,如狄方行这样圆滑之人当然已经听明白了。人活到这个份上,也看透了,算算老母这一走,要致仕,这官职自然是要空出来的。
  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啊,甄仕远忍不住兴奋了起来。这真是前途有望。
  如此一来,眼下这个位子自然是要空出来的。离任前,他便能向朝廷举荐属意的继任金陵府尹。一般而言,若没有什么人插手,他所推荐的人兼任金陵府尹也是板上钉钉了。
  翻了翻这些年江南府各州县的政绩,余杭县令杜子衡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视野中。这杜子衡年岁比他还要年长,自任余杭县令之后,余杭县在他治下不仅民生富裕,就连冤假之案都未听闻过一件。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居然当了三十多年的余杭县令?
  甄仕远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让人调来杜子衡的卷宗一查更是吓了一跳:我的乖乖,原来人家三十多年前就是金陵府尹了,那时候就连他年纪都还小呢!
  卷宗上说杜子衡是犯了错事才被调任余杭县任县令的。
  什么错事才能让一个这样的前途无量的官员当了三十多年的老县令?甄仕远看到卷宗所记时更是惊呆了。
  就这种事?倒不是说他小瞧诬告之事,而是这件事并没有闹出人命。以他看来,杜子衡的所作所为也是合理的,接了案子,又有人证在,那么查也是应当的。虽然最后以证据不足结案,认定是诬告,可杜子衡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换他来也一个样。
  若是被诬告的心眼小,执意要追究,那也行,可以这件案子的结果来看,没有造成被告的任何损失,顶多受些责骂便了了,怎的竟要闹到降职的地步?
  真是处处反常。如此处处反常,杜子衡却没有任何办法,甄仕远皱眉看向卷宗上涉及的那位逼得杜子衡降职的被告。
  方家。
  又是方家。甄仕远听到“方家”二字便本能的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金陵当地名门权贵不少,比方家显赫的更是多的数都数不清,偏这方家,本事没多少,屁大的事多的不得了。
  真是烦死人了。
  难怪乔小姐对方家那般不喜了。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之后,甄仕远想了想,便敲了敲桌子,不多时,一个官差从门外走了进来。
  “大人,何事?”
  “去把唐中元叫来。”甄仕远道。
  又是唐中元!官差心里羡慕不已,这整个府衙中,除了大人自己带来的几个官差,就属唐中元最得大人青睐了。
  巡街巡到一半被叫了回来,唐中元心中有些忐忑,也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
  待见到甄仕远之后,甄仕远也未兜圈子,开口直问:“你去玄真观见一见乔小姐,就说本官请她过府一叙。”
  唐中元听的一怔,忙道:“大人,乔小姐如今不在金陵。”
  不在金陵?甄仕远也有些惊讶:“那她去哪儿了?”
  唐中元道:“近日城中不少闲人打听乔小姐的事,将玄真观搅的烦不胜烦,乔小姐便带着身边几个人去了余杭。”
  “余杭?”甄仕远突然来了一句,将唐中元吓了一跳,忙点头道:“是,大人,他们去了余杭。”
  “余杭……”甄仕远翻了翻眼皮,“还真是巧啊!”
  他在这边才提起那个余杭县令,又找到了当年的卷宗,挖到了方家,才想起与方家有些交恶的乔小姐,没想到乔小姐人就已经去了余杭。
  这是巧合还是……甄仕远肃容沉默了片刻,收了手边的卷宗却未让心腹将卷宗存放入库,而是看向唐中元道:“唐中元,你也去趟余杭吧!”
  第134章 玄妙
  “你去也不用多说旁的,就说本官近日对余杭县令杜子衡政绩颇为赞赏,派你去余杭体察民情。”甄仕远想了想,道,“其间,若是乔小姐有请你帮个忙,跑个腿什么的,你也要帮一帮,毕竟人家一介女流,有好多事不方便亲自出面的。”
  这话说的……唐中元听明白了甄仕远话中的意思,不就是让他去余杭找乔小姐,然后听乔小姐差遣嘛!
  他应声离去。
  待到唐中元离去之后,甄仕远挥了挥手,心腹官差也施礼之后退到了门外,只甄仕远一人独坐在屋内。他压着手边卷宗的手突然敲了敲:“方家这么厉害吗?竟然能左右金陵府官员的调动?”
  这真是了不得的事啊!瞧着不声不响,突然咬了你一口,这一口还能咬你三十多年起不来,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他可不是光叹杜子衡运气不好。眼下他也是金陵府尹,若是方家突然也给他来一口?甄仕远发出了一声冷哼。
  真是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这种感觉如裴家那种放到明面上的权势是不同的,谁都知道如今的左相裴行庭出自金陵裴氏,位极人臣。你知道他的权势,知道他的背后,家中子弟虽有权势做靠山,整个江南无人感欺。可放到明面上的权势,既是靠山,也是桎梏,裴氏子弟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目光之中,有些事情反而不能做。所以,他不惧。
  可这种素日里一声不吭,突然跳出来咬你一口,要你命的权势与那种明面上的权势是不同的,防不胜防啊!
  再者说这方家,素日里那般样子,家中小辈也不像成才的,得罪过方家的,别说他府衙了,就是整个金陵城也有不少。谁知道它什么跳出来咬上一口?
  这也是他奇怪的地方,既然这般厉害,为何要做出人人可欺的样子?方家……方家的背后又到底是谁?
  “算一算,我平日里也没少给你方家下脸子,”甄仕远喃喃自语,“你能弄走一个金陵府尹,安知能不能弄走第二个。”
  这等时候,正是他升迁的关键时候,可不能让莫名其妙的人跳出来搅了局。
  这方家背后到底是谁,自然是要弄清楚的。
  ……
  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唐中元,红豆忍不住得意:“甄大人还挺看重我家小姐的嘛!也是,毕竟我家小姐这般厉害!”
  乔苒笑了笑,看向唐中元:“甄大人派你来应当不是仅仅只是为了看我吧!”
  唐中元点头,搬出了甄仕远的说法:“甄大人近日对余杭县令杜子衡政绩颇为赞赏,派我来余杭体察民情。”
  乔苒听的忍不住挑眉,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你传信于甄大人吧,就说我知道了。”
  世事如棋,有些时候冥冥之中的一步更是神来之笔。
  就像方老夫人大抵不会想到自己的一次动手,丢了河道图,更没有想到河道图的红利足以让金陵府尹甄仕远升迁。
  升迁的官员自然要举荐继任官员,杜子衡的政绩如此显眼,想来也是入了甄仕远的眼。一旦入了甄仕远的眼,那么势必要查一查杜子衡的过去。一个不声不响毁了一位金陵府尹的人物突然进入了视野,这于升迁在即的甄仕远看来,怎么可能不是一个莫大的威胁?
  毒蛇嘛,谁不怕?
  甄仕远这个帮手来的委实太过及时了。
  如此看来,是不是还要感谢方老夫人对她的动手?这一切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一步一步之精妙就连她也不曾预料到。
  所以就说她运气还是不错的。
  当然,不管是她还是甄仕远胆敢触碰这条毒蛇还是有缘故的,当年杜子衡的事发生在三十多年前。
  当时的天子不是现在的天子,当时的重臣怕是也早致仕,否则,这等厉害的权势怎会让她姨母一家滞留在长安不得归来?
  因为权势不如当年了,所以,她敢碰这条毒蛇,甄仕远也敢。
  这真是所有的事仿佛一个圈,若是权势还是那般厉害,姨母一家没有出事,也不会有后面的事发生,更没有她的重生。
  比起她自己查,甄仕远的消息显然会比她来的容易的多。
  让唐中元去信是告诉甄仕远她明白了这件事,想来甄仕远很快就会给她消息了。
  ……
  果真是玄妙的配合,收到消息之后,甄仕远也笑了,其实论理,他与这位乔小姐并不算熟识,可这样的配合还是让他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这要是自己的属下该多好啊!
  这个念头一出,甄仕远自己也吓了一跳,随即笑着摇了摇头,招来心腹:“去把老周头叫来。”
  这个同样呆了三十多年的老狱卒想来也会知道一些什么。
  他要先听听,在那时的外人看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
  走了二房那一对母女,整个方家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白日里男人不在家,家里的主子除了方三夫人和方秀文两人之外,便只有佛堂里的老夫人了。
  没了总是斗的你死我活的妯娌和姐妹,方三夫人和方秀文脸色却愈发的蜡黄。
  这倒不是因为随着老夫人吃素吃的,而是另外一种感觉。每一日都跪在老夫人身后听老夫人念金刚经,老夫人也不曾打她们,骂她们,只是偶尔会看她们两眼。
  两人跪的如坐针毡,每一日从佛堂出来,都会出上一身的冷汗。
  如此战战兢兢的过日子,倒是让方三夫人和方秀文开始怀念起了以往总是争执不休的妯娌和姐妹。
  今日似乎有些例外。
  方三夫人坐在蒲团上,与身边的方秀文对视了一眼,两人看着闭目不语的方老夫人,张口无声的比划着。
  “老夫人睡着了?”方三夫人有些惊讶。
  方秀文认真的看了片刻,点头。
  往日里能念上一天金刚经岿然不动的方老夫人今日居然睡着了。
  正诧异间,方秀文又盯着老夫人看了片刻,看向方三夫人,指了指自己山根处,无声比划了起来。
  “娘,你看祖母这颗痣怎么看起来没有那般红了?发黑了?”
  是吗?方三夫人连忙望了过去,只是还未来得及细看,面前闭目不动的方老夫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方三夫人与她一个对视,蓦地“啊”一声尖叫了出来,整个人吓的瘫软在地。
  她说不出来那一瞬间看到的是什么样的眼神,只觉得这眼神阴凉的让她如芒在背,自脚底生出了一股寒气。
  方秀文将她扶了起来。
  方三夫人张嘴,干巴巴的喊了一声:“……娘。”
  方老夫人木然无波的看向她们:“我方才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