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7)
  青年只是说:这真奇妙啊。
  不过莲见一直没能看见织田先生口中说的朋友, 但是在道听途说中, 他也稍微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怪异性。哎, 大家都没有做着原先的工作(指写作)呢。
  莲见来到这里, 是要以他所扮演的人物为名写出该人物的书, 然后通过这些文章吸引来那些试图将文学破坏在历史中的破坏者们, 将其消灭,保护这一份文学。这就是莲见如今的工作。做起这回事的时候,明明没有相关经验,百夜莲见却觉得流程无比熟悉。只是,一到写作这个关键点上,他倒有些绞尽脑汁的困顿了。
  这个战乱的时候,绝对不是什么好选择。名堂还没有闯出来,万一连自己的性命都丢掉了的话,该怎么办呢。无奈之下,莲见就只好把这个想法压制在心底了。
  这位不知晓横滨的战争而想着来这里采风找灵感的外乡人,彻彻底底地被这座城市伤害了。身上只拿了一些钱的他也不敢出去租房子,在发现救助了他和小女孩的男人有着相当好的手脚之后,他便选择上供钱财来换取住处以及对方的保护。
  织田作之助其人,自己也抚养了两个孤儿。而没多少天之后,他又带了两个家庭在这场战争中破碎的孩子回来。这样一来,织田家也能够算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家族了吧。
  你看起来很高兴。织田作之助说。
  被这么问的时候,青年大概愣了有一秒钟的样子吧,他的脸上露出一些叫人难以形容的细碎的表情,侧过头后别人就无法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有一些蜷曲的头发。
  因为很热闹。
  织田先生并非是很喜欢探究他人内心的男人,这一点,莲见差不多感觉到了。对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浮云一样,他安静离开的时候谁都察觉不到,不过比起浮云,他更像是地面上随处可见却十分有用处的泥土。
  真是一个平淡的男人。
  被织田先生救回来的那几个失去家庭的孩子,都比咲乐年级要大,而且都是男孩。他们的名字分别是幸介、真嗣、优和克巳。莲见对优这个名字很敏感,因为和他分散了很多年的哥哥也叫小优,小优的读音,和温柔是一样的。
  在没处可去的这段时间里,莲见能够做的,只是安慰这群刚刚失去了家人而变得十分脆弱的孩子。就像当年百夜孤儿院里的大家一样。虽说,那都是骗局一场。
  夜里,莲见做了一个梦。他的睡眠质量并不好,所以他总是在做梦,做各种各样的梦。不做梦的时间很少,正因如此,才更加显得无比珍贵。
  他做了一个黑乎乎的梦,黑色的天空黑色的大地,还有黑色的水。谁都不在那里,只有他一个人在。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他人呼救的声音,可是无论莲见怎么移动脚步,他都无法到达声音的主人所在的地方。
  于第二日清晨醒来的莲见,先去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铅灰色的天,稀少的流云穿越高高的树丫,最终从大家的眼中飘扬消散。
  天是那么的高,清晨是那么的安静。在冬天雪过后的清晨,人们则是能够看见更多的东西。
  莲见准备出门,而织田家除却织田先生外最大的孩子幸介则假装大人气地问:外面很危险,不要出去。
  幸介担心莲见的生命安全是一回事,害怕他们几个待着也是一回事。总归是害怕寂寞的小孩子啊莲见是这么想的。
  黑发的青年只是回以微弱的笑容,那是和流萤差不了多少的笑容,转瞬即逝。
  于是,幸介就更加害怕了。但是他强撑着,假装十分有勇气一般地跑回去告知其余的弟弟妹妹,说自己会保护他们的。他还想着太宰只是在开玩笑,还特地跑到了二楼阳台上想要看看对方是不是偷偷回来了。结果,青年那离去的背影显得那么冷酷无情,完全不在意房子里还待着五个小孩子。
  这、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被幸介认作是冷酷无情的青年,正在稍许的平静之中寻找接受小说投稿的地方。他出门的时候还很小心,生怕被路上什么坏人发现了然后被抢劫了。
  不过莲见本身就没有什么钱,为了安全起见,他每次出门都只带一点点行路的。
  他找了一路,都没有找到什么营业中的接受投稿的店铺。如今的世道实在是太乱了,看来只能等它变得风平浪静后再来寻找了。不过莲见还是成功地买到了一些好用的笔和别的文具,他喜欢在纸上写作。纸的话,那是莲见从图书馆里拿来的、永远用不到尽头的白纸。
  回到住处之后,莲见发现了偷偷哭泣的幸介。这种时候,只需给上一些甜食,就不会再有更多的麻烦了。
  莲见打算写一些东西,写一些也许不怎么有趣、也许有些消极的东西。他将房间里的帘子全拉了起来,只留下一盏灯,营造出一种灰暗的错感。可是到了夜里,他就将自己写过的东西全都揉皱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面了。
  还是要去,找寻灵感才行。
  织田作之助也没有回来,据他所说,有时候他的工作到大半夜都不会结束,有时候工作结束了以后,他则要去和朋友们喝一点小酒。小酒怡情,大酒伤身。莲见非常赞同这一点。不要发酒疯,发酒疯就会打人,打输去医院,打赢来坐牢。
  所以看着这群小孩子的任务就交到了莲见的手里,不过他本来不怎么擅长照顾小孩子,确保他们没什么毛病就好了。
  但是时间往后推了一点之后,莲见却从座机那里接到了来自织田作之助的电话。说是他那里有点脱不开身,但是买了点东西,拿不回来,希望莲见能够过去帮他一下。和织田先生间保持着一个良好关系的莲见,便同意了。他让小孩子们待在房间里不要跑出去,如果有事就打电话(你报了你的号码和织田的号码)。在得到他们不像话的应允之后,莲见才敢出门。
  织田作之助报的位置是一个酒吧,Lupin酒吧。那里是他喝酒的地方。
  等走到了酒吧门口,莲见竟对这个不曾来过的地方产生了些许的熟悉感。他在入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推了他一把后,莲见才慢悠悠地顺着阶梯走进了这个地下酒馆里。他一眼就看见了织田先生那铁锈红的头发,也看见了他身边那大包小包的东西。
  我到了。莲见在电话里对对方说。
  织田作之助旋过身看到了青年后,就挂断了联系用的电话。
  莲见看到织田先生边上还坐着两个不认识的人,一个是嘴角有痣的西装男,一个则是脸上绑着绷带的黑发少年。莲见都没有见过对方,但依旧有一种熟悉感。
  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说他们几个上辈子的时间里曾经见过吗?
  在三人之中显得格外成熟的男人织田作之助作为几人之间联系的纽带,做起了介绍人。
  这是太宰。这是坂口。
  嗯他也是太宰。说起这个的时候,织田作之助也出现了些许的困扰。
  莲见终于遇到了织田作之助一直在说的、这个世界的太宰治和坂口安吾,他单是看到对方,心中就出现了一种无比奇妙的感觉。
  名为太宰的少年摇晃着手里的酒杯,他先是大声地噢了一下,然后格外自然熟地说:自从织田作说了你之后,我就特别想要见你一面来着呢。一想到离我这么近的地方有一个和我拥有同一个名字的人,我就觉得也许这就是缘分呢。
  我也一样。青年用简短的话结束了对话。因为他现在就想提着织田先生所说的话回去了。和不熟悉的人交谈,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而且,莲见总觉得少年来者不善。
  太宰治怎么对太宰治,抱有这样的恶意呢?这种轻飘飘的、悬浮的恶意。
  莲见看见了大包小包的日常用品。
  不是要来拿这个吗?
  第83章 [83]美丽新世界
  莲见的任务就是写一些东西, 引来一些人,然后解决一些敌人。所以,与他人构筑联系其实是挺没有意义的一件事情。因为就算是他在这里留下了什么, 等他离开之后, 他所留在原地的痕迹都会因此而消失。
  他人不过匆匆过客而已。
  但是,和其他人产生关联, 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只是说一句短短的话, 只是眼神间的交流, 那么联系就构成了。
  莲见如今和织田先生、五个孩子住在一起, 所以他们之间有着无法被轻易割断的联系。织田作之助在港口黑手党工作, 做着相当多但是钱少的工作。原先只是他一人的时候, 工资勉强够用。但是多出五个小孩之后, 他逐渐显得捉衿见肘了起来。
  所以莲见还是决定去写些东西, 写些能够赚到钱的文字, 写到能够缓解经济压力的文字。在他的过去,青年也曾为了这个去写作。
  为期88天的混战结束之后,人们渴望看到客观的、能够鼓舞起士气的作品。于是, 一些被赋予了政治责任的小说家们便开始撰写能够鼓舞人心的作品来。但是大男子们士气高涨的同时,另外一半人的心情, 却没有怎么变得舒畅起来。背上压上了比原先更大责任的女性们,正渴望得到什么。
  人心是复杂的,所以再怎么聪明的人, 也无法完全理解他人的想法。这一点,就算是天上的神佛和地下的魔鬼也做不到。但通过观察和剖析, 人们能够感觉到很多。于是莲见最常去的地方就变成了受到黑帮管制的红灯区, 他从来只是在外门坐坐, 因为他没有钱, 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被任务和贫穷所压迫着的青年,寻找灵感与素材成了比肉欲更加重要的事情。
  他也画画的。
  组织里一个叫做吾郎的情报员带着情报跑路了,根据调查所知,对方最后见过的人是一个小姐,那是他的情人。那个情人目前还在进行着自己的营业,并没有逃跑。情人的名字叫做树美,是乐山的小姐。
  太宰治负责这回事情。这本来是件小事,但是武藤吾郎逃跑的时候拿走了一份相当重要的资料。这样一来,事情的严重性就大大增加了。
  找到树美,然后从对方那里获得有关武藤吾郎的消息。
  太宰没有想到,他找到树美的时候,还见到了另外一个人。门口的妈妈桑用好奇的眼光盯着他,但是很快就被太宰绕过去了。
  树美的话,不久之前被别的先生带走了。
  于是太宰定下了在门口展示的一位叫做真美奈的女人,给了对方钱让她随意去做些什么,而他则是在二楼接待处乱晃。他十分轻易地得到了树美的房间号,假借着服务生的名头端着酒送了进去。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一个熟人。不,那不能够称之为熟人。在上百天里,二人只是见过一面呢。
  待在房间里、和树美面对面坐着的,正是织田作向他介绍过的来自青森的太宰治。那个比他要大上几岁的男人,和名为树美的女人之间隔着一张画板,对方正在为那个小姐画画。
  嗨。太宰轻松地打着招呼,不过那两个人看见他之后还是露出了惊奇的表情。太宰倒是不介意这个,树美没有要逃跑的模样,她只是用一种竟然可以用纯真这个词去形容的眼神看着太宰。
  这样一来,太宰治的心情反而变得不愉快了。
  是你呀。青年的声音非常微弱,但是咬词却并不模糊。太宰发现他身边躺着两个酒瓶,他的脸上也夹着一些红色。原来是产生了醉意。
  小孩子不怎么应该来这里吧。
  太宰经常被人当做是毛头小子,人们总是看了他的外表就作定论。但他根本不会生气,他从不在意这一点,因为到最后,这些错误的想法都会自然地变化。即使他不曾强迫对方。
  我可是有重要的事情。
  树美小姐能给我们两个一个单独说话的空间吗?
  树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原本娴静的动作变得慌乱了起来。她探过来和青年说了些什么,黑发的青年就夹起画板出去了。他没有收拾地上那乱放的画笔,也没有把酒瓶一起拿出去。他那副架势,摆明了等会还要再回来。
  太宰治便开始问那些问题了,这一次他连话术都不需要使用,树美就将他想要的东西全盘托出了。武藤吾郎其实也没有对他的情人讲多少。
  他是个很孤独的人。
  太宰本来以为树美会说那个男人身上充满了戒备,但是女人却告诉他很孤独这个词。
  就和津岛先生一样,靠近别人的时候会后退,但是如果我后退的话,他就会瑟缩着靠近。树美怅然般地说,这样的男人,在我看来,都是孤独的男人。
  不要看我是干这个的,我做这一行已经有三年了,见过很多男人,所以才会这么觉得。我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大家都只是冲着[那个]来的。树美的紧张渐渐地下去了,她甚至还笑着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有些人,其实根本不需要和他们上床睡觉,就算是说说话,对方也会笑。
  太宰治听了一会儿,又说还有人在等树美,起身离开了。他走出大门,就看见被他赶出门的青年盘腿坐在地上,在用原先那支画笔画画。他没有带别的颜料,只是用先前那涂抹黑发的颜料继续勾勒对方的形状。
  太宰进去的时候是没有看到树美笑的,但是青年的画作上对方却露着微笑。
  你的心情看起来真不错。太宰绕过一些小垃圾,清澈的嗓音在其他人听来竟然有些冷冰冰的,不像我,每天都很无聊,都很想做些让别人生气的事情。
  那是指?
  青年抬起头,露出那双原本背头发遮住的,深色的眼睛。那大概是紫色,但是颜色太深了,如果不是在很亮的光加上很近的距离这样的前提下,旁人根本看不出来他眼睛的颜色。
  唔,我想,可能是自杀?我呢,找到了一本非常有意思的书,那上面的说法,真是让人着迷。
  青年移回了眼神,他的画还没有画完。
  那你试过什么吗?
  他的心情如此平静,好像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他,没有人能够击败他。所以他无所畏惧。
  就只是单纯的入水吧,别的我听说很痛苦来着,我忍受不了太痛苦的死法呀。
  青年似乎是感同身受,对那都很痛。但是跳河也很痛苦,当时我他的眼神游离了一阵,再回到眼前的画作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消失不见了。
  对了,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最近似乎有抢劫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