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4)
  接下来无论吴金飞再问什么,太医都将言简意赅展现的淋漓尽致,能用一个字回答,绝对不会说第二个字。
  三言两语之间,吴金飞就从太医口中知晓他想知道的事。
  虽然孝帝是突然暴毙,且死法离奇,连内脏都吐了出来,但孝帝身上并没有中毒的痕迹。
  太医认为孝帝是因为得了怪病,才会突然暴毙。
  所有查看过孝帝情况的太医,都与最开始回话的太医看法相同。
  吴金飞嘴角下撇,却没继续追问。
  他与身侧的大司空交换个眼神后,就低下头陷入沉默。
  其他人也没有继续追问孝帝死因的想法,纷纷看碗、看桌、看袖口的花纹,就是不看地上的孝帝。
  宋佩瑜却不相信是怪病,导致孝帝突然将内脏都吐了出来。
  他侧头看向重奕,果然看到重奕摇头。
  宋佩瑜再看向满身明显血渍和脏污躺在地上的孝帝,眉目间闪过唏嘘。
  两个时辰之前,活着的孝帝还是刚立太子,喜笑颜开的燕国帝王。
  两个时辰之后,已经驾崩的孝帝却成了逆王,朝臣们明知道孝帝的突然驾崩多有蹊跷,却懒得大动干戈的追究。
  不知道当年庆帝驾崩,孝帝继位,四皇子满门暴毙的时候。
  燕国大臣们是不是就抱着庆帝已经驾崩,四皇子也不在人世,人死不能复生的念头,才让孝帝能那么容易且舒服的坐稳皇位。
  打破寂静的人是太后,她由南阳郡王扶着坐下,满脸疲惫的道,将唉,将他的尸首先抬下去,随便找个偏殿放着。各位大人们也不必站着等,都坐下歇歇。
  恭王听了太后的话,才惊觉这个时候应该是他这个准皇帝站出来主持大局。
  可惜等他好不容易想好要说什么,不仅孝帝的尸体已经被抬了下去,朝臣们也分别落座,太后身边的女官甚至已经带着宫人给众人换上了新茶水。
  恭王站在皇位前,望着殿内各自落座,正三五成群小声交流或者打手势的人,突然升起被忽视的恼怒,继而目光迫切的望向门口。
  殊不知众人就算是在做自己的事情,眼角余光也始终落在他身上。
  察觉到恭王浮于表面的急切,许多朝臣眼中都闪过无奈。
  太后却越看恭王越觉得满意,特意柔声提醒,恭王怎么不去坐?
  恭王脸上闪过不自然,站上高台后,他就不想再回到曾经的位置。
  儿臣不累,儿臣眼角余光看到从门口走进来的大司马和敬王,恭王立刻道,可有找到父皇的遗诏?
  大司马抬头望向高台上仅剩的两个人。
  端坐在凤位,眉宇间端庄平静的太后。
  站在皇位边,因为溢于言表的迫切而丑态倍出的恭王。
  大司马眼中的神色更加复杂,仿佛瞬间就老了许多岁,满脸疲态的模样竟然没比他身边失魂落魄的五皇子好多少。
  敬王主动低下头,言简意赅的道,臣等幸不辱命,经我与大司马验证,确实是先帝时的圣旨,上面也都盖着先帝玉玺的印记。
  恭王立刻扬起嘴角,眼角眉梢都是毫不掩饰的笑意。
  他大步流星的从高台走到下面,人还没站稳,声音已经传入每个人的耳朵,请敬王叔宣读圣旨。
  太后按着凤椅上的扶手在红琴的搀扶下起身,慢吞吞的走到恭王身后站定,对着敬王点头,劳烦敬王。
  敬王立刻低下头,不敢。
  其余燕臣也都神色各异的从位置上起身,站到恭王和太后的身后。
  宋佩瑜将手上有一搭没一搭摇晃着的折扇合拢,放在面前的案台上,不仅自己肃容起身,还给重奕使了个眼色。
  重奕抖了抖袖子,起身贴着宋佩瑜站好,目光放在正双手捧着朴素的木盒往上走的敬王身上。
  陈国使臣早在太后从高台上下来的时候,就站了起来、
  赵国使臣都这么给面子,已经被燕国丑闻惊呆的兖州使臣与青州使臣,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戳燕国的眼睛。
  他们恨不得能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的同时,暗自庆幸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太后的娘家陈国和赵国堪称豪华的使臣队伍在。
  他们才不至于担心,窥得燕国丑闻被杀人灭口。
  敬王将手中的长方形木盒放在御案的正中央,率先跪下去行三跪九叩之礼,下方的燕臣也无声行礼,与敬王做相同的动作。
  三跪九叩完毕,敬王才起身打开御案上的木盒,从中拿出圣旨展开,奉天承运
  下方的人抬头就能看到圣旨所用的玉轴和背面缝制的锦缎,正是让燕臣们熟悉有陌生的制式。
  宋佩瑜曾对这份正在宣读的庆帝遗诏研究数次,几乎能倒背如流。
  他回想着圣旨上的内容,借着位置的便利,轻而易举的将所有燕臣的表情收入眼底。
  孝帝被按死在弑父篡位的耻辱柱上后,孝帝驾崩前立的太子已经彻底被燕臣们放弃。
  即使对恭王这个人选并不是十分满意,燕臣们仍旧愿意接受恭王成为新皇。
  钦此。敬王将手中的圣旨重新卷在一起,垂目望向底下跪在最前方的恭王。
  儿臣谢父皇隆恩。
  恭王的额头狠狠砸在地上,声音中满是压抑到极致后的畅快和得意。
  他迫不及待的起身,甚至顾不上去看看敬王手中的圣旨,立刻转身面向群臣,等待属于他的那声陛下。
  宋佩瑜在山呼海啸般的请安声中看向正捧着圣旨的敬王,然后将目光落在敬王身后的御案上。
  大司马和敬王只说幸不辱命,找到庆帝留下的圣旨,却没说找到几份圣旨。
  过了半晌,敬王仍旧没被下方的恭王想起来。
  他摇了摇头,转身将圣旨放回木盒中,又从木盒中拿出另一份圣旨。
  宋佩瑜双眼一亮,勾了下重奕的手心,然后立刻被牢牢抓住。
  太后果然没浪费那份空白的圣旨和曾从恭王处骗走的玉玺。
  敬王捧着第二份圣旨转身,对正得意忘形的与跪着的燕臣们说话,仿佛完全忘记他应该先让燕臣们起身的恭王道,陛下,这里还有另外一份先帝的遗诏。
  什么?恭王回头,满脸诧异的看向敬王。
  敬王将手上的圣旨举过头顶,一板一眼的道,刚才宣读的圣旨,是瑞祥公公所说的立储遗诏,臣手上的这份圣旨,是在太后娘娘所说的地点找到。
  恭王脸上的笑容凝滞,不可能!
  已经许久都没有说话的瑞祥公公突然开口,先帝确实留下不止一封遗诏,可惜他被逆王折磨的那段时间,精神始终不太好,没能将所有遗诏的位置都告诉老奴。
  负责将圣旨拿回来的大司马也主动开口,臣已经与敬王验过两封圣旨,确定都是先帝留下的圣旨。
  恭王神色狐疑的看向始终低着头跪在地上的太后。
  别人都信了太后的鬼话,他却知道,从头到尾都没有所谓的七日香,起码太后从来都没中过这等招数。
  太后感受到身上目光,抬起头神色平静的看向恭王,皇上还不接旨?
  恭王稍稍犹豫了下,终究还是转身跪了下去。
  敬王清了下嗓子,声音莫名比宣读前一份圣旨的时候低沉许多,奉天承运
  这份圣旨的含义十分简单。
  庆帝觉得恭王冲动易怒,怕他行差踏错,要太后临朝摄政辅助恭王,还特意赐太后鞭帝尺,免得恭王对太后不够恭敬。
  在所有刚知道这份圣旨的燕臣,包括恭王都陷入茫然的时候,太后已经神情自若的弯下腰,将额头贴在手背上,声音虽然沙哑但咬字十分清晰,臣妾谢陛下隆恩。
  红琴在太后的示意下膝行上前将太后扶起来。
  太后矜持的对着敬王点头,重新回到高台去拿属于她的这份圣旨。
  回过神的恭王十指紧紧扣在地面,瞪着太后的双眼几乎要凸出眼眶。
  这个贱人敢算计他?
  太后手握圣旨,站在高处望着下面仍旧跪在地上的众人,几乎能将所有人的神色都看在眼中。
  她扬起嘴角,虚抬起手,众卿起来吧。
  恭王猛的从地上蹿起来,语气尖利到破音,这是父皇在十多年前,儿臣弱冠的时候写下的旨意,如今儿臣以到不惑之年,不必再劳烦太后为儿臣担忧。
  大司马第一时间声援恭王,老臣听闻太后娘娘从去年起,身体就总是不太舒坦,不如先专心养病。陛下聪慧睿智,且在朝多年,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理清朝政。
  大司空清了清嗓子,慢吞吞的开口,臣觉得陛下所言十分有理,这份圣旨本该在陛下弱冠之年宣读。彼时陛下尚且稚嫩,才需要太后娘娘扶持教导。如今的陛下已经历练多年,再什么事都要请教母亲,恐怕难以竖立威信,请太后娘娘多位陛下考虑。
  请太后娘娘三思。没什么可补充的吴金飞再次跪在地上。
  请太后娘娘三思。燕臣们立刻跪下大片,只有少数人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原地。
  太后勾起嘴角,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朝臣们,嘲讽的目光始终都锁定在恭王身上。
  按理说哀家是该听众位大臣的话,早日颐养天年才是。但陛下太后发出声嗤笑,叹息道,委实让人放心不下。
  自从听到有第二份圣旨开始,恭王的怒火就再也没熄灭过。
  望着太后居高临下的嘲讽他的样子,恭王突然想到多年前,他母妃病死的时候,他去求宿在太后宫中的父皇去见他母妃最后一面。
  太后就是以这副表情将他拦在宫殿外。
  他非但没能求父皇去见母妃最后一面,反而因为在生母病中不知伺候却去其他母妃宫中闹事,被父皇厌弃多年。
  恭王早就决定,坐稳皇位就杀了太后,完成和赵国使臣的约定,也告慰母妃的在天之灵。
  他确实从恭王变成皇帝,这个女人却依旧站在他的头顶。
  凭什么?!
  不该是这样
  他是皇帝,他不需要再忍辱负重!
  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开,恭王猛得冲向站在角落的护卫。
  抽出护卫腰间佩刀的时候,恭王已经能隐隐闻到血腥味,同时也在护卫眼中看到了惊骇。
  恭王露出个扭曲的笑容。
  害怕就对了。
  他是皇帝。
  这些人都该怕他!
  可惜恭王刚转身看到太后的脸,就突然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陛下?!
  王爷!
  快去叫太医!
  两个时辰前刚发生的事再次重演,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不用再专门去太医院宣太医。
  位于大殿后方的太医立刻跑了过来。
  即使太医来得飞快,恭王仍旧成为今日驾崩的第二位皇帝。
  比起孝帝,恭王死的更明白些。
  太医们简单交流后,告诉群臣,恭王已经服用毒药至少半个月,这种药会让人格外暴躁易怒且容易心慌,然后被轻而易举的气死。
  恭王死前口吐鲜血,就是极怒之下气血翻涌所导致的结果。
  一日之内驾崩两位皇帝,即使是应对过许多突发情况,经验最为丰富的老臣也说不出话,目光诡异的望着恭王狰狞的脸陷入沉思。
  忽然有朝臣道,国不可一日无君
  五皇子眼中迸发出强烈的色彩,暗自握紧拳头,脸色憋得通红。
  太后沙哑的声音从上方传到下面,既然皇位传到恭王这支,自然是从恭王的儿子中选,哀家记得恭王长子正值舞象之年,嫡子亦有八岁,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朝臣们纷纷将目光落在大司马、大司空和大司徒身上。
  三个人亦是苦笑连连。
  恭王虽然不堪大用,此时驾崩却是坏了大事。
  刚才他们还以恭王年岁以长为理由阻止太后摄政,恭王的两个儿子却只相差四岁,最大的也才十二岁。
  都是正需要有人督促协助的时候。
  太后既是恭王儿子的祖母,即将成为太皇太后,又有庆帝留下的遗诏
  难办啊。
  过了好半晌,大司马才低声道,恭王既然有嫡子,自然是要以嫡为尊。
  太后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司马大人和敬王亲自拟旨,让恭王府的小王爷继承皇位。恭王妃年轻不经事,让她搬入安宁宫,哀家亲自教她。
  大司马等人无话可说。
  太后又没说要让小皇帝去她的安宁宫。
  恭王妃就算是成为太后,也是太皇太后的儿媳,去安宁宫伺候太后也是应当。
  无人注意的角落,五皇子脸上的神情几经变换,最后定格为疯狂。
  他冲到大司马、大司空和大司徒的中央,满脸愤慨的指着上方端坐的太后,你们要让她摄政?
  大司徒见到五皇子脸上癫狂的表情,就想到接连暴毙的孝帝和恭王,顿时觉得头疼欲裂。
  他抓着五皇子的手腕,刻意将声音压得十分柔和,殿下冷静些,如今最要紧的事,是处理陛下的丧事。
  太后是否摄政的事,完全可以等到各国使臣都离开后,再慢慢商讨。
  五皇子正值好不容易攀上顶峰却被立刻打入谷底,彻底失望后又看到重新升到顶峰的机会,却在关键时刻又一次被击落的崩溃中。
  他满脑子都是绝不能让给他最后一击的太后好过,根本就没理会吴金飞话中的深意。
  凭什么他跌入谷底,以欺辱他母妃为乐的太后却能摄政?
  你们都不知道她做的好事?五皇子忽然发出癫狂的笑声,她将皇祖父的妃子
  端坐在凤椅上的太后脸色骤变,厉声道,五皇子犯了癔症!还不快将他拉下去!
  她不仅将皇祖父的妃子献给父皇,还自己亲身上阵!五皇子边躲避来抓他的侍卫,边声嘶力竭的大吼,将贤妃这么多年积攒的太后把柄抖落的一干二净。
  五皇子被拖走了,他所说的话却都留在燕臣们的心中。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却能对上许多深宫未解之谜,不必细思就让燕臣们背后冒出好几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