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
  谢小晚松开了手,问:是吗?
  司徒空语气平静地说:是的,云竹君见您睡着了就先走了,说是等您醒了,让您去闭关处寻他。
  原本谢小晚还是有所怀疑,听这一番说辞,已经能够确定这人不是鹤童了。
  首先,鹤童不敢用如此语气说话。
  而云竹君呵,现在闭关压制心魔都还来不及,怎会主动前来寻他?
  谢小晚心中冷笑了一声,面上不显,一手撑着床榻,坐了起来。
  窗前立着的琉璃灯盏落下一道光来,笼罩在了他的身上,犹如从画轴中走出的画中人。
  司徒空看着这一幕,不免怔了一下,随后低头掩饰了自己的失态,问:公子,您去吗?
  谢小晚倚在靠枕上,似有所思:让我想想。
  司徒空一副冠冕堂皇道:云竹君像是有急事,若是公子不去,我也好去回禀一声。
  都说了这种话了,司徒空以为这少年应当诚惶诚恐地前去,没想到他歪了歪头,轻声道:也好,我刚睡醒,精神不济,你去替我向云竹君说一声。
  司徒空:
  这话让他没法接。
  要不还是打晕了带出去吧。
  就在司徒空这么想的时候,谢小晚轻笑了一声:好了,逗你玩的,既然是云竹君让我过去,我哪里敢不从呢?
  说着,谢小晚就掀开了被子,走下了床榻。他现在还是有些看不清楚,摸索着走向门口。
  司徒空紧跟其后。
  刚一走到仙宫入口处,就听见吱嘎一声,两扇大门向外推开,随后就吹来一股寒意。
  谢小晚觉得喉咙有些发痒,扶着一侧的墙壁低低地咳嗽了起来。
  司徒空站在右后侧,见少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禁催促道:公子怎么不走,切莫让云竹君等急了。
  谢小晚掩住了鼻尖,细声细气地说:外面太冷,麻烦你替我取一件披风来。
  司徒空生怕夜长梦多,听到这个要求不免心生不耐。可转头一看,谢小晚立于风雪中,黑发如瀑垂下,更显得身姿纤细,不知不觉间,连这点不耐烦都烟消云散了。
  他应了一声,回去取了一件披风,小心翼翼地披到了少年的肩膀上。
  谢小晚轻声道了一声谢。
  司徒空催促道:那公子我们走吧。
  谢小晚拢了拢披风,正要走入霜雪中。
  司徒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只要少年走出这扇门,他就可以悄无声息地从云竹君的手中偷走一个人,这简直就是太刺激了。
  谢小晚却不知身旁人的激动,只见他慢吞吞迈出一步,脚尖还没沾上地上的积雪,就又收了回来。
  司徒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公子,怎么不走?
  谢小晚抬眸,隔着一层纱布望着远处的雪色,轻声地说: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司徒空已经是按捺不住了,若不是怕少年身上有云竹君留下的印记,他早就直接出手将人强行掳走了。
  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些许焦灼:什么问题?
  谢小晚却是不慌不忙地说:我在想若是我在这里求救,云竹君会听得到吗?
  司徒空一怔,身体先一步动作,想要出手擒拿住少年。
  一道掌风划过谢小晚的额头,可他没有一点退却,只轻笑了一声:我想,应该是听得到的。
  司徒空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目光惊疑不定。
  难道,少年早就察觉到了异样?
  不应该。
  面前这个少年只是一个凡人,又怎么能够看破他的易容伪装?
  司徒空垂下了手掌:公子,您在说什么?
  谢小晚抬手抚摸过脸侧,最后将被风吹散的一缕碎发捋到耳后,不见一点惊慌:姜黎安让你来做什么?
  司徒空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不仅被看穿了伪装,以至于幕后的主使者都被猜得一清二楚。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张白纸,什么东西都一览无余。
  谢小晚轻蔑地轻哼了一下。
  他在望山宗无敌无友的,能够费尽心思派人来云竹峰对付他的,也只有姜黎安一个人了。
  这还用猜的吗?
  司徒空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为什么不立即求救?
  谢小晚漫不经心地说:因为,我想看看你们想要做什么。
  司徒空看着面前的人。
  明明这只是一个孱弱的凡人少年,只是生得好看了一些,却莫名地让他生出了一股恐惧。
  对,是恐惧。
  司徒空甚至在对这个少年产生了畏惧之心。
  想想也是,若是这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又怎么能够被云竹君重视,还养在仙宫中。
  司徒空当机立断,决定放弃这个偷窃计划,直接摆手:和我无关,我只是受人所托。
  说着,司徒空就要退出这个地方。只是还没走出去,他就听见一道懒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受人所托,不是应该忠人之事吗?
  司徒空:?
  什么意思?
  谢小晚抬了抬下巴:行了,我跟你过去。
  司徒空:???
  司徒空欲言又止:姜黎安要杀你。
  若是这个少年留在云竹峰,姜黎安还奈何不了他,可出了这里,可就不一定了。
  谢小晚眉梢一挑:我当然知道他想要杀了我。
  司徒空:那你还去?
  谢小晚转过头,他的小半张脸都被纱布遮挡住了,但依旧能看出一股矜骄的神情,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中。
  他莞尔一笑:就是让他来杀我。
  本来谢小晚还在想着,怎么样才能找到机会走下一步棋,可现在看来,都不用找,机会自己送上门来了。
  姜黎安
  这个人情,待他回到了原来的身躯,一定会好、好、报、答的。
  谢小晚主动走入了雪地中,朝着身后摆了摆手:走了。
  姜黎安和司徒空约在一个僻静之处。
  这里地处偏僻,背靠悬崖,平日里连只鸟都没有,更别说其他人影了。
  司徒空迫于无奈,只能将少年带去约定好的地方。在到达之前,还刻意停了一下,若是少年后悔了,他当即就转头回云竹峰。
  没想到少年不仅没有后悔,还当换变了一副神情。
  方才还一脸淡然,不过一眨眼间,变成了楚楚可怜,满脸惊慌。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就连声音都带了一些颤抖。
  司徒空愣住了:?
  谢小晚拼命想要挣脱控制,可因为身体孱弱,怎么也推不开身旁的人,只能带着哭腔问:你是谁?想要做什么?
  司徒空张了张口,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时,姜黎安从隐蔽的角落中走了出来,扬了扬下巴:别白费力气了,你既然出了云竹峰,就怎么也跑不掉了。
  谢小晚茫然地望了过去:是你
  姜黎安没有理会谢小晚,转头对司徒空说:人放下,你可以走了。
  司徒空松开了手。
  谢小晚失去了支撑,向前踉跄了一步,还未站稳,就先被姜黎安掐住了下巴。
  看到这一幕,司徒空不禁闪过了一丝怜悯。
  姜黎安挑剔地看着面前的这张脸:一个凡人,倒是有些本事,这么点时间,就连声名远扬的空空书生都为你生出了怜惜。
  无故被点名的司徒空:
  不,不是,我是在可怜你。
  经历了这么一小段相处的时间,司徒空就知道少年狡黠如狐又心思狡诈,此番也是他主动离开云竹峰,想来必定是在算计着什么。
  而被他算计的人,下场一定不太好。
  司徒空虽然知道少年的真面目,但也无意提醒,只又怜悯地落下一眼,便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此地偏僻,连鸟雀之声都没有。
  谢小晚一时间听不到其他声音,不免有些慌乱:我都证明了我不是探子了,你、你为什么还要欺负我?
  姜黎安最恨这张楚楚可怜的脸,手上用力一捏。
  谢小晚当即痛呼了一声。
  他生得白嫩,这么一捏,就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指印,越发地可怜。
  姜黎安止不住地咬牙。
  谢小晚慌不择言:你这般欺负我,等我见了云竹君,一定会如数告之!
  姜黎安气极反笑:放心,你见不到了!
  谢小晚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姜黎安: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
  谢小晚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终于感觉到了危险的杀意,颤声解释道:黎安真人,我们之间的误会不是解开了吗?我、我还要去找我的夫君,不能死在这里的
  夫君?姜黎安嗤笑了一声,你竟然到现在还在痴心妄想,一心破我师兄的无情道!
  谢小晚: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姜黎安见他反应,不免生出狐疑,反问道:你竟然不知道吗?
  谢小晚:我、我应该知道什么?他似乎触及到了某个真相,冲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姜黎安的袖子,什么师兄?什么无情道?你快告诉我!
  姜黎安察觉到了什么,畅快地笑了起来:哈哈看来师兄也不想与你相认,只要我除了你,师兄就还是我的师兄。他自觉胜券在握,也不吝啬解惑,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谢小晚已经顾及不到其他,踉跄着走了过去。
  姜黎安俯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我告诉你你心心念念的夫君,正是我的师兄云竹君呐!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突然发力伸手一推。
  谢小晚被这个真相砸中,还在失神,措不及防地被推了一下,往后退去。
  他的身后就是万丈悬崖,一脚踩空后,身体一歪没有保持平衡,就直接摔了下去。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谢小晚在不停地下坠,但他却丝毫没有惊慌,甚至唇角还微微上扬。
  沈霁筠一直在逃避自己的心魔,以至于都不敢与他相认,而他也只好祭出眼瞎这一招,这样才能留在沈霁筠的身旁。
  两人之间一个装聋一个作哑,好像隔了一层纱,只差一点外力就能戳破。
  而现在,这层纱布终于被姜黎安戳破了。
  让他想想,在知道真相后,他应该怎么表现。
  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①的迷茫,还是得知被欺骗后的愤怒?亦或是
  悬崖高百尺高,下有深潭。
  不过眨眼间,谢小晚就已经快要落到最下方的一堆碎石中,若无意外,他将会摔得粉身碎骨。
  可就在此时,谢小晚的胸口处冒出了一点莹光,接着从中浮现一道天青色的虚幻身影,将他搂在了怀中,轻轻放在了地上。
  做完这些,幻影正要消失,却被谢小晚攥住了衣角。
  幻影低头,看见少年嘴唇翕动,像是害怕极了。但就算害怕,他依旧用微弱的声音喊道:夫君
  幻影一滞,瞬间化作了雾气。
  不远处,云竹峰山谷中。
  幻影所见的一切都如数传入沈霁筠的耳中,刚刚平复下的心境瞬间起了波澜。
  谢小晚,认出他了。
  知道他就是曾经的夫君。
  沈霁筠睁开了眼皮,原本冷漠干净的眼中,逐渐爬上了一道猩红的痕迹。
  这是心魔作祟,即将入魔的征兆。
  第19章 凡人夫妻
  不能想。
  不能去看。
  沈霁筠咬紧牙关,脸颊轻轻抽了一下。他的周身风雪越发的凌冽,如同削铁如泥的利剑一般,一座又一座的冰柱被吹成碎末。
  他借着寒风之力,想要压制身上不断冒出的情绪。
  可人生来便有爱恨痴嗔念,又怎么可能完全剥夺?
  看似一滩死水的湖面下,依旧是暗潮汹涌。
  沈霁筠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抬手按住胸口,直接侧过头吐出了一口鲜血。
  咳咳
  无情道反噬,灵气在筋脉中搅动,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
  可在这是,沈霁筠却在突地想到,现在这痛,可有当年谢小晚所经受的千分之一?
  他闭了闭眼,掩住了苦涩之意。
  应该是没有的。
  毕竟小晚他只是一个凡人。
  沈霁筠生出了悔意。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悬崖高百丈,灵气稀薄,下方唯有一寒潭,了无人烟。
  谢小晚坐在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听着远处鬼哭狼嚎的风声。他静静地睁开眼睛,望向了上方。
  悬崖上方被一股瘴气萦绕,遮住了夜空中的星月光辉,再加上他的眼睛还未好全,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光晕。
  在一片黑暗中,谢小晚摸索着站了起来。
  这具凡人的身躯实在是太过于孱弱了,这么一动作,就感觉到喉咙中传来一股腥甜。他捂住了唇角,低低地咳嗽了起来。
  夜风阵阵刮来。
  谢小晚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想着接下来的剧情会如何发展。
  沈霁筠一心想隐瞒身份,现在被识破了,他会做出如何举动?
  是会亲自来这里救他,还是让别人代为前来?
  不同的结果,谢小晚需要做出不同的应对方式。
  天色越发地深了,就连那一点光辉都被吞噬殆尽,剩下的只有近乎于死寂的混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