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请长缨 第109节
  在这种情况下,仅仅由吴伟钦一个人来分管生产,就远远不够了。此前周衡的工作也有一半是在管理生产,现在周衡离开了,要么是唐子风接替周衡继续参与生产管理,要么就是另外安排一位厂领导来与吴伟钦分担压力。唐子风的选择,便是后者。
  吴伟钦对于唐子风安排张舒来分自己的权并没有意见,他说自己苦不堪言,并非假话。全厂11个车间,还有采购、仓储、运输等工作,都压在他一个人的头上,他早已是分身乏术了。刚才在大会上,唐子风提出到2000年全厂产值要超过10亿元,其中至少7亿元来自于主营业务,这就相当于临一机原来10倍的工作量,让他一个人管,怎么管得过来?
  说完吴伟钦和张舒的安排,唐子风接着说道:
  “第四事业部,就是咱们现在的劳动服务公司,也就是建阳分管的部分,我还没想好给它起个什么名字。不过,劳动服务公司现在的业务规模也不得了,去年做到了3000万的产值,足够支撑起一个业务方向了。我考虑,要进一步把厂子的社会职能剥离出去,统一交给劳动服务公司负责。这样一来,劳动服务公司的规模还要进一步扩大,建阳将是全厂管人最多的领导了。”
  唐子风一口一个“建阳”,说的正是厂长助理张建阳。
  张建阳原本是厂办副主任,周衡上任伊始,为了借脑袋安抚民心,撤了张建阳的职,让他到劳动服务公司去当经理。后来,临一机出于整顿职工队伍的需要,把从各车间和科室裁撤出来的1500名冗员都交给劳动服务公司去安置。张建阳在唐子风的帮助下,非但完成了安置工作,还因此而建立起了许多家下属公司,为厂里上缴了大笔的收入。
  为了表彰张建阳的工作,他被提拔为厂长助理,实现了令人瞠目的咸鱼翻身。
  以张建阳的年龄,唐子风称呼他一句“老张”也是应该的。但其他的厂领导岁数可都比张建阳大,在这些人面前,张建阳也不敢以“老张”自居,所以唐子风直接叫他的名字是更为合适的。
  听唐子风说到自己头上,张建阳赶紧表忠心,说道:“唐厂长笑话我了,我现在名义上是管着2000多人,其实主要是各位厂领导在帮助我,尤其是唐厂长对我的帮助特别大。否则,凭我这点水平,管一个菜场都困难,哪管得了整个公司啊。”
  “我倒是觉得,建阳工作能力不错,分管一个事业部绰绰有余。”朱亚超评论道。
  “对对,劳动服务公司就是一个大杂烩,让建阳管着,正合适。”施迪莎也附和道,她口无遮拦,也不考虑这种说法会不会让张建阳的心灵受到伤害。
  宁素云说:“刚才小唐把劳动服务公司当成一个独立的事业部,我倒是有一个想法。是不是可以把劳动服务公司整体从厂里剥离出去,成立一家独立的法人机构。我知道有不少企业都是这样做的,他们的劳动服务公司基础还不如咱们劳动服务公司好,剥离出去之后,不受原厂的束缚,经营更灵活了。”
  “我觉得可以。”张舒说,“把劳动服务公司独立出去,成立一家公司,建阳当总经理。以后咱们见了建阳,都得称一句张总呢。”
  “别别,张厂长折我了。”张建阳暴汗。其实,他也听说过很多企业把劳动服务公司剥离出去成立独立法人的事情,心里也曾无数次幻想着自己会不会成为“张总”。但这种事情,他自己心里想想无妨,放到这个场合里来说,可就容易拉仇恨了。
  “宁总和张厂长说把劳动服务公司独立出去,我觉得也是可行的,现在有不少单位都是这样做的。不过,如果独立出去,总经理这个位子,厂里还得另选贤能,我是不敢担任的。我嘛……,当个具体做事的副总经理也就可以了。”张建阳怯生生地说道。
  “这个可以。”章群也加入了讨论。他虽然是刚到临一机,但事先对厂里的情况也做过一些功课,还与周衡等人交流过,所以也是有发言权的。他说:“现在国家提倡搞现代企业制度,很多厂子都已经改制成为公司了,原有的一些附属产业,也都是采取这种方式进行剥离,成为子公司。
  “咱们的劳动服务公司,业务非常庞杂,人员构成里有家属工,也有厂里分流的正式职工,与厂里的关系一直都牵扯不清。如果分离出去,成为一家独立法人企业,临一机只是作为出资方进行管理,对于咱们厂轻装上阵,还是很有好处的。”
  吴伟钦、秦仲年和樊彩虹也都纷纷发言,表示赞成把劳动服务公司剥离出去,至于是不是让张建阳当总经理,倒是另一码事。唐子风听完大家的发言,说道:
  “看来大家的意见都比较统一,我觉得此事可以立即进入操作程序。建阳,你去了解一下有关的规定,看看其他企业是如何做的,剥离以后的公司与母厂之间的责权利关系如何界定。宁总,财会处这边抽几个人出来,盘点一下劳动服务公司的资产,做好剥离的准备。
  “至于说成立独立法人公司之后的管理问题,我觉得可以从长计议。临一机毕竟是这个公司的单一股东,要想撤换或者委任公司负责人,都是很容易的。建阳对劳动服务公司的业务很熟悉,而厂里也找不出其他更熟悉这方面业务的领导,所以暂时让建阳担任总经理也是无妨的。”
  “哈,建阳,有唐厂长这话,你可就真的是张总了,以后回厂办来,可别摆架子哦。”
  樊彩虹不无嫉妒地对张建阳调侃道。张建阳原本是她的下属,现在转了一圈,虽然级别与她相同,但位子明显比她高了,樊彩虹心里泛酸也是正常的。
  “瞧樊主任说的。”张建阳连忙自谦,“劳动服务公司就算独立出去,也是厂里的下属公司,不还是在樊主任领导之下的吗?我过去是樊主任的兵,未来依然是樊主任的兵。樊主任让我打东,我绝不敢打西。”
  “别别,张总,咱们可都是唐厂长的兵呢。”樊彩虹也不敢接这话,赶紧纠正。
  “这件事,回头咱们再单独开会商议吧。”章群拦住了这二人的互相吹捧,说道:“唐厂长刚才提出的四个事业部的业务构想,非常精彩。有了这个业务构想,咱们未来的工作思路就清晰了,大家就能够做到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我也代表党委表个态,我和施书记,一定当好大家的后勤,你们的仗打到哪里,我们的‘支前小分队’就跟到哪里,绝不拖大家的后腿。”
  “没错,以后章书记和我就是支前民工了。”施迪莎凑趣道。
  “对了,小唐,你安排了一圈,大家的任务都明确了,你自己的任务是什么?”秦仲年很煞风景地发话了,“周厂长在的时候,你可是最忙碌的。别周厂长一走,你也给自己放假了。这临一机如果离了你小唐,可就转不动了。”
  “哈哈,秦总工这是把我架到火上烤呢。”唐子风笑道,“放心吧,我肯定不会给自己的放假的。我琢磨着,厂子的内部管理有章书记和大家各位负责,我就没啥用了。周厂长在的时候,我是负责出去开拓市场的,那么,未来几年,我还是干我的老本行就好了。”
  第227章 咱们之间能有啥谈的
  “你们能造的,我们不需要;我们需要的,你们造不了。咱们之间能有啥谈的?”
  船舶总公司科技部的办公室里,负责造船装备的副总工程师康治超用很不客气的口吻,向前来拜访的唐子风一行说道。他脸上带着一副想找人寻衅滋事的表情,让唐子风怀疑他早上出门来上班之前,刚刚遭受过残酷的家庭暴力。
  唐子风接替周衡成为临一机的负责人之后,并没有让自己陷入临一机的日常管理事务。他把人事、财务、生产、后勤等权力分派给各位厂领导,自己带着几名随从开始逐家地拜访各个行业主管部门以及一些重点企业,了解各行各业在未来若干年内对于机床的需求情况。
  中国经济在经过90年代前半期的徘徊之后,于90年代中后期开始了快速增长,其中又尤以装备制造业的发展最为迅猛,这就给机床行业的发展带来了良好的机遇。唐子风清楚地知道,中国制造的高速发展期会持续将近20年时间,直到接近增长的上限,这才会转入后世所称的“新常态”。
  这个增长的上限是人力无法改变的。例如到2018年,中国的粗钢产量达到全球的55%,再往上发展已经不可能了。一旦产业进入产能过剩的状态,对于新设备的需求就会大幅度缩减,相应的装备制造业再想重复狂飚突进的奇迹就非常困难了。
  如何抓住这20年的机遇期,把临一机发展起来,达到“超马赶德”的目标,这是唐子风上任伊始就要着重研究的问题。他虽然是个穿越者,但对于机床产业的发展脉络并不了解,具体到技术细节上就更是一无所知了,这就是他急于要去拜访各家主管机构的原因。
  唐子风外出拜访客户,没有带韩伟昌同行。韩伟昌如今是临一机的销售部长,比唐子风还忙,唐子风也不好意思再让他当自己的金牌跟班了。与唐子风同行的有三个人,一位是临一机销售部的老业务员沈卫浩,一位是技术处的年轻技术员罗小璐,还有一位是苍龙研究院的工程师关墉。
  苍龙研究院目前有100多名编制内的工程师,大多数是由“机二零”的各成员单位派出的,另有10多人是从社会上招聘来的。此外,研究院还雇用了一批兼职人员,主要是高校里的学生,其中包括肖文珺、刘熠丹等,这些人往往是承担某一项具体的工作,或计时、或计件,拿的都是兼职人员的临时工资。
  关墉属于第一类人员,他是由普门机床厂派到研究院工作的。普门机床厂也是机二零成员之一,位于儒北省普门市,是一家专业从事卧式车床和组合机床生产的老牌机床企业。关墉在普门机床厂工作了20多年,属于颇有经验的老资格工程师。
  唐子风这一趟外出,同时承担着为临一机联系业务以及为苍龙研究院寻找研究课题的双重任务。他除了是临一机的常务副厂长之外,还是机二零峰会秘书处的秘书长,苍龙研究院的业务也是在他指导之下的。
  在此前的走访中,唐子风一行所到之处,对方即便不说是扫榻相迎,至少在面子上还是挺客气的。唐子风代表的并不仅仅是临一机,还包括机二零的全部20家会员企业。搞装备制造的单位,谁家离得开机床?虽然这些年国产机床的市场占有率有所下降,许多客户企业越来越青睐进口机床,但提起临河第一机床厂、常宁机床厂、普门机床厂、枫美机床厂等名字,各行各业的老人们还是充满了感情,连带着对唐子风这个秘书长也就有了几分客气。
  “九五期间,全国电力设备投资超过2万亿元,每年要制造30万千瓦和60万千瓦机组超过100套,汽轮机汽缸加工需要使用5mx17m数控龙门镗铣床,转子加工需要数控重型精密车床和轮槽铣床,叶片加工需要四坐标数控铣床、液压仿形铣床……”这是电力部向唐子风一行提出的要求。
  “我们预计到2004年要达到2.7亿吨钢材的产能,为此需要新建连铸、连轧设备100套以上,我们迫切需要大批高精度外圆磨床、平面及成型磨床、轧辊磨床和数控坐标磨床……”这是来自于冶金部的信息。
  “到2000年,我们要形成年产300万辆汽车的能力,其中轿车产量达到150万辆,整个九五期间汽车行业的总投资将达到1450亿元,这其中40%的资金将用于机床采购。然而,目前国产机床质量不过硬,产品稳定性、可靠性和精度保持性都难以令人满意,导致全行业50%的机床只能依赖进口。
  “如果国产机床能够替代进口,哪怕是部分替代,也能大大地降低我们的生产成本。我们计算过一个数据,机床国产化率每提高1%,我们的汽车零部件成本能够降低3%。我们盼望国产机床,正如大旱之望云霓啊!”在汽车工业协会,一位老先生说着说着,情绪激动不可自已,眼见着血压都在蹭蹭地往上飚。
  唐子风认真地记录着各家单位提出的需求,心里可谓是百感交集。市场很大,客户需求很强烈,这都是办企业最期待的利好消息。但与此同时,国内各家机床企业,包括临一机在内,技术水平远远无法达到客户的要求。看着一锅肥肉,愣是吃不到嘴里,这份憋屈能跟谁说呢?
  幸好各家单位对于国产技术的现状多少也是有所了解的,所以话里话外都是理解和勉励,没有让这些上门来做调研的客人感觉尴尬。
  中国毕竟是个发展中国家嘛,社会还处于初级阶段,技术上落后一点,又有什么奇怪的呢?我们有勇气、有信心追赶国际先进技术潮流,用三五十年的时间,赶上发达国家的水平。退一步说,就算到时候赶不上,能缩小点差距,也是不错的成绩了。
  这些就是唐子风一行从客户那里听到最多的话。大家都表示自已有足够的耐心,你们机床行业慢慢追,暂时没追上的话,我们也可以从国外进口机床,不会耽误自已的事,你们千万别为了我们这点事,再把自已给累出个好歹来……
  这特喵是人话吗!
  每回唐子风从别人那里听出这样的潜台词时,都忍不住要在心里嘀咕一句。直到走进船舶总公司,被康治超一句话噎得差点吐血,唐子风才知道,其他单位的那些人的确是谦谦君子,这个康治超和那些人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渣。
  “康总工这话,是不是有些武断了?”唐子风忍着拂袖而去的冲动,对康治超说道。如果他不是一家国营大厂的厂领导,再如果他身边没有几位属下,他都有点给眼前这个半大老头一记黑拳了。尼玛,你是甲方就了不起啊,对了,你特喵还不是老子的甲方呢,凭什么这么拽!
  康治超却是无知无觉,丝毫不担心唐子风会对他动粗。这毕竟是他的主场,唐子风没有这样的胆量。
  “我说错了吗?五年前,我们就向机械部提出过要求,希望你们立项研制重型曲轴加工机床。五年时间过去了,你们的曲轴机床在哪呢?我们提出到2000年造船达到250万载重吨,万事俱备,最后就卡在一根轴上了。没有轴,我们还造个屁的船。我们造不出船,还要你们的屁机床干什么!”
  康治超气冲冲地说,嘴里不干不净的,根本看不出一点知识分子的涵养。虽说重工业企业里的干部职工多少都会说几句脏话,包括秦仲年偶尔也会蹦出一两句国骂来,但大家毕竟都是有身份的人,说话是要注意场合和对象的。当着外单位的人,而且还是有一定级别的厂领导,你这样出言不逊,真的很合适吗?
  唐子风一行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关墉毕竟岁数大一点,见唐子风面有愠色,连忙出来打圆场,说道:
  “康总工,你说的这个情况,还是有一些原因的。重型曲轴机床,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属于最高端的机床之一,目前只有德国和日本两个国家掌握了这方面的技术,连美国、英国、法国用的曲轴机床,都是从德国进口的。咱们国家的机床技术水平比德国和日本差了十几年,要想一下子搞出曲轴机床来,的确是有难度的。
  “另外,机械部领导其实一直都把这件事记在心上,前年二局的谢局长到我们普机去视察的时候,还专门提起过这件事,希望我们能够把曲轴机床的研制提上日程……”
  “哼哼,两年前才刚刚说提上日程的事情?不对,还只是希望你们提上日程,那么,你们提了吗?”康治超冷笑着问道。
  “呃……”关墉无语了。他之所以提到谢天成的指示,是因为除了这个之外,整个行业里对重型曲轴机床实在是啥也没做。
  “康总工的意思是不是说,你们之所以造不出250万载重吨的船,就是因为缺了一台重型曲轴机床。如果我们把你需要的重型曲轴机床造出来,你们就能够造出250万载重吨的船,而且能够采购我们其他的机床?”
  唐子风冷冷地发话了。
  第228章 船等机,机等轴
  唐子风并不知道康治超说的重型曲轴机床是怎么回事,照关墉的说法,这应当是一种非常高端的机床,以至于机械部一时都不敢将其列入研制范围。不过,他深深知道输人不输阵的道理,面对着康治超的挑衅,他必须显得比对方更牛。
  至于说未来要不要去研制这种机床,那是要等从这里离开之后再去思考的问题。届时就算自已怂了,不敢去碰这种高端到没朋友的机床,又能如何?大不了自已这辈子再也不来船舶公司了,老康还能冲到临一机去逼他吃键盘?
  唐子风装出来的冷峻,还真让康治超感到了诧异。这位老爷子实在也不是什么有城府的人,论玩心眼,十年前的唐子风就能够把他耍得团团转。看到唐子风一副淡定的模样,康治超皱了皱眉头,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能搞出重型曲轴机床?”
  “怎么,康总工对我们没信心吗?”唐子风反问道。
  康治超想了想,像是赌气一般地使劲点点头,说:“没错,我对你们就是没信心。”
  唐子风仰天大笑:“哈哈,康总工这话,我并不觉得意外啊。在康总工心目中,估计觉得外国人能搞出来的东西,中国人肯定是搞不出来的。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康总工见了我们二话不说,就问曲轴机床的事情。”
  “你说是为什么呢?”康治超下意识地问道。
  他刚才提起曲轴机床的事情,仅仅是因为曲轴机床对船舶公司非常重要,而国内的机床企业始终无法提供这种机床,让他很是不满。但听唐子风的意思,似乎觉得他此举还有其他的意思,这可是连他自己都没想过的事情。
  唐子风面带讥讽之色,说:“很简单啊,康总工吃准了我们拿不出重型曲轴机床。这样你们就有理由说你们造不出船的原因不在于自己,而在于机械部没给你们提供机床。我估计,你刚才慷慨激昂说的什么250万载重吨,也就是糊弄糊弄上级领导的吧?在康总工的心目中,是不是觉得中国人就不配造船?”
  “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康治超勃然大怒,“分明是你们机械部尸位素餐,拿不出有用的机床,反倒是倒打一耙,还说起我们来了。我们船舶行业不像你们那样没志气,光是这几年,我们就自行开发了7万吨的‘江南型’巴拿马散货船、9.5万吨‘大连级’油船、3.5万吨浅吃水运煤船,还有300客自控水翼船。
  “这些都是填补国内空白的船型,基本接近当代世界造船水平,你凭什么说我们是在糊弄上级领导!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要不……,要不我会去向你们部领导反映你的问题!”
  看到老康发火,沈卫浩、罗小璐等人都有些慌,唐子风却是愈发从容了。这会工夫,他已经抓住了康治超的弱点,那就是此人其实并不擅长于吵架,却又很好面子,凡事都要跟人争个道理。
  只要对方愿意讲理,唐子风就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了。大学四年,他练的就是这张嘴皮子,凭着三寸之舌可以医死人、活白骨。在厂里,秦仲年和他吵架,从来就没能挺过三个回合,康治超的情商目测还不如秦仲年,又岂能是唐子风的对手?
  “咦,关工,刚才我好像听人说,他们要在2000年造出250万载重吨的船,结果都卡在一根轴上了,你有印象没有?”唐子风假意地向关墉求证道。
  姓关的人实在不适合当工程师,一简称就是“关公”,让人误以为是耍大刀的。当然,姓龚的就更不适合当工程师了,听起来像是写小说从不完本的那种人……
  康治超当然不会去关注一个称呼的问题,他已经成功地被唐子风给激怒了,他抢过话头,说道:“没错,这就是我说的。我们的确是规划到2000年的造船能力要达到250万载重吨,但现在的情况是船等机,机等轴。没有足够的船用曲轴,我们就无法造出足够的船用柴油机;没有柴油机,我们造出来的船就只是一个铁壳子。
  “而要制造船用曲轴,就需要重型曲轴机床,这就是你们机械部的事情。你们说说看,这难道不是你们耽误了我们的工作吗!”
  所谓“船等机、机等轴”,是船舶行业里的一个梗。所谓“机”,指的是大型船用柴油机,而“轴”就是柴油机中的曲轴。
  这些年,中国的造船能力进步很快,已经能够建造15万吨散货船、14万吨油轮、12万吨大型穿梭油船,还有刚才康治超显摆过的自行开发的7万吨‘江南’巴拿马型散货船等。
  船用柴油机是船舶的心脏,我国的船用柴油机技术起步较晚,虽然一直在追赶,但到70年代末时,与国际先进水平还有很大的差距。1978年和1980年,中国分别引进瑞士sulzer公司和丹麦bw公司的柴油机生产许可证技术,至1997年共制造了476台船用低速柴油机,计483万马力。这些柴油机一部分安装在国内船舶上,大多数用于出口船,还有6台单机直接出口到了德国和巴西,所有这些柴油机都通过了国际著名船级社的检验。
  引进型柴油机的产量不足以满足造船业发展的需求,导致一部分船舶制造出来却不得不等待配套的柴油机,这就是所谓“船等机”的现象。
  比“船等机”更糟糕的是“机等轴”的问题。曲轴是柴油机的核心部件,没有曲轴就造不出柴油机。而大型船用曲轴重量大,加工精度要求极高,超出了国内企业的能力范围,导致我国使用的大型船用曲轴全部依赖进口。
  一样东西一旦完全依赖进口,话语权就掌握在别人手里了。出于竞争的考虑,国外的曲轴供货商对中国屡屡采取限制政策,就算答应供货,周期也长到令人无法忍受的程度。国内的柴油机厂往往受制于曲轴的供应,而无法制造出船厂所需的柴油机,这就是所谓的“机等轴”。
  国内无法制造大型曲轴的原因,又要归于曲轴加工设备,也就是数控重型曲轴铣车复合机床的制造难度。这种机床的加工工件长度可以达到15米,重量达到180吨,而加工精度误差不能超过0.02毫米,也就是一根头发丝的14。一根曲轴包括主轴颈、曲拐颈、法兰等部分,需要在一台机床上完成全部精加工。
  到目前为止,全世界也只有德国和日本掌握了这种机床的制造技术,甚至日本的技术还不过关,机床的性能指标与德国无法相比。
  这几天,船舶公司承接的一艘大型集装箱船即将下水,而与之配套的柴油机却迟迟未能交货。康治超亲自前往负责制造柴油机的浦江船用柴油机厂了解情况,才知道原因是其向韩国订购的一根曲轴没有运到。柴油机厂与韩国的供货商交涉了数次,对方都是找出种种理由推托。甚至于柴油机厂方面希望对方给出一个明确的交货时间,对方也不肯答应,只是含糊其辞。
  对于韩国方面的这种表现,柴油机厂的领导以及康治超心里都如明镜一般。韩国的曲轴供应商与造船厂是同一个老板,韩国对于中国造船业的崛起一直心怀不满,不愿意看到中国抢了韩国的造船业务。曲轴推迟供货,其实就是为了耽误中方向客户交船,从而破坏中国船厂的信誉。
  韩国自己并不掌握曲轴机床的制造技术,他们所以能够制造曲轴,是因为从德国采购了曲轴机床。船舶工业公司也曾打算从德国采购几台曲轴机床,以解决自己不能制造曲轴的问题。然而,德方声称这种机床是被列入出口控制清单的设备,这个出口控制政策是针对东方阵营国家的,韩国并不在其限制范围之内。
  康治超是带着一肚子气从浦江回来的,气还没消下去,就遇到唐子风一行上门来拜访,说是想了解船舶行业对于机床的需求,这不就正撞到枪口上了。康治超一张嘴就对唐子风出言不逊,正是由于这个原因。
  唐子风当然不知道这背后的事情,不过康治超说的“船等机”、“机等轴”,唐子风曾经在一份报纸上看到过,当时并没有特别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大致能够明白老康的所指。他盯着康治超的眼睛,问道:“康总工,我再次向你确认一次,你是不是说,如果我们能够造出你所要的重型曲轴机床,你们的造船计划就能够顺利实现?”
  “那是当然!”康治超应道。
  “那么,你们造船要不要用到我们其他的机床?”
  “要用的多着呢!”康治超说,也许是为了将唐子风的军,他掰着手指头算道:“造柴油机,需要重型龙门镗铣床;造螺旋桨推进器需要大型五轴以上车铣中心、六轴五联动数控镗铣中心;船用仪表需要精密数控机床;船板下料需要大型数控切割设备。如果你们有这个本事,能够拿出重型曲轴机床,我拿我康治超的名誉担保,所有这些机床,我们优先采用国产的!”